大胤皇宮尚書房,幾日以來眉頭緊鎖的大胤皇帝此刻正興致勃勃的奮筆疾書。
進殿稟報蘇妲己行程的老太監(jiān)“阿福”,此刻也是換上諂媚的笑臉,端著一盞茶水畢恭畢敬的遞上桌案。猜測般的問道:“陛下龍顏大悅,想必是不是哪位,皇子學(xué)業(yè)有成呀!”
桌案上,大胤皇帝只是微微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色一變,嗔怒道:“別給我提那一群敗家子!整日只知道提籠架鳥,玩女人。”
老太監(jiān)心底一寒,心中途生出一句至理名言,“伴君如伴虎!君心難測的感慨。”無奈只能自已掌嘴道:“老奴該死!老奴該死”
李越劍眉一蹙,看著掌嘴老太監(jiān)心中一陣厭煩怒道:“行了、行了,一輩子就這點出息,對了太子最近在干什么!”
老太監(jiān)什么人,只聽皇帝這樣一問,心中便有了計較,跪著掌嘴的姿勢立馬就拜服在地抖若篩糠,一心只是求饒恕。
“唉——”
李越一聲長嘆,心中似有感慨,目光落在孤懸在大梁的匾額上。看著著“天下為公”四個蒼勁渾厚大字,自言自語地說道:“有時候啊,我覺得真該拆了這上書房,把里面這些翰林學(xué)士,少傅,少保們統(tǒng)統(tǒng)送去喂豬,是吧?”
跪倒在一旁的老太監(jiān)哪敢說話,只是一如既往的抖若篩糠。
帝王的臉總是陰晴不定,看著唯唯諾諾不敢言語的老太監(jiān),武帝李越只覺無趣。又把目光放回自己書案上。草草幾筆算是收尾,手中毛筆隨手一扔笑道:“老太監(jiān)起來我問你個事情。”
老太監(jiān)如蒙大赦,慢慢直起身子,唯唯諾諾回到案前,小心翼翼道:“陛下請問?”
大胤皇帝臉色一喜,悄聲問道:“你說我立滿兒為儲君怎么樣?”李越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但是卻清晰的傳到了身旁的太監(jiān)耳朵里。
嘭!
老太監(jiān)如觸雷一般,雙腿一軟瞬間匍匐在地,繼續(xù)抖若篩糠。
武帝李越看著又跪倒在地老太監(jiān),哈哈大笑。“怕啥?瞧瞧那些老學(xué)究們,文宗名流給朕培養(yǎng)的兒子”說到這武帝臉上露出些許慍怒。借著又道:“看看朕調(diào)教的滿兒?老東西你說他們是不是該統(tǒng)統(tǒng)去喂豬!”
想到這些大胤皇帝就有些得意,看著桌上的信紙心道:“小兔崽子,你可知你叔父乃是大胤皇帝,嘿!你還什么劍氣縱橫九萬里,什么千里不留行!你要是知道你老叔我是誰,嘿嘿……”大胤皇帝想著就高興嘴角勾出一絲和林小滿同款的壞笑。
如今,武帝覺得這天下就沒有比捉弄林小滿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東海邊界——
三人躲在破廟里休息,微風(fēng)襲來已經(jīng)能問出風(fēng)中的海腥味。
“娘的,這日子…”林小滿抱怨的話剛溜出半句,破廟頂棚一處不起眼的裂隙里,悄無聲息地滑下一道黑影。
一只通體墨黑、唯有眼珠幽綠如鬼火的夜梟,輕盈地落在他肩頭,帶來一絲陰冷的夜風(fēng)。林小滿渾身一僵,餅子差點掉地上——是墨羽!小叔林越的墨羽!
林小滿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小叔從不輕易動用墨羽傳訊,除非…家里出事了?他手指有些發(fā)顫,幾乎是粗暴地扯下夜梟腿上那個油紙包裹、蠟封嚴實的小竹筒。畢竟這是他唯一的親人了。林小滿指尖用力碾碎硬蠟,抽出里面折疊得方正的信箋。
信紙是熟悉的粗黃紙,邊角都磨起了毛邊,帶著小叔身上那股永遠洗不掉的淡淡松木屑和劣質(zhì)煙草混合的味道。展開,那手鐵畫銀鉤卻又透著點笨拙努力的字跡躍入眼簾,開頭依舊是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稱呼:
