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鈺實在受不了便打著趕海的譜騎著自行車回娘家哭訴，而李光珍聽著生氣卻也做不了什么，畢竟女兒已經嫁給了他們家，而且他們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

美鈺臨走時，母親便會偷偷給她塞上一些吃的。可沒想到被美鈺那眼尖的嫂子看見，等到美鈺離開便找著理由跟李光珍吵起架。

嫂子覺得美鈺既然結了婚，就不應該回娘家拿東西。個個都吃不起，又不是光美鈺自己吃不起，更何況現在美鈺爹不在了，能掙錢的就錦華自己。

那是美鈺第一次哭，哭自己沒本事，哭自己娘的好，哭自己受的委屈。

眼看著到了八月十五，只有結婚見過一次面的兩個姑姐都領著各自的對象回來。

美鈺的大姑姐個子不高，早早的嫁給了一個大她20歲的男人，男人跟得停娘的年紀差不多。

聽得停說，大姑姐小時候跟得停娘吵架，被一巴掌扇聾了一只耳朵，所以才嫁給了遠村的一個單身老漢。

因為小時候的經歷，大姑姐這個人似乎從來見不得別人好。

小姑姐則是經人介紹認識一個在村里干“大活”的男人，看著一次出活掙個不少，但是男人卻有小賭的毛病。即使條件算不錯，可也不算多寬裕。

小姑姐對美鈺的態度充其量也就算和諧，起碼沒有大姑姐那樣，看著美鈺像見了仇人一般。

得停二哥在飯店里當學徒，和嫂子要孩子晚，最近才剛生了一個男孩，所有人都高興的不得了。

除了美鈺。

美鈺在南屋一直到聽見筷子和碗聲音，聞到飯菜的香味，都沒聽見有人叫自己去吃飯。而公婆那邊，得停想叫美鈺過去，看到得停爹那一瞪眼，又閉上了剛要張開的嘴。

那天美鈺用那個不到一米高的小鍋臺熱了兩個饅頭，一邊吃一邊掉眼淚。

89年，美鈺懷孕了。

懷孕了更加干不了能掙錢的活，美鈺思來想去又回到看著潮水起落趕海的日子。現在的海貨雖然隨著生活條件的變好價格也漲了不少，但是趕海的人變多了，買的人并沒變的很多。

多數買的還是家里條件稍微好一點的，而那吃剩的殼也是為了在家漚糞用，偶爾遇上初一十五的大潮收獲的海貨攢兩天能賣80塊錢。

雖然大潮不是天天有，但是能賣到錢也比在家什么都不干的強。那躺在炕上的公公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都在不間斷的咳嗽。

懷孕的美鈺上廁所越來越不方便，但每次上廁所都能看見那討厭的公公支起胳膊往廁所這邊瞅，雖然有墻擋住視線，但美鈺心里還是犯膈應。有時自己也納悶，能擋住有啥好看的？

得停在市里跟著一個當地的包工頭干活，包工頭喜歡喝點白酒，那時候正盛行糧食酒。干了一天活的得停，接過包工頭遞過來的一小盅白酒干進嘴里，立馬渾身熱乎乎的，第一次點上帶過濾嘴的香煙，頓時滿身疲憊消散了不少。

回家以后的得停先去看了看爹娘，又回到自己屋里。聞著得停身上的酒味和煙味，美鈺皺皺眉頭，把他推到一邊去：

“熏死了！跟那些酒頭鬼身上一個味。”

得停笑笑，緊接著又聽美鈺說：

“屋外墻皮又掉了一塊你等著補補，屋頂也好修繕了，一直漏雨。”

得停聽完滿臉愁容，這南屋能住這么久也是奇跡了，每年最犯愁的就是雨季，頂棚修了又修，真怕哪天修著修著把墻修倒了。美鈺如今也懷了孕，再有了孩子這屋子更加不能住。

“知道了。”

美鈺的肚子越來越大，但依舊是一刻不停歇。除了種地就是趕海，可身體慢慢也變得笨重，遠不及那些沒懷孕的人動作又快又輕盈。

90年，美鈺26歲。

剛入春的海水依然涼的要命，但這天晚上十點的大潮，美鈺挺著八個月的肚子騎著自行車又往海上趕去。果然不出她所料，晚上的潮基本沒有人。

美鈺帶來兩個大桶和一個籃子，籃子挖滿了就倒進桶里。

眼看著潮水已經上漲，美鈺絲毫不慌。似乎對于這些上漲又冰冷的海水來說，沒錢才是最可怕的。

一個浪打過來，浪花飛濺到她肚子上才反應過來，此時海水已經沒過膝蓋。潮水漲得很快，眼看著一個浪接一個浪，馬上就到了大腿。美鈺不敢耽擱，趕緊提著籃子趕緊往岸邊走去。

兩個桶滿滿的，美鈺看了一眼自己的勞動成果，心滿意足的蹬上車子回了家，沒想到一回家就聽見得停爹在窗戶口怒罵著，仔細聽來，好像是罵自己。

美鈺懶得理，只是小心翼翼的，盡量把聲音降到最小，坐在那個木頭打的板凳上清洗淘上來的海貨。

沒想到下一秒便被跑出來的婆婆一腳蹬翻其中一只桶，美鈺驚訝的看著黑暗中的婆婆，平日她就總是一臉猙獰相，而黑夜中的樣子更加讓人恐懼。

“你干什么？！”

“你爹跟你說話，你聾了！”

美鈺拖著肚子扶著腰剛要站起來，就感覺著后背挨了一鞋底。

“你聾了啊你！”

美鈺便也不受控制的大聲吆喝起來：

“我一進門他就罵我，你叫我說什么？”

“你聾了！！”婆婆一邊說一邊猙獰的用手指著美鈺的鼻子。

聽到叫喊聲的得停趕緊跑出來，看著踢翻的桶和那散落一地的海貨，以為是美鈺打擾了兩個老人睡覺，便替美鈺向爹娘道起歉來。

屋里的得停爹又開始胡亂罵著惡心的語言，這讓懷孕的美鈺泣不成聲，自己挺著肚子去掙這仨瓜倆棗，回來走路的腳步聲都使勁貓著，怎么可能吵到他們？

自己分明記得那日半夜，起來上廁所經過那邊，這倆人的呼嚕聲簡直比雷還響。

美鈺立即反應過來這老兩口是在找事，想到自己懷著孕還挨了一鞋底更哭的止不住。得停趕緊哄著自己的老娘進屋里去，又過來安慰美鈺：

“別跟老的一般見識，可能桶的聲音大了。”

美鈺剛想反駁，眼神一瞄看見那老頭子的影子依然還趴在窗臺上，繼續鬧下去也沒意思，鬧不出所以然還被看笑話，就跟著得停回了屋。

那散落一地的海貨被得停一捧一捧的放進桶里用帶回來的海水泡著，本想著第二天去買了，少說還能掙個百十塊錢。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院子里已經不見了這兩桶海貨。

直到太陽落了西山上，得停娘慢悠悠的拿著兩個空桶回來，美鈺才知道，自己挺著肚子八個月大肚子半夜上來的海貨，都被得停娘拿去賣了錢，而賣的錢自己一分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