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方城之行

（二十一）

在我認識W的那一年中，剛好是我和H因為去他家吃飯而鬧別扭的一年。這一年當(dāng)中，我沒有主動跟H聯(lián)系過，我一直還生著他的氣。他倒是聯(lián)系過我?guī)状巍?/p>

08年的端午節(jié)三天假，我沒有參加班級組織的活動，和好友偷偷跑回家。

在家的時候，QQ上H告訴我說，選課就要結(jié)束了，再不選就要等到下一學(xué)年了。

學(xué)校選修課每一科都有固定的人數(shù)，一旦人滿就選不進去了。我還有體育沒選好，聯(lián)系其他同學(xué)幫我填好了。對于H的關(guān)心，我當(dāng)時并不領(lǐng)情。然而仔細想想，那么重大的消息，當(dāng)時也確實只有他一人告訴我。

后來，當(dāng)我慎重考慮要不要和H談戀愛的時候，重新梳理我們這一路的相處，每一次的大事小事，如若沒有他及時的幫助和提醒，我那時的生活中不知又會多了多少的麻煩和困難。

那年的暑假，他也一樣發(fā)了些短信，雖寥寥數(shù)語，但關(guān)切之心溢于言表。

有時，他也不只是關(guān)心，也有傾訴。09年的寒假，有一天晚上，我在和朋友散步的途中接到他的電話，問我在干嗎，我沒好氣地說，“沒干嘛，有事兒嗎？”他說沒事，就掛斷了電話。

后來已經(jīng)在一起很久了，有一天他才說起，“你那天的口氣怎么那么冷呢”。他說，那時整棟宿舍樓除了宿管阿姨就他一個人，每天練車回去，走在走廊上，很輕的腳步聲，卻發(fā)出很大的回聲。好像這腳步聲是從遙遠的山谷傳來的。

那時已經(jīng)放寒假了，他因駕照沒通過，補考，所以不得已留下來。

他很平常地說起這件事。我的眼淚已經(jīng)打濕了胸前的衣服。我真恨死當(dāng)時接到電話時那個無情又冷漠的我。

直到現(xiàn)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我還是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他說，大學(xué)這幾年，他是看著我走過來的。

我不知道，那幾年是否一直有一雙眼睛始終注視著我。但我始終明白，他的照顧一刻也沒從我的身邊離開過。即使在我一個人執(zhí)意坐十六個小時的火車去另外一個省去見一個并不熟悉的男人。

當(dāng)我到達以后，收到他的一個朋友發(fā)來的短信，說他是當(dāng)?shù)厝?，有什么需要的隨時聯(lián)系他。說是H把我的電話給他，請他照顧我?guī)滋臁?/p>

H，是真的愛我。

我又想起我做出這個決定的那天晚上的情景。我把這件事告訴周圍的朋友，沒有一個人支持。H沒有吱聲。卻非要我和他一起吃飯。我說我晚飯吃過了。他不聽，執(zhí)意把我?guī)У綄W(xué)校對面的一個小餐館里。他要了兩三個小菜，兩三瓶啤酒。我因為晚飯吃過了，只要了一瓶果汁。小菜端上來以后，他獨自酌飲，也不說話。不一會兒，便滿臉通紅。

“還是別去了吧”，他沒有抬起臉來看我，仍然不緊不慢地夾著菜。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

我沒有說去也沒有說不去。就這樣坐在他面前，看著他一杯一杯地喝酒，一根一根地夾菜，直到把這一頓飯吃完?，F(xiàn)在看來，他那時是想留我，卻又明知留不住我。我想起我跟室友說，如果H買了跟我同一班的火車票說跟我一起去，我就把票退了。室友沒好氣地說，你神經(jīng)也就罷了，還讓人家跟你一起神經(jīng)啊。他去干嘛？

我不知道。但當(dāng)時我確實是這么想的。第二天，我還是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有沒有那樣一個人，在你懵懂無知的情況下，默默地看著你，看著你寂寞悲傷無助，看著你熱情喜悅甜蜜，他始終不出一語。

