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鈺小心翼翼的拿出雞蛋,似乎是剛下不久,蛋殼外還留有余溫。
“嚯!咋還沾著雞屎…”
美鈺一臉嫌棄的把雞蛋拿遠,又輕輕放進一旁的小簍子里。
那沾著雞屎的手往地上一摸,站起身來對在院子清洗的二姐和哥哥說道:
“看來這雞也知道大姐要回來,激動的下了蛋還得拉著屎?!?/p>
“哈哈哈哈哈……”
二姐和哥哥被美鈺逗得哈哈大笑,仿佛家中所有的人和物,都因大姐的即將歸來而興奮不已。
“美鈺,你去打點醬油吧!”李光珍在屋里大聲叫喊著。
美鈺接過哥哥遞來的兩毛錢錢,蹦蹦跳跳便往外跑去。
剛進門口,便見柜臺里面那人急忙擦了一把沾滿食物渣的嘴。
喝了一口水,使勁把嘴里的東西往下咽了咽,才不緊不慢的問道:
“買啥?”
“嬸子,打兩毛錢的醬油。”
看著那醬油壺慢慢盛滿,美鈺把兩毛錢放在柜臺上,眼睛卻直盯著那女人的嘴。
“你吃的啥?”美鈺悄咪咪的跑到她耳邊問道。
早就聽大人說,這女人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饞,仗著自己老公給她找了個這么好的營生,卻也沒料到被自己撞見她偷吃!
那女人眉毛一皺,把油壺放在柜臺上,瞥眼看著美鈺,有些生氣的大聲叫道:
“小孩問那么多干啥!買完了趕緊走!”
美鈺倒也童言無忌,拿起醬油壺又故意大聲問道:“嬸,你是不是偷吃呢?”
“滾一邊去!啥偷吃偷吃的!你個小屁孩子瞎說什么!你哪只眼見我偷吃了?!”
見那大媽對自己破口大罵,美鈺有些生氣,最聽不得的就是別人罵她。要不是因為自己年紀還小,非得跟她對罵上兩個回合。
不過一想到大姐馬上要回來,便又故意氣她道:
“哼!跟你說,我大姐要回來了,我大姐夫是給領導開車的!我讓他們拿一大些好吃的回來!那邊種的瓜,聽說甘甜甘甜的!你饞不?我上你門口來吃!饞死你!饞死你!”
美鈺說完就跑,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吹散了那女人在后面叫罵的話。
又過了一個星期,美玲便領了一個穿著板正,膚色黑黝的男人回來了。
全家上下都高興的不得了,此時還未值八月十五,卻過的比八月十五還熱鬧。
美玲拿起男人的皮箱,而這個皮箱對美鈺而言,簡直就是打開了食物百寶箱。
“大姐,這馕也咬不動??!是這么吃的嗎?”美鈺咬了一口馕,不理解的看向大姐和大姐夫。
“啊呀!你也不怕把牙硌下來!放鍋頭熱熱才能吃啊!”美玲趕緊把馕搶過來。
環顧四周才發現所有人都在這里,唯獨除了母親。
美玲走到鍋臺旁,只見母親趕緊用袖口擦擦眼淚,抬起來眼來看著美玲。也不知母親的眼眶是被袖口擦得狠了,還是因為激動哭了太久,紅通通的看著揪心的很。
“娘。”
見母親沒應聲,美玲又繼續說道:
“給當官的開車,生活上有保障?!?/p>
“挺好的,提了戶口就回去?不多待幾天?”
李光珍話音剛落下,那已經收回的眼淚又不爭氣的往外淌,怎么擦都擦不干凈。她想念美玲,可美玲回來她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表達。
一想到美玲要嫁到那么遠的地方,以后可能更見不到幾面,李光珍心頭就又一陣顫抖。
“嗯,是這么打算的?!?/p>
李光珍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兩句,想著閨女能找個好歸宿,自己就應該放下心去。
“對你好,娘就沒有說的。”李光珍拿過美玲放在鍋臺上的馕,沖美玲擠了個苦澀的笑。
晚上美玲對象跟著徐中仁和老三錦華擠在一個屋,娘四個擠在一間屋。
美鈺坐在角落靜靜的聽大姐口中的那個地方,心里卻不自覺的暗暗下著決心...