**“小兔崽子:”**
林小滿緊繃的心弦莫名松了一絲,嘴角下意識想往上扯,卻又被一種更深的不安壓住。小叔只有在特別認真、或者特別擔憂的時候,才會用這種看似粗魯實則藏著掖著的語氣。
**“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干嘛去了!”
林小滿心頭一驚,深知自己的行蹤應(yīng)屬絕密,這個世界上應(yīng)該沒幾個人知道自己要去哪,干什么。帶著深深的疑惑,林小滿繼續(xù)看下去。
**“東海的水沒把你小子灌成咸魚吧?拜兵谷的動靜鬧得夠大啊!聽說差點讓人把心肝脾肺腎都掏出來當了下酒菜?瞧你那點出息!”**字里行間那股熟悉的、恨鐵不成鋼又掩不住后怕的勁兒撲面而來。林小滿幾乎能想象小叔擰著眉頭寫這話的樣子。
**“知道你皮實,死不了。但下次再這么不管不顧往前莽,老子打折你的腿!”**威脅一如既往的毫無新意,卻讓林小滿鼻子有點發(fā)酸。他吸了吸鼻子,繼續(xù)往下看。
**“算算日子,你小子也滿十六了,是個大人了。時間過得真他娘的快,當年把你從死人堆里刨出來的時候,就小貓崽那么大點,哭都不會哭,就知道閉著眼啃老子的手指頭…”**
“死人堆里刨出來…”林小滿咀嚼著這幾個字,心猛地一沉。小叔歷來不提他的身世,只和他說自己爹娘死的早,最后只能由自己這個親叔把他帶大。這“死人堆”…莫非…?他攥緊了信紙,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你爹…叫林易之。你娘…肖若素。是老子這輩子最敬重的大哥大嫂!”**信紙上的字跡似乎在這里用力頓了一下,墨跡更深。“**當年中原亂得跟一鍋爛粥,家里也落了難,當時老子比喪家犬還慘,躺在臭水溝邊等死。是我大哥大嫂一直省吃儉用養(yǎng)著老子。
父親!母親!林易之!肖若素!
**娘的,后來兩人雙雙餓死,老子只能帶著你艱難度日。**
**“你爹臨走前,抓著老子的手,眼睛瞪得老大,就一句話:‘別…別讓娃兒…活成金絲雀…讓他…像山里的狼崽子…野著長!’老子答應(yīng)了!所以這些年,把你丟在市井里摸爬滾打,看著你打架、闖禍、餓肚子、進鎮(zhèn)異司玩兒命…老子心里也他娘的不好受!可老子答應(yīng)了你爹!老子…得守著!”**
原來如此!所有的“放養(yǎng)”,所有的“不管不問”,所有的“小叔你怎么不幫我”背后的沉默…都是為了父親那句用生命換來的囑托!為了讓他像野草一樣自由!林小滿猛地閉上眼,滾燙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混著臉上的泥污和風(fēng)塵,肆無忌憚地淌了下來。不是委屈,是遲來了十六年的、對父親那份如山重托的理解,和對小叔那無聲守護的…心疼。
**“現(xiàn)在你小子翅膀硬了,也滿十六了。老子尋思著,你爹娘在天上看著,肯定也盼著你成個家,安安穩(wěn)穩(wěn)的。老子…老子也想替你爹娘,給你張羅點啥。”**小叔的語氣在這里罕見地帶上了一絲笨拙的、小心翼翼的討好,甚至有點…心虛?
**“聽說北邊…明王府那邊,有個姑娘,叫蘇妲己,長得那叫一個…呃…反正就是很好看!老子覺得…跟你小子還挺配?當然!老子就瞎琢磨!你要是不樂意,全當老子放屁!你要,老子給你搶來做媳婦。你要是不要,那姑娘老子自有安排,絕不強塞給你!”**林小滿幾乎能想象小叔寫到這里時抓耳撓腮、生怕自己不高興的樣子。眉頭又多了幾分擔憂心道:“盡吹牛逼,一個每月坑我五十銅板的破落戶還敢搶明王府的女人”。
看到這,林小滿臉上多出幾分鄙夷之色,他打心底肯定了林越說這些話,就是為在自己面前裝個逼。
**“八月十五,月圓。老子在家等你。給你留了你最愛吃的那家‘王瘸子’燒鵝,還有…你爹當年最愛喝、又摳門不舍得喝的…那壇埋了快二十年的‘梨花白’。咱爺倆…好好喝一頓。”**
看到著,林小滿臉色也算舒展開來笑道:“也算說了點人話。”
**“敢不來,腿打斷!”**
**“你小叔:林越”**
信看完了。
墨羽安靜地停在梁上,歪著腦袋,幽綠的眼珠看著下方。
林小滿維持著低頭看信的姿勢,久久未動。破廟里只有他壓抑到極致的、沉重的呼吸聲,和淚水滴落在粗糙信紙上發(fā)出的、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啪嗒”聲。
劉季明早已按捺不住好奇,伸長脖子想偷瞄,卻被信紙上那股沉甸甸的、幾乎深入骨髓的叔侄情分,震驚的一臉不可置信。
龍宮白雪靜靜地站在陰影里,冰晶般的眸子凝視著林小滿劇烈顫抖的、弓起的脊背,無法言說的孺慕之情。她指尖縈繞的寒氣無聲地旋轉(zhuǎn)著,如同她此刻并不平靜的心湖。
不知過了多久,林小滿才極其緩慢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胸腔的共鳴。他抬起手,用沾滿泥污和淚水的袖子,狠狠地、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將那張被淚水洇濕、被手指捏出深深褶皺的信紙,沿著原有的折痕,一點一點,無比鄭重地重新折好。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將折好的信,緊緊地、緊緊地貼在了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位置。那薄薄的、粗糙的黃紙,此刻卻重逾千鈞,承載著他從未謀面的父母,承載著小叔林越十六年無聲卻如山岳般沉重的守護,也承載著那個破舊小院里,燒鵝的香氣。
他閉上眼,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最終只化作一聲低到塵埃里、卻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呼喚,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溫暖:
“…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