蝸牛慢慢的殼上總沾著新鮮的苔蘚。當青蛙們蹦過池塘時，他正趴在荷葉上數露珠；當松鼠銜著松果竄上樹頂時，他還在樹干上研究樹皮的紋路。“你要到什么時候才去南方？”螞蟻隊長舉著樹葉船路過，“再不走，寒流要凍住溪水啦。”

慢慢的觸角抖了抖。他確實要去南方，去年秋天就聽說那里有永不凋謝的朱槿花。可他爬得太慢了，從春天出發，到現在還沒走出這片橡樹林。

“我知道一條近路！”小瓢蟲突然落在他的殼上，紅底黑點的翅膀閃著光，“順著蒲公英的絨毛飛，三天就能到南方。”

慢慢抬頭望了望，蒲公英的絨毛正乘著風飄向遠方。可他沒有翅膀，只能搖搖頭：“我還是喜歡自己爬。”

瓢蟲撇撇嘴飛走了。慢慢繼續沿著樹根往前挪，忽然被一陣香味勾住了腳步。是野薔薇！粉色的花瓣上還掛著晨霧，蜜蜂正趴在花蕊里打呼嚕。他悄悄繞到花莖后面，看露珠從花瓣尖滾落，在草葉上摔成星星點點的光。等他想起趕路時，太陽已經爬到了橡樹頂。

“這樣可到不了南方。”刺猬背著漿果籃子經過，“我知道有條干涸的河床，順著走能少繞五里路。”

慢慢跟著刺猬來到河床。碎石子硌得腹足發麻，風卷著沙粒打在殼上，連青草的香味都聞不到了。他爬了沒多久就停住了：“這里沒有花，也沒有露水。”他轉身爬回樹林邊緣，在一株三葉草下發現了只受傷的甲蟲，正掙扎著想翻過身來。

等他用觸角推著甲蟲躲進蘑菇傘下，夕陽已經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刺猬早就沒了蹤影，可慢慢的殼上沾了片薔薇花瓣，是剛才路過花叢時不小心掛上的。

第二天清晨，慢慢在橡樹洞里發現了片枯葉，上面用松脂畫著箭頭。順著箭頭走，他在蕨類植物叢里找到了一汪清泉，泉水里游著透明的小魚。“是刺猬留的記號哦。”畫眉鳥在枝頭唱歌，“他說你肯定會喜歡這里。”

慢慢趴在泉邊的石頭上，看小魚啄食自己倒映在水里的觸角。泉水叮咚的聲音像串看不見的項鏈，掛在耳邊晃悠。他忽然發現，石頭縫里長著株極小的酢漿草，紫色的葉片正跟著風輕輕晃。

日子一天天過去，慢慢的旅行還是慢吞吞的。他會在暴雨天躲進松鼠遺棄的樹洞，看雨滴在樹葉上跳踢踏舞；會在晴天趴在蒲公英傘下，聽種子們講遠方的故事。有次他爬過一片向日葵花田，花盤里的瓜子殼被陽光曬得脆生生的，他撿了片最大的背在背上，當作雨天的小傘。

“你還在這兒呀？”南遷的雁群從頭頂飛過，領頭的大雁嗓門洪亮，“我們上周就見過南方的朱槿花了，紅得像團火。”

慢慢仰起頭，雁群的影子在草地上移動，像片會飛的云。他摸了摸背上的向日葵殼，殼上還留著陽光的溫度：“我看到過比朱槿花更美的東西。”

他見過螢火蟲在夏夜里拼出星星的形狀，見過蝸牛媽媽背著寶寶在月光下散步，見過老松樹的樹洞里藏著去年的橡果，殼上還留著松鼠的牙印。他的殼上不再只有苔蘚，還沾著薔薇花瓣的粉、向日葵的金，和松針的綠。

深秋的第一個霜降來臨時，慢慢爬到了山谷的盡頭。這里沒有朱槿花，卻有一片蘆葦蕩，蘆花在風里飄成白色的霧。一只老烏龜從蘆葦叢里探出頭：“小家伙，要去南方嗎？順著這條溪流漂下去，能省不少力氣。”

慢慢搖了搖觸角。他趴在蘆葦根上，看夕陽把蘆花染成金色。遠處傳來候鳥的鳴叫，近處有蟋蟀在唱最后的歌謠。他忽然明白，自己早就不需要去南方了——那些要去南方才能看到的風景，其實早就藏在沿途的每一天里。

老烏龜看著他把背殼上的花瓣、草葉都理得整整齊齊，笑著問：“不覺得可惜嗎？”

慢慢用腹足拍了拍身下的泥土，泥土里有青草的根、甲蟲的殼，還有他一路留下的黏液痕跡。這些痕跡像條看不見的線，把所有風景串在了一起。“不可惜呀。”他說，“我把風景都裝在殼里了。”

當晚風吹過蘆葦蕩時，慢慢縮在殼里打盹。殼上的苔蘚吸飽了露水，花瓣的香氣混著泥土的味道飄進來。他夢見自己還在爬那棵老橡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背上拼出了星星的形狀——那是他出發第一天看到的風景，現在還像新的一樣亮。

后來，森林里的小動物們常常說起這只奇怪的蝸牛，說他花了一整年也沒走到南方。只有它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是浪費：那些數過的露珠、聽過的風聲、救過的甲蟲，還有刺猬留的箭頭、畫眉唱的歌，早就把他的旅行填得滿滿的，比任何遠方的風景都要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