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京昭笑了,主動伸出手,“秉呈,握個手吧?”
“好、好。”劉秉呈緊張得耳后根都紅了,他伸出手輕輕握了握許京昭的掌尖,下一秒便迅速撤回。
羞澀的很,明明工作的時候很麻利啊。
許京昭笑彎了眼睛,感覺自己有點壞。
眾人離去,許京昭走到推車旁,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支有問題的球囊導管裝進密封袋里,眸中一片冷然。
她是該說林天天蠢呢,還是該說她太狂妄?這么明顯的證據,都不知道銷毀么?
開門,迎面碰上去而復返的林天天。
“許京昭,你鬼鬼祟祟在里面干什么!”林天天被許京昭那張突然出現的臉嚇了一跳,大概是做賊心虛,聲音里帶著尖銳。
她跟完手術就回家了,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來那支有問題的導管還沒處理,想著手術室應該沒人了,結果冤家路窄,碰個正著。
許京昭沒理會她的氣急敗壞,散步似的,朝林天天的方向走過去,她退無可退,身后是冰冷的墻壁,林天天咽了咽口水,結結巴巴:“你、你想干什么?”
許京昭還是那副溫柔面孔,唇邊噙著淡淡的笑,目光并不咄咄逼人。
但林天天不覺得許京昭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跟她心平氣和的說話,她不知道許京昭會怎么對付她。
許京昭把她跑散的發絲挽到耳后,語調溫柔,像是哄孩子的語氣:“林師妹,我給過你機會的,但可惜,你不把別人的命當命。”
扯著林天天衣領的手陡然用力,許京昭的眼神平靜的有些可怕:“你說,如果我在你身上刺幾刀,你還有沒有命去害別人?”
林天天緊緊閉著眼睛,偏頭向后躲。
許京昭盯著她的模樣,哂笑,抓著林天天的手按上那個沾滿了潤滑油的導管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你剛才在監控死角涂抹潤滑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無菌單上會留下你的指紋?如果那位病人真的有什么問題,你猜猜誰會因為操作失誤被吊銷執照?”
反抗的力道漸漸小了。
林天天心里很清楚,一旦許京昭向醫院領導匯報,查到最后,被解雇的只會是她。
林天天被許京昭這番話嚇得心里發慌,她抖著嘴唇,幾乎要給許京昭跪下,哀求:“不要把這件事鬧大,不要弄得人盡皆知,許京昭……不,師姐,我是一時糊涂才那樣做的,求您看在我們是一個學校的份上,放過我,如果我丟了這份工作,我爸會打死我的。”
林天天哭的梨花帶雨,論長相,她算得上標致,可能換個人看到她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就心軟了。
可許京昭沒有。
她直視著林天天的眼睛,語調很輕:“可是憑什么呢?倘若我今天沒有察覺那支球囊導管被你做了手腳,死的就是那位患者,我也會因為你所謂的一時糊涂而斷送了我的職業生涯。”
許京昭起身,俯視著林天天自作孽的下場:“林天天,我沒有義務給你買單。”
沒錯,許京昭從小接受的教育確實是端莊識大體,但許鴻遠教會她更多的是心狠和冷血,他告訴她商場如戰場,心慈手軟是大忌,尤其是對那些試圖傷害自己的人。
林天天埋怨上天不公,埋怨許京昭趕盡殺絕:“你明明已經有了那么多,為什么還要毀掉我的生活?許京昭,你會有報應的!”
