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儀的滴答聲像把鈍刀，一次次劃過許沐晴的太陽穴。程墨陽躺在藍白條紋的病床上，睫毛在慘白燈光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凱瑟琳醫生調整著胰島素泵的流速，金屬針頭刺入他腰側時，昏迷中的男人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

“小太陽......“

這三個字像枚銀針，猛地刺入許沐晴記憶的神經末梢。二十年前的兒童病房，消毒水氣味中，有個少年總是用課本幫她擋住刺眼的陽光。那時她因車禍住院三個月，鄰床的糖尿病男孩會偷偷分她半塊黑巧克力。

“程墨陽...“許沐晴攥緊了病床護欄，“市六院兒科，2003年？“

凱瑟琳醫生的鋼筆停頓在病歷本上。“他確實在六院住過兩年。“她摘下聽診器，“你是那個總纏著他講故事的小姑娘？“

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鳴叫。程墨陽的指尖在床單上痙攣，像是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東西。許沐晴本能地握住那只手，觸到虎口處細小的牙印——她六歲換牙期留下的“杰作“。

“墨陽哥哥？“她試探性地喚道。

程墨陽的眼皮劇烈顫動起來。當許沐晴用濕棉簽擦拭他干裂的嘴唇時，一滴水珠順著他的下頜滑落，在她手背上碎成幾瓣。不知是水還是淚。

“許總監這么閑？“程墨陽突然睜開眼，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公司今天不是要交汽車案終稿？“

許沐晴的感動瞬間蒸發。“程總昏迷時比較可愛。“她故意把吸管戳進他嘴角，“建議多暈幾次。“

門鈴就在這時響起。周慕云捧著白玫瑰站在病房門口，阿瑪尼高定西裝散發著雪松香水味。他的目光在許沐晴與程墨陽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弧度。

“聽說程總為保護公司機密英勇負傷？“他將花束放在心電圖機上，“董事會很擔心你的...健康狀況。“

程墨陽的指節泛出青白色。許沐晴注意到監測儀上的心率從85飆到120，而周慕云正用修長的手指撥弄胰島素泵的導管。

“周總消息真靈通。“許沐晴拍開那只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程總身上裝了GPS。“

“比GPS更親密。“周慕云突然俯身湊近程墨陽耳邊，“對吧，陽？柏林那晚你可不是這么冷淡...“

程墨陽猛地拽住周慕云領帶，兩人鼻尖幾乎相貼。“滾出去。“他的氣息噴在對方臉上，“否則我讓保安'請'你參觀浦江夜景——從南浦大橋上。“

許沐晴的胃部莫名絞緊。她看著周慕云從容整理領帶，臨走前在她肩頭意味深長地一拍：“許總監有空該看看程總電腦D盤，精彩程度堪比奧斯卡最佳影片。“

病房重歸寂靜后，程墨陽的額頭沁出細密汗珠。許沐晴換冰敷毛巾時，他突然抓住她手腕：“周慕云在離間我們。D盤里是公司歷年機密企劃，包括...我調查星辰洗錢的證據。“

“我們？“許沐晴挑眉，“程總現在承認我們是同盟了？“

窗外暮色漸濃，晚霞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監護儀屏幕上，交疊成奇特的形狀。程墨陽的瞳孔在夕照中呈現出罕見的淺褐色，許沐晴在里面看見自己縮小的倒影。

“許沐晴。“他很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如果我被董事會罷免，你會...“

護士推著藥車進來打斷了問話。當針頭扎進程墨陽靜脈時，許沐晴發現他睫毛輕微顫抖——原來不可一世的程總害怕打針。

深夜十一點，許沐晴抱著筆記本在病房角落改方案。程墨陽的高燒反復，睡夢中無意識掀開了病號服。當她上前幫他整理衣襟時，一大片猙獰的疤痕自他右肩胛骨蔓延至后腰——像是被什么尖銳物體大面積刮傷。

“2015年慕尼黑地鐵事故。“凱瑟琳醫生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他為救個亞裔女孩被坍塌的廣告牌砸中，鋼筋差點刺穿肺葉。“

許沐晴的指尖懸在疤痕上方。2015年她確實在慕尼黑參加廣告節，返程時遇到地鐵緊急制動，混亂中有人將她推出危險區，她只記得回頭時看見個滿身是血的男人被抬上救護車。

“為什么...“她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這個問題我幫你保留。“醫生遞來一個金屬盒，“他昏迷時一直攥著這個，或許你該看看。“

盒子里整齊碼著七本筆記本，每本扉頁都標注著年份。許沐晴翻開最近那本，呼吸瞬間凝滯——里面全是她參與過的廣告案例手繪分鏡，旁邊密密麻麻寫著改進建議。最早的時間戳停在2016年，她剛入行時的處女作。

監護儀突然發出規律長鳴。程墨陽在睡夢中皺眉，像是感知到了秘密被窺破的危險。許沐晴鬼使神差地湊近他耳畔：“《星星糖》的廣告歌，是你匿名寄到電臺的？“

那是她三年前為糖果品牌創作的提案，客戶最終棄用了她最得意的兒歌改編創意。但在方案流產兩周后，某當紅歌手突然在綜藝里演唱了幾乎一模一樣的旋律，讓該品牌后悔莫及。

程墨陽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仿佛在做一個甜美的夢。

次日清晨，許沐晴被激烈的爭執聲驚醒。董事會的王董事正對著病床上的程墨陽揮舞文件：“周慕云愿意注資五億！條件是你辭去CEO職位！“

“星璨不需要星辰的臟錢。“程墨陽的聲音因高燒嘶啞，但眼神銳利如刀，“王叔應該比我清楚，三年前那場財務審計是誰做的手腳。“

許沐晴的咖啡杯砸在大理石窗臺上。所有人都轉向她時，她舉起手機：“汽車客戶接受了提案，條件是必須由程總親自帶隊去柏林拍攝。“

這完全是臨時編造的謊言。但當她看到程墨陽眼中閃過的訝異與某種更柔軟的情緒時，許沐晴決定把這個謊圓到底。她調出連夜修改的3D樣片展示給董事們：“程總生病期間完成了80%創意工作，如果現在換帥...“

“柏林？“王董事冷笑，“程總的身體狀況能坐長途飛機？“

“我能。“程墨陽突然拔掉手背上的針頭，血珠濺在雪白床單上，“只要許總監當我的...臨時健康監管員。“

這個荒謬的提議讓病房鴉雀無聲。許沐晴看著程墨陽向她伸出的手——那只手曾在二十年前為她折過紙飛機，在七年前救過她性命，而此刻正微微顫抖著等待她的回應。

“成交。“她握住那只手，同時悄悄按響了護士呼叫鈴。程墨陽倒在她肩上時，許沐晴聞到了熟悉的雪松香氣，混合著藥味的苦澀。

周慕云的聲音突然從病房門口傳來：“真是感人。“他鼓著掌走進來，身后跟著兩位穿制服的警察，“不過警方剛查到有趣的事——林氏珠寶舉報的受賄證據，IP地址指向程總的私人電腦。“

許沐晴感到程墨陽的身體驟然僵硬。警察出示搜查令時，她注意到周慕云無名指上的戒指——與程墨陽書桌抽屜里那枚鉑金素環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