（二十二）

在我和H談戀愛之前，我最后結(jié)識的男士是小魚。就是我坐十六個小時的火車南下見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小魚是個孤兒，自幼失去雙親。多年前，姐姐也下嫁另一個城市。這么多年，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我想，命運的多舛，成長環(huán)境的凄苦，也是造就他敏感多疑、自我防御心理特別強的性格的原因吧。

小魚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會寫歌，會唱歌，會說相聲，還會跳街舞。聽過他唱的歌，很粗糙，但很感人。在一個超市的過道里看過他跳街舞，覺得了不起。因為小魚，從此，認識許巍，喜歡上許巍。

和小魚相識是在一次保險的培訓(xùn)課上。那個暑假，我不想回家，想自己在外面做點兼職。也想提前適應(yīng)一下這個社會。莫名其妙地被一個保險公司招了去，就一頭扎進了保險行業(yè)。記得那個培訓(xùn)班只有二三十人。競選班長的時候，我慷慨陳詞，贏得班長一職。小魚多才多藝的表演，被推舉做學(xué)習(xí)委員。

那時小魚已畢業(yè)一年有余，他比我大兩歲。有一次，我說我的老公一定要是大我三歲以上的人。他忽然說，看來我的年齡還達不到要求。他總是這樣，讓我誤解。而實際上最后成為我老公的H，也只比我大兩歲。

班長和學(xué)習(xí)委員并沒有讓我們有更多的接觸，反而是座位靠近，讓我們的接觸從此多了起來。剛開始，他總是拿我開玩笑，我總是不以為意。

直到有一天，相同的情況再次出現(xiàn)。他轉(zhuǎn)臉之后，我聽到清脆地一聲“噌”，一張紙從筆記本上被撕了下來。不久，我隱約看到那張紙上畫了一幅畫，一個簡筆畫的豬，中間是他的名字。在豬的下面，是兩個大大的黑體字“鄙視”。

我終于意識到不妙，我的忽略，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這幅畫被我死命地搶了來，至今還夾在我的一個素描本里。

想到小魚，我最經(jīng)常憶起的是一個畫面：在賓館的房間里，兩張獨立的床。那是我去河南方城的第二天。

去河南的前幾天，我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樣的幾句話：

也許有一天

我會去河南吧

去方城

不是為找你

只為驗證是否有奇跡

那一天，我是中午時分才到的方城，打他的電話總是關(guān)機。火車上認識的一個也在方城下車的一個男生幫我打電話，也還是沒打通。那是一個很善良的男生，請我吃了中飯，還陪我在那個城市的主要街道和景點轉(zhuǎn)了轉(zhuǎn)。

在方城的一個古老的階梯上，我們各自講了很多自己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對我只身一人來這么遠的地方見一個并不特別熟悉的人，他很吃驚，也佩服我的勇氣。在從方城返回的路上，還收到他的短信，“情況怎么樣”，我說，“在路上。”

確實，來方城的這一趟并不容易。

去之前我感冒了，朋友是做安利的，于是送了我兩粒紐崔萊鈣鎂片，并告誡我路上一定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我第一次離開江蘇去別的省，且對河南，我當(dāng)時一無所知?，F(xiàn)在想起來，我真是佩服自己的大無畏精神。

火車一路開過去。窗外景色的變化很奇妙。本來還是大片大片的黃澄澄的稻穗，再一看就是光禿禿的山和荒廢了的土地。偶爾閃過的一大片火紅的朝天椒，讓我忍不住張大了嘴巴。

跟我座位相鄰的是幾個河南的大學(xué)生，時逢中秋和十一假期，都趕著回家過節(jié)。那個請我吃飯的善良的大學(xué)生也坐在這中間。一路上，他沒怎么和我說話。倒是他座位旁邊他同校的小學(xué)妹，他嘰里呱啦和人家說了一路。

從N市到河南方城是大約十六個小時的車程。火車是下午還是晚上啟程的我已記不清。只知道我從晚上一直呆到第二天中午。這一次，完完整整的一夜，我都在欣賞車窗外的景色。我是一個戀窗的人，可能因為出奇地喜歡窗外的景色的緣故吧。從天漸漸黑到一點一點變亮，那一夜，我把這一過程著實看了個透。