許京昭的步子很穩,就算聽到“報應”二字也沒有絲毫停頓。
在過去二十五年里,許京昭真正得到的東西很少,但失去了很多,也許她上輩子真的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吧,這輩子才會這么苦,她得到了眾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卻失去了作為一個人該有的情感。
愛的人全都離她而去,這何嘗不是一種報應。
“為什么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他會打死我的,會打死……”林天天癱在地上,嘴里不斷重復著這句話,精神已經有些癲狂。
晚上十點三十九分,周育平在醫院工作群里發布了一條通知:【經核實,實習護士林天天在手術中涉嫌違反操作規范,情節嚴重,即日起解除聘用,限期交接離崗。另,醫生許京昭無私上報,以身作則,可休假一天。】
許京昭收了手機,臉上沒什么表情。
低下頭繼續撫弄琵琶,紫檀漆面光滑,她的指尖習慣性地點在芍藥花紋處,皓腕微動,清越婉轉的琵琶聲傾瀉而下,似一汪水淌入夜間。
是《夕陽簫鼓》。
許京昭本想即興彈奏一曲,待調子成型,才發覺這首曲子是她高中時經常給容鏡彈的《夕陽簫鼓》,他好像很喜歡。
習慣真是個潛移默化的怪物,讓人糊涂。
許京昭笑笑,替她荒唐誠實的行為找理由:“就當是謝謝他重新把你送回我身邊吧。”
既是贈給恩人,彈一曲也無妨。
是夜,窗外秋風瑟瑟,屋內人已入眠。
“阿鏡,這支舞叫《相思》,它為你而生。”夢里,許京昭扎著清爽利落的丸子頭,著一身舞衣,蹙眉:“但我總覺得不夠好,你會喜歡嗎?”
“當然。”
容鏡持著琵琶端坐一旁,指尖飛舞,目光卻半點不離女孩的動作。
許京昭眼里全是對舞蹈的熱愛,奕奕神采。
夢里的光漸漸暗了下來,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砰——”
“救命!有人出車禍了!”
撞擊的瞬間,鋪天蓋地的玻璃碎片砸進車廂,濃烈的汽油味鉆進鼻腔,嗆得人難受,街上到處都是路人的呼救聲。
被壓在車身下的許京昭艱難地抬起頭,喊駕駛位的司機:“喬伯伯。”
一片詭異的沉默,許京昭咬著牙,想推開車門卻發現她的右腿被后座死死卡住,無法動彈,但膝蓋傳來的劇痛讓她意識到了什么,許京昭顫著指尖摸向她的右腿,手上是大片的粘膩與血腥氣。
……
“不要!”
許京昭猛地坐起身,額前覆了一層密密的薄汗,她環顧四周,看到床前那盞燈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是在芙生鎮,而不是在那個生滿噩夢的地方。
只是個夢而已。
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還在震動,消息音不斷。
是周今越。
【阿昭,睡了嗎?】
【我昨天跟爺爺聊過了,我會盡快處理好周家這段時間的輿論和后續事宜,你不用擔心。】
【阿昭,你什么時候回來?】
【……】
【阿昭,我們結婚吧。】
洋洋灑灑,短的就幾句話,長的甚至是幾百字的小作文,光是周今越的消息就有十幾條。
最后一條消息的時間定格在凌晨三點十二分。
這么非人類的時間。
睡眠嚴重不足的許京昭有些惱了,發絲凌亂的鋪在腦后,她按著腦袋,嘀咕:“年紀輕輕就這么多夢,腎虛了嗎?”
結婚?
她愛做夢,腎虛,結不了。
最舒服的當屬回籠覺,她掖平被角,重新將自己裹進被子里,再次入睡。
后半夜睡得安寧,再無渾噩。
-
早上七點,曙云將至,金烏高掛,窗外樹影婆娑,搖碎了一樹金黃。
許京昭早已端坐鏡前,梳洗完畢。
她望著鏡子里的美人面,未施粉黛,卻秾艷綺麗,只是此刻眼尾泛紅,臉上帶著一絲倦懶,正順著眉骨細細勾描眉形,每一筆都凝著專注。
桌前,擺著的是三匣銀盒子,蓋子微微錯開,隱隱露出里面淡藍色的藥劑。
冰盒里放著的,是喬家然的藥。
許京昭放下筆,將蓋子輕輕合上,語氣不明:“有人等不及了呢。”
“叩叩叩。”
房門被敲響。
“小許,你那個藥沒事吧?”是房東陶玫,隔著門,她的聲音有些不大清晰。
許京昭走到門前,打開,跟陶玫面對而立,喊了一聲,“陶姐。”
她回頭看了一眼桌上的冰盒,語調溫柔:“沒有大礙,還可以用,不過藥效可能沒之前那么好了。”說話間,許京昭的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陶玫身上,但并不冒犯。
陶玫局促地緊了緊交疊的雙手,愧疚道:“沒事就好。小許,真不好意思,耽誤你正事兒了,昨晚也不知道誰家的混小子鬼鬼祟祟翻進咱家后院把電閘給拉了,幸虧家里沒丟啥東西,就是苦了你那個藥……”
事情的來龍去脈,陶玫剛才都已經完完整整跟許京昭說過了,此刻觸及陶玫面上的歉疚,不似作偽,許京昭默默收回了落在陶玫身上的視線。
是她多慮了。
“不過,我們可以去羅素娥家。”陶玫陡然想起來這茬,急說:“他家就在咱們這條巷子的東頭兒,他家那段時間老是丟東西,氣得羅素娥一氣之下買了好幾個監控頭,他家門頭就有一個,照的可清楚哩!肯定能拍到那個王八崽子。”
“好。”
羅素娥家在巷子的最東邊,庭院干凈寬闊,門前的路是水泥地,地面上鋪著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倒是個好地界兒。
只是幾聲犬吠驚擾了這份寧靜。
“汪汪。”
“汪汪——”
“姓張的!你個王八蛋!”
