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祭奧城蒼穹寬廣而明凈,如同被洗滌過的藍寶石,令人心曠神怡。
湖面上,兩三只精致的畫舫輕輕搖曳,仿佛是清澈水面上的幾顆璀璨明珠。微風拂過,似乎還帶來了絲絲縷縷的樂聲,若隱若現,如同天籟之音,讓人沉醉其中。
盧無風伏在案上作畫,調色盤宛若一片晶瑩如玉的越瓷荷葉,靜謐而典雅。畫桌則是一張精雕細琢的檀木高足案,螺鈿云紋纏繞其間,案旁,一座九龍盤柱鏤空寶相花紋鎏金香爐靜靜佇立,散發出縷縷幽深的異香。
“皇上,臣妾給皇上新繡了個荷包,皇上可喜歡”?
盧無風停下筆,接過荷包,笑道,
“這次還是龍腦”?
安陵容如數家珍一一道來,
“龍腦香具有清涼開竅、提神醒腦的功效,但臣妾這次用的卻不是龍腦。
薄荷雖是一種常見的提神香料,卻其清新的香氣能夠迅速喚醒感官,緩解疲勞。
臣妾給皇上的方子是薄荷醒神散,薄荷葉三錢,冰片半分,龍腦香少許。薄荷辛涼開竅,冰片通利頭目,民間的科舉士子,夜間抄書的文人常用此法提神”。
盧無風將荷包掛在腰間,牽著對方的手來到窗邊。
一盞深碧色寬六棱玉石杯,色彩斑斕,獨具韻味。盛滿嫣紅的葡萄酒,宛如紅寶石般璀璨奪目。透過薄薄的杯壁,仿佛有一股奇異的波光激蕩而出,光影交錯間,盡顯神秘與優雅。
“這幾日可去了存菊堂”。
安陵容乖巧點頭,
“去了,眉姐姐似乎心情不佳”。
盧無風無奈道,
“自從西南丟后,朕一直想收復西南。撇開西南,還有赫赫對我朝虎視眈眈,年年意圖進犯,也是心腹大患。
朕有生之年必定平除此患,不教朕的子孫再動干戈,留一個太平盛世給他們。
西南戰事之中,慕容家屢建戰功,一路勢如破竹,出力不少。
朕知道她受了委屈,朕不欲將事鬧大,除了西南戰事外,眉莊私自找太醫要方子,按照官規,也是要受罰的。
你與眉莊一同進宮,有空之就去勸勸道,鬧大了對她自己也不好”。
彼秋光正好,庭院滿園繁花已落。那蒼綠的樹葉都已然被風熏得泛起輕蒙的黃,連帶著把那山石青磚都染上了一層淺金的煙霧。
棠梨宮的桂花開得香馥如云,整個棠梨宮都是這樣醉人的甜香。
甄嬛斜躺在寢殿前廊的橫榻上,身上覆一襲緋紅的織錦披風,遠遠看著流朱,浣碧帶著宮女,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腌漬成蜜餞。
安陵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甄嬛,
“姐姐,皇上也是好意”。
甄嬛點頭道,
“我知道,我會幫你一起勸眉姐姐的”。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晚,直到十二月間紛紛揚揚下了幾場大雪才有了寒冬的感覺。
大雪綿綿幾日不絕,如飛絮鵝毛一般。
甄嬛站在窗口賞了良久的雪景,眼中微微暈眩,轉身向盧無風道,
“皇上本是好意,要在棠梨宮中種植白梅,可惜下了雪反而與雪景融為一色,看不出來了”。
盧無風隨口道,
“那有什么難,你若喜歡紅梅,朕便讓人去把倚梅園的玉蕊檀心,移植些到你宮里來”。
盧無風停筆抬頭道,
“你不是讓朕心無旁騖地謄寫么,怎么反倒說話來亂朕的心”。
甄嬛不由得失笑,道,
“哪里有這樣賴皮的人,自己不專心倒也罷了,反倒來賴人家”。
“若非昨夜與你下棋輸了三子,今日也不用在此受罰了”。
甄嬛軟語道,
“皇上一言九鼎,怎能在我這個小女子面前食言呢”?
盧無風無言低頭,甄嬛見此,便去繡說好的寢衣。
堂外扯絮飛棉,綿綿無聲地落著。服侍的人都早早打發了出去,兩人相伴而坐,地下的赤金鏤花大鼎里焚著百和香,幽幽不絕如縷,靜靜散入暖閣深處。
暖閣中向南皆是大窗,糊了明紙,透進外面青白的雪光,反倒比正堂還要明亮。
暖閣中靜到了極處,聽得見炭盆里上好的紅羅炭偶然“畢剝”一聲輕響,汩汩冒出熱氣,連外頭簌簌的雪聲幾乎都纖微可聞。
閣中地炕籠得太暖,叫人微微生了汗意,持著針線許久,手指間微微發澀,怕出汗弄污了上用的明黃綢緞,甄嬛便喚了晶青拿水來洗手。
側頭對盧無風笑說,
“寢衣可以交由嬛嬛來裁制,只是這上用的蟠龍花紋我可要推了去。嬛嬛的刺繡功夫實在不如安美人,不如讓她來繡,好不好”?