第二天一早,美玲便領著對象去往社里開證明。
而當天坐班的人,恰巧就是美鈺買鹽時,那女人的老公。
“美玲,徐美玲...”那男人一邊重復美玲的名字,一邊假意在本子上搜索。
過了許久,他‘啪’的一聲把本子合上,頭不抬眼不睜的說道:
“我這里沒有你的戶口,遷不了。”
美玲瞬間心跳漏了半拍:
“怎么可能沒有?我是徐中仁家的老大徐美玲!沒有我的戶口那我以前掙的分去哪了?沒有戶口我咋干的活?”
“去去去,上一邊吆喝啊!我說沒有就是沒有。”那人起身作勢要把美玲兩人攆出門外。
“不是,叔,您再找找吧,我結婚用?!泵懒峥纯创藭r一臉懷疑盯著他的對象,心底竟有一些虛,便語氣蠻好的對那人乞求道。
可迎接她的只是巨大的門響和驅趕。
“他這絕對是故意的!不知道哪得罪他了···回去問問我爹,咱下午再來吧。”美玲深吸了口氣,安撫著一臉懷疑的對象。
可他只是一言不發的低著頭緊皺眉毛,仿佛正在心底里做著一個巨大的決定。
許久才抬起頭來看著美玲:
“徐美玲,你這是黑戶。雖然我只是開車的,但是我也得服從管理,我沒法跟你結婚。”
明明還未到冬季,可這話卻像三九的霜,四九的雪,直接凍住了美玲。
男人走了,丟下美玲自己走了。
美玲不服氣,三天兩頭跑到社里鬧,結果沒鬧出名堂,還連累著弟弟妹妹也挨了罰。
這件事過了十幾天,美玲見繼續待在這也是無用功。自己已然成為別人口中的黑戶,白干活還多添一雙筷子。
美玲又走了,這次是自己走的。
下了火車便聽見吆喝聲:來來來,往這走!
美玲渾渾噩噩的跟著人群上了車,陰差陽錯的來到一個靠近火山口的地方,也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戈壁灘,越過這座高山就是國外。
美玲不知道來這干什么,只知道和她一起來這的人,都是老家沒戶口的人,他們有一個相同的名號,統稱為“盲流”。
74年,美鈺10歲。
徐中仁帶著老三錦華在鎮上做窯匠學手藝,倆人加起來每個月掙三十塊錢。母親李光珍和二姐美秀經常趕著海水落潮下海,挖來的蛤蜊兩分錢一斤,一天下來最多也能賣個四毛五毛錢。
這天美鈺放學回家的路上路過供銷社,見今天在這的不是那個女人,便跑進去瞅了兩眼。
看著里面那一個個團團乎乎的鴨蛋型大糖塊,那甜甜的香氣狡猾的一個勁的往美鈺鼻子里鉆,饞的她直咽口水。
“多少錢一個?”美鈺看著臺面上的糖,還是不爭氣的問出口。
“一分錢。”
美鈺舔舔嘴唇,扭頭便往家跑去。
母親正在鍋臺旁忙著今天的晚餐,二姐和哥哥也不知哪去了。
那大鐵鍋周邊糊了一圈黃面餅子,香的美鈺多吸了好幾口空氣,但那香味的誘惑還是不如那鴨蛋型的糖塊深。
想起那一個個圓乎乎的大糖塊,美鈺看看母親,想說的話到嘴邊卻怎么都說不出口。
趁母親沒注意,偷偷從櫥柜夾角處拿出家里放錢的小布包,飛快掏了一張墨綠色的紙幣就匆忙跑出屋。
一路小跑過來,還未平復那復雜的心情,就把錢掏出來拍在柜臺上。
兩毛錢,整整20塊。她迫不及待的填進嘴里一塊,甚至大到腮幫子放不下,那甘甜醇厚的味道立馬侵占了她的味蕾。
美鈺含著糖,一路哼著歌回家。路上的所有事物甚至都變得美好,路口評頭論足的老太太,沖她呲牙咧嘴的狗,還有那個瞎了一只眼總愛嚇唬她的老漢。
走到門口拍拍身上的布兜,那剩余的大糖塊鼓鼓囊囊的擠在一處,甚是顯眼。可她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