是羅素娥在咒罵村長張萬康,也不忌諱大門敞著,叉著腰,指著張萬康的鼻子罵。
“媽,你小點聲,別讓別人聽見了。”羅素娥兒子看了眼門外人來人往的村民,嫌丟人,小聲嘀咕。
“我怕他們聽見?”
羅素娥剜了眼不爭氣的兒子,她嗓門大,沒理也要奪三分,“張萬康,我嫁到你老張家這么多年,你就是這么對我的是吧?你給我老實交代,昨天晚上你到底干嘛去了?”
“不是說了嗎?”張萬康規規矩矩坐在桌前,手里捧著碗,溫聲細語的反駁:“鎮上有個生意需要應酬,老李老劉都在,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問他們嘛。”
張萬康是個老實人,兢兢業業了四十多年才熬到如今的地位,沒想到一朝踏錯,竟娶了個如此兇悍的婆娘,當真是家門不幸。
應酬是時有的事,以前也沒見羅素娥這么關心他的去向,今天倒是邪門了。
“你們幾個狼狽為奸的,問他們有什么用?一個兩個的,還不都替你打掩護?”
羅素娥眼里冒火,仿佛要在張萬康身上盯出個窟窿來。
應酬?
恐怕是應酬到哪個狐貍精的床上了吧?身上的香水味蓋都蓋不住,還是城里年輕女孩慣用的味道,聞著就讓人惱火。
這時,眼角的余光掃到門口許京昭和陶玫身上,羅素娥理了理頭發,恢復那副高高在上的貴婦模樣。
羅素娥雙手抱臂,橫著眉,陰陽怪氣:“喲,稀客兒啊,有事?”
陶玫是個能說會道的,她不動聲色擋在許京昭前面,率先開口:“羅嫂子,大清早的怎么生這么大火氣,別氣壞了身子。”
頓了頓,才擺手說道:“這不,昨兒夜里有賊翻墻進了我家后院,東西不大對,我尋思著在您這兒調個監控,看看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半夜進了我家院子。”
村民有事相求,也無可厚非。
羅素娥瞥了眼陶玫身后的許京昭,鼻子聳了聳,感覺有點不對勁,不過作為村長夫人,羅素娥很有使命感。
“行,看吧——”
“監控壞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羅素娥閉了閉眼,忍住在外人面前河東獅吼的失態模樣,咬牙切齒的笑:“老公,說什么胡話呢,昨兒監控還好好的呢。”
“剛壞的。”張萬康輕描淡寫,端著沉穩老干部派頭:“我剛才在監控室收拾文件,監控畫面整個都黑屏了,正準備跟你說呢。”
“行吧。”羅素娥朝著陶玫抱以遺憾的笑容,嘆道:“阿玫,真不好意思,你看,這監控早不壞晚不壞,偏偏用到它的時候壞了,真是巧的很。”
確實巧的很,但有時候過巧就是反常。
許京昭垂眸,并未說話,她剛才一直在觀察張萬康的表情,老實本分的長相在那句“監控壞了”之后突然變得焦躁不安,整個人像是一只炸毛的貓,蓄勢待發。
很不對勁。
既是‘湊巧’,陶玫原本已經打算告辭了,可羅素娥突然出聲叫住了她們。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