“安美人有孕,太醫吩咐靜養,還是交給宮中的繡娘吧”。
甄嬛一頓,寫了許久的字,盧無風發際隱隱沁出細密汗珠,甄嬛細細替他擦了,道,
“皇上,換一件衣裳好不好,這袍子穿著似乎太厚了”。
盧無風摸摸自己的額頭,由小允子引著去內堂換衣裳了。
甄嬛走至案前,替盧無風將抄寫完的整理好放在一旁。正低著頭翻閱,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咯咯如銀鈴已到了門邊。
正要出去看個究竟,厚重的錦簾一掀,一陣冷風伴著如鈴的笑聲轉至眼前。
淳兒捧一束紅梅在手,俏生生站于甄嬛的面前,掩飾不住滿臉的歡快與得意,嚷嚷道,
“甄姐姐,淳兒去倚梅園新摘的紅梅,姐姐瞧瞧歡喜不歡喜”?
她一股風似的闖進來,急得跟在身后追進來的崔槿汐臉都白了。
她猶自不覺,跺腳縮手呵著氣道,
“姐姐這里好暖和,外頭可要凍壞人了”。
甄嬛不及示意她噤聲,盧無風已從內堂走了過來。淳兒乍見了盧無風嚇了一跳,卻也并不害怕。眼珠骨碌一轉,已經笑盈盈行禮道,
“皇上,看臣妾摘給姐姐的梅花好不好”?
盧無風見是她,也不見怪,笑道,
“你倒有心。你姐姐正念叨著要看紅梅呢,你就來了”。
說著笑道,
“淳常在似乎長高了不少呢”。
淳兒一側頭,
“皇上忘了,臣妾過了年就滿十五了”。
十五了,倒是可以侍寢了。
淳兒折的梅花或團苞如珠,或花開兩三瓣,枝條遒勁有力,孤削如筆,花吐胭脂,香欺蘭蕙,著實美觀。
三人一同觀賞品評了一會兒,淳兒方靠著炭盆在小機子上坐下,面前放了各細巧糕點,她一臉歡喜,慢慢揀了喜愛的來吃。
淳兒還沒來的及吃完點心,安陵容也來了。
行完禮,安陵容讓崔槿汐將她送給甄嬛的百合香點上。
“百合香”?
淳兒不解的問道。
安陵容細細道來,
“百和香的制法已經失傳,宮中也很少見。且這百和香要能做出來,冬月里用是最好的。
若有地炕暖爐的熱氣一烘,便有置身花海之感。幸而我父親在為官前做過十多年香料生意,得了許多炮制熏香的秘方。
我揣摩了好幾日,才想出幾味香料用得到。取沉水香、丁子香、白檀香、零陵香、藿香、甘松、吳白芷、木蘭皮、菟絲子磨成粉末,灑酒軟之,白蜜和之而制成”。
“安姐姐,你懂的可真多”。
淳兒贊道。
“容兒,你剛有孕,就別碰這些了”。
甄嬛也勸道,
“陵容,皇上說的對,我宮里不缺這些的”。
安陵容乖巧的點頭,四個人又說了一會子閑話,崔槿汐便來稟,午飯準備好了。
豆腐菌菇火鍋,湯底鮮香,滋味美妙,令人回味無窮。
鴨肉酥爛入味,堪稱人間美味。宛若蟬翼般輕薄的面皮,精心包裹起幾片精選鴨肉,將鴨皮輕輕蘸上一層細膩的白糖,再點綴上幾根青翠欲滴的蔥絲和幾條柔嫩的黃胡瓜絲,最后均勻蘸上獨家秘制的甜面醬。
面皮如絲綢般柔滑又富有彈性,烤鴨的皮恍若透明的玻璃紙,一口咬下,酥脆與油脂的美妙結合即刻在口中綻放,卻絲毫不留油膩感,唯有滿口的香氣回蕩。
鮮嫩的鴨肉飽含自然的肉汁,與甜面醬的綿甜、蔥絲的微微辛辣以及胡瓜絲的清新爽脆完美融合,營造出一種層次豐富、令人難以忘懷的絕妙口感。
取一凈碗,盛入精心清洗的臘梅花,傾入滾熱的清水輕輕焯過,隨即撈出,小心放入砂鍋之內。
輕執勺子,徐徐攪動砂鍋中的臘梅花,再淋上幾滴香醇的麻油,撒上事先備好的蔥花,稍作點綴。至此,火腿臘梅粥已大功告成。
那臘梅的香氣,清幽而綿長,沁人心脾。
“甄姐姐的心思可真巧,這臘梅粥,臣妾聽也沒聽過呢”。