在那個善良的大學(xué)生帶我游歷了方城的多個景點之后，我本來打算找個網(wǎng)吧待一夜的。后來還是作罷。

再后來，在車站旁邊的集體旅館找了個鋪，二十元一晚上，很便宜。那是一個住了五六十人的大宿舍。我寸步不離地看著自己的東西，也不敢太入睡。我給小魚發(fā)了條短信。

“我喜歡這樣被血割破，這樣全身濺滿血的味道。

我覺得這樣才是真實的生活，殘酷的，狠毒的生活。

這樣才夠味。

我喜歡這樣被你們一次又一次地欺騙、傷害，這于我有一種暢快淋漓的感覺?！?/p>

不多久，我接到小魚打來的電話，說中午手機沒電了，剛剛開機才發(fā)現(xiàn)我那么多的未接電話和短信，問我現(xiàn)在在哪里，我說在集體旅館。他說讓我好好照顧自己，第二天早上他就會趕過來。

第二天，他真的來了。我卻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也許是因為他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和高興。他臉上寫滿了疲倦。

我知道他剛失戀不久，因為兩地分居，女友在沒有告知他的情況下，和別的男人同居了。他很氣憤，也很郁悶。我沒有過多地安慰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后來他請我吃了方城有名的小吃，燴面。帶著我，穿過了許多的大街小巷，一邊走，一邊說話。在交流的過程中，他多次把我的名字叫成他女朋友的名字。我和他的前女友，名字里只相差一個字。可見，他當(dāng)時還是那么不舍得他的女朋友。

可是，起初和他相識的時候，他并沒有讓我知道他有女朋友，直到我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發(fā)展到有點曖昧，他才突然告訴我他有女朋友。而之后在我所了解的，他敘述和他女朋友的關(guān)系中，我唯一捕捉到的信息是，他和他的女朋友走不到最后。他太自卑，覺得女友家太有錢，注定不會有好結(jié)果。

那之后，我有一段時間疏遠了他。

直到有一天，知道他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他也即將離開這個城市，去往河南的一個朋友那里，我們才又有了聯(lián)系。

他說先去姐姐家待幾天，看看外甥，過兩天就會走。

那之后的兩天，我過的有點矛盾，想要他留下來，卻又覺得沒有理由。后來，我給他發(fā)了條短信：

我那樣想刻骨銘心地去擁有

可終無法阻止生命中的失去

許多人許多人

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就丟了

丟了面容丟了笑靨

徒留的是模糊的傷感淡淡的哀愁

不濃不烈

只是在想起的時候

想一個人看著天空發(fā)呆

總以為或許麻木

可以逃避結(jié)局

總以為也許再遲鈍一些

就不會那么早接受傷害

如果我再多一點倔強

多一些挽留

是不是

你就不會離開

太多的渴望要用真誠去等

是不是委屈的傷痛

塵封了你的笑容

生命的綻放

曾來都悄悄無聲

沒有回音，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上刷牙的時候，接到小魚打來的電話。

去河南的那天，我去火車站送的他。沒有更多的話語，只互相道珍重。

看看曾經(jīng)，你曾那么執(zhí)著。只為尋一個你早已知道的答案。

（二十三）

那天，小魚帶著我穿行在方城的大街小巷，我始終是走在他的后面。有時候，抬起頭，看著眼前走著的這個男人，我突然就迷惑不解，忽然不知道自己此次方城之行的目的是什么。

在轉(zhuǎn)了方城的大半個縣城以后，我們隨便找了一家小吃店吃了晚飯。飯后，我說想去唱歌。于是他找了家KTV，就進去了。

第一次聽他唱《故鄉(xiāng)》，我就對許巍著了迷，回來之后狂聽許巍的歌。那天我只唱了劉若英的《為愛癡狂》和《后來》，但唱的很拘束，坐在沙發(fā)上，一本正經(jīng)。

他唱的很Hige，也許是因為愛唱歌的緣故，他早已習(xí)慣了那樣的場面，也知道如何去調(diào)動氣氛。

然而，之后無論他怎樣鼓勵，我都沒有再唱。這一次在他面前，我相對嚴肅和拘謹。在他唱歌的過程中，有時忽然的一瞬間，我又陷入了迷茫。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嗎。

