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鈺心里咽不下這口氣，可也不想回去跟娘說，這樣只會給娘平添一些解決不了的心事。

90年4月，美鈺生了，女孩。

半夜得停跑到接生婆家喊她，已經破了羊水的美鈺，哪等得急跑去距離二三十里地的醫院？美鈺硬是在家就把孩子生了出來。

隨著孩子的啼哭，美鈺和得停高興，因為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得停的哥哥嫂子也高興，因為美鈺生的是女孩，他們生了男孩。

得停娘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轉頭回了自己屋：

“我不管給你看娃，我還得給你哥哥家看，我可看不過來兩個娃！”可那時，得停二哥家的孩子已經兩歲多了。

美鈺心里生氣，當然知道公婆不管的原因，但卻并沒有什么辦法。

過了半月，李光珍和美鈺哥哥來探望，李光珍特意換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整個人顯得格外有精氣神。哥哥的自行車大梁上還掛了一只剛殺的小公雞。

“沒得什么拿，家里養的雞殺了一只，這是老母雞下的幾個蛋，不多。”李光珍把懷里的小籃子遞給得停娘，籃子里裝了幾個雞蛋，剛鋪滿籃筐底。

家里的雞有限，李光珍也沒法拿的很多。家里玉芬天天去瞅那雞窩，一下蛋就趕緊拿走。

這還是自打知道美鈺生了孩子，李光珍好不容易趁著玉芬不在家，去雞窩日日瞅，才攢下的幾個雞蛋。

得停娘一刻不猶豫，笑容滿面的接過籃子，又看著那只還沒拔毛的小公雞。

錦華也趕緊把雞遞過去：

“大姨，今早現殺的。一會拔拔毛燉了給美鈺吃吧。”

得停娘應著，急忙接過雞可也不見著手準備。李光珍見沒話說，順著窗戶往屋里瞅了一眼，得停爹還躺在炕上睡覺，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便對得停娘笑了笑，打著借口說看望一下美鈺，拉著錦華走開。

美鈺見到自己娘的那一刻，心里的委屈一觸即發，眼眶盛不住奔涌而出的眼淚，順著臉頰突突的淌下來：

“娘……”

“別哭，別哭。坐月子哭對眼睛不好，有什么事你跟娘說。”

李光珍見美鈺的樣子瞬間紅了眼眶，四下打量閨女住的地方，除了一坐吱嘎響的小破床，甚至再沒有個實落地。

屋頂和墻壁上因為經常漏雨而形成的一道道雨漬的痕跡，有的地方甚至已經長了大片厚厚的黑毛。

四月初的陽光已經比冬季更加有暖意，但北風依舊偶爾不舍力的劃來。美鈺懷里的小破棉被，里面包著一個臉凍的通紅的小娃娃。

“受苦了，美鈺?！崩罟庹淙滩蛔∧税蜒蹨I。

“他娘說不給我看孩子，她看不了。”

“她不看拉到！你自己看，不惜得用她?！崩罟庹渎犆棱曊f自己婆婆不給她看孩子，心里有點火氣。

比美鈺婆婆還大十來歲的她當然知道，那個年代的重男輕女思想到底有多嚴重。

本想著再跟娘告狀之前不愉快的事，但看著她心疼的樣子，過去那么長時間說了也沒什么用。

怕激化矛盾，美鈺把事憋在了心里。

沒待多久李光珍就回去了，她發現得停娘一直在窗外假裝洗衣服，那件衣服灰色衣服用水投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見得停娘離開。

李光珍貼在美鈺耳邊悄悄說道:

“得停他娘巴望著聽咱說話。”

臨走前錦華還特意囑咐了一下美鈺：

“娘讓我殺了只雞拿來，你婆婆拿去了，我說燉了給你吃。咱娘還拿來點雞蛋，你補補身子?！?/p>

美鈺點點頭，只不過是等了兩天都沒見到燉的雞，甚至連雞湯都不見?？勺约荷蠋臅r候，分明看見屋門口垃圾桶的雞毛。

那年頭沒得吃就沒得奶水，看著懷里餓到嗷嗷大哭的孩子，美鈺終于鼓起勇氣問道得停娘：

“娘，俺娘說拿來的雞，要不你今晚上給我燉了吧。我喝點湯吃點肉還下奶，要不孩子沒奶吃餓的哭，還有雞蛋也煮兩個?！?/p>

得停娘聽了以后，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拉搭著臉，放下那沒有米粒起伏的黃湯，回了自己的北屋。

沒過多久，就聽見北屋的公公又開始朝著窗戶指桑罵槐的破口大罵：

“真是能饞死！吃獨食不得好死！呸！”

美鈺聽著心里堵的慌，怎么就成吃獨食了？自己的哥哥和娘拿來的時候明明說了燉給自己吃，難道這也有錯嗎？

“怎么的？！那是俺娘拿來給我吃的！”美鈺看著孩子餓的嗷嗷哭，也不管北屋公公罵的如何難聽，在屋里扯著嗓子使勁吆喝，頓時北屋那邊住了聲。

直到晚上，回家后的得停在北屋吃過飯，又端了一碗和中午一樣的湯水，手里攥著一個雞蛋回來。

“雞呢？”美鈺看著那小米湯，納悶的問道得停。

“什么雞？娘說今晚上給你煮的雞蛋?！卑滋煸谕飧苫畹牡猛８静恢腊滋彀l生的事，還以為自己的娘多好，主動給美鈺煮雞蛋吃，語氣中都帶著一絲喜悅。

“俺娘前日拿來的雞！讓你娘燉給俺吃，你娘燉哪去了？”美鈺頓時來了火。

“前日？前日晚上爹說俺娘花了四塊錢買的小公雞，特意給他補身子，我喝了兩口湯?！钡猛Ｒ彩菍嵲谌?，連盤托出都告訴了她。

美鈺頓時火冒三丈，不給自己肉吃，連口湯也不給自己盛！便也不顧自己正在坐月子，聲音是否大到會嚇到孩子，和得停吵起來。

北屋公公支著胳膊在窗臺上好好聽著倆