甄嬛親昵道,
“姐姐我會的可多了,保準將你養的白白胖胖的”。
淳兒驚喜道,
“那姐姐會八寶葫蘆鴨嗎,在家里常吃呢,進了宮反倒一次都沒吃過”。
制作八寶葫蘆鴨,需精心挑選整只肥鴨,巧妙去除其骨架,同時確保鴨頭、鴨脖與鴨腿的皮肉完好無損。
鴨翅與鴨腿的處理,關鍵在于精準地切斷關節處的筋膜。隨后,穩握骨頭一端,輕柔而堅定地旋轉,直至骨頭順利脫出。
在此過程中,務必細心觀察鴨皮狀況,謹防被骨尖劃破,確保鴨皮完整無損。若遇骨頭與肉質緊密粘連,可巧妙運用小刀,謹慎切斷粘連部分,以保持食材的整潔與美觀。
將鴨臀,翅根與腿部精心縫合,確保灌水無漏,如此方才算得上手藝精湛。
接下來,以花椒粉,鹽巴,老姜,大蔥以及花雕酒為鴨子進行腌制,使其充分入味。
而后,便是炒制八寶料的環節。在鍋中倒入鮮美的雞湯與香菇水,為后續的烹飪打下堅實基礎。
海米湯煮沸后,將熱湯分別澆淋在精心挑選的蝦干,芡實,瑤柱。冬筍,火腿,蓮子,青豆米和冬菇上,讓每一種食材都充分吸收湯汁的鮮美。
靜候半個時辰,讓湯汁與食材完美融合后,再瀝出原湯,仔細過濾掉渣滓,留下的八寶料熠熠生輝。
接著,用油,姜米,蔥花,青豆一同炒香,備用。
隨后,開始生炒糯米飯。在鍋中留底油,加入生糯米,翻炒至粒粒干爽。
此時,加入之前備好的八寶鮮湯與花雕酒,燜燒至水分完全散盡。如此重復三次,讓糯米飯充分吸收八寶鮮湯的精華,口感與風味都達到極致。
融入生抽醬油,蠔油與胡椒粉,精心翻炒至粘稠拉絲,此刻加入珍饈八寶料,繼續翻炒至均勻混合。
將炒制好的八寶餡料,巧妙地由鴨頸處填入鴨皮之內,再細致縫合,確保餡料安全包裹其中。
隨后,以棉繩輕輕捆綁鴨身中段,將鴨頭半塞入皮內,僅留鴨嘴俏皮地探出,整體造型猶如一個可愛的葫蘆。
接著,以熱水輕柔地淋澆鴨身,待其膨脹定型后優雅地撈出。
將麥芽糖融為甜蜜的水液,均勻涂抹在鴨皮之上,再以熱油細細淋澆,直至鴨身完美定型。
鍋中煮沸清水,隨后添加蔥段,姜片,干辣椒段,香葉片,桂皮和八角,再淋入生抽醬油,并調入糖色增添風味。
接著,將整只鴨子放入鍋中,以文火慢煲一小時,讓鴨肉充分吸收湯汁的精華。
鴨子出鍋后,取燒鴨原湯,加入適量的水淀粉攪拌至濃稠,巧妙地勾芡在八寶葫蘆鴨的表皮上,使其更加誘人可口。
鴨肉在高溫油炸與慢燉的匠心烹煮下,釋放出別具一格的濃郁肉香。隨后,這股香氣與八寶餡料中的多元食材的馥郁芬芳交織融合,香菇的菌香,蝦仁的海洋鮮腥,蓮子的淡雅清香以及糯米的谷物香韻。
如此費心思的吃食,一個小官常常吃,那,那些官位高的吃什么?
淳兒再要舉例,安陵容笑道,
“皇上,甄姐姐今日可準備了好酒呢”。
宮女依言上前斟酒,杯是白璧無瑕的玉石,酒是清洌透徹的金黃。
甄嬛笑道,
“這酒,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開的桂花蕊,瀝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許蜜糖。入口綿甜,味甘而不醉人,皇上嘗嘗”。
盧無風嘗了一口,
“果然是好酒”。
安陵容見盧無風臉上露笑,捏了一下甄嬛的手,甄嬛會意,笑著給盧無風夾菜。
四個人三種心思,唯獨淳兒無知無覺,吃的分外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