我一直是一個家教蠻嚴的女孩子，這樣的盲目讓我忽然無法理解自己。我偷偷地看著這個唱歌的男人的側(cè)臉，心一下子就跌入了無底的深淵。

那天晚上，為了省錢，我們決定只開一間房。當(dāng)旅館的老板娘把我們領(lǐng)到一個只有一張大床的房間時，他尷尬地看著我，我扭頭走了。他于是告訴老板娘要一間有兩張獨立的床的房間。

從坐到火車上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兩天兩夜沒有洗澡了，身上難受的不行。一進房間，我丟下包，拿著睡衣就去了衛(wèi)生間。

洗好澡以后，我不知怎么，忽然就對著門外大聲說：“我穿睡衣出去嘍！”我躲在門后沒有動，我在仔細等待著他的回答。

他說：“別這樣?！闭Z氣里滿是哀求。

那一刻，我終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曉知了他的所想。不知道那天的我有沒有感覺到失落。然而，此刻的我，心里卻是滿滿的感激。以往的每一次，每當(dāng)想起這個畫面，我就對他肅然起敬。

那天，我還是衣冠整齊的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的。出來時，他正坐在床上看電視，身體挺得筆直，像僵尸一樣。

而我在另一張上熟熟地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是他下去買的豆?jié){包子。因我的感冒還沒好，他又下去幫我買藥。他推門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吞下朋友送的鈣鎂片。

他問我：你吃紐崔萊？！那眼神好像為剛剛心疼我而此刻感覺受騙了一樣。我來之前，得知我身體狀況很差之后，好心的朋友送我的兩粒。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事已至此，說什么都是多余。

那天早上，誰也沒出去，閑聊了一上午。我跟他說起我曾喜歡過的男孩子，我說我是不是病了，特想找個人談戀愛。他不置可否，只說，我愛的是才不是他。我想解釋，卻也覺得枉然。

本想當(dāng)天下午就坐火車離開的，無奈，買不到票。只好買了第二天中秋節(jié)當(dāng)天的票。這時我才忽然想起，我的初衷是過來陪他過一個中秋的。讓他在中秋這種家家都團圓的日子不至于那么孤單。

第二天下午，跟他聊天的時候，不知因為什么跟他有了分歧，我推門就出去了，也沒跟他交代一聲。

那天，天陰沉沉的，才5點鐘，天就已經(jīng)見黑了。我一個人走在異鄉(xiāng)的街道上，心里甚至沒有一點點悲傷。

不一會兒天上就下起了蒙蒙細雨。我就沿著出門時的那條路，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我特別想看看，我這樣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地一直走下去會是什么樣的一個結(jié)果。

然而，中途還是作罷，前方的路太遠且越來越冷清，我終于感覺到害怕。

路標(biāo)上顯示這個十字路口右拐是諸葛亮的武侯祠，還是去武侯祠看看吧。適逢假期，哪里的景點，人都很多。我在臺階上坐了大約半個小時，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心里真的沒有一點悲傷。是我已經(jīng)看透結(jié)局了嗎？

后來，我原路返回。從我離開到我重又返回旅館，這中間有兩三個小時，然而未接到小魚任何一個電話或短信。甚至我回來的時候，他也沒有關(guān)切地問一下我去了哪里。

想到和H談戀愛的那幾年當(dāng)中，無論我多少次摔門而出，他都會緊緊地跟著，一邊道歉，一邊央求我回去。我想，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愛與不愛的區(qū)別吧。

第三天，在我即將踏上返回的列車時，我才從小魚的臉上看到了難得的不舍和追悔。然而，已經(jīng)晚了。

回來之后，有一次我們通電話的時候，小魚說，就算我們在一起了，我的父母也不會允許我們最終一起走下去的。我只是笑了笑。

當(dāng)然，當(dāng)時的我的確也不會預(yù)知，我和現(xiàn)在的老公H結(jié)婚時，我的父母也是不支持的。

多么倔強的一個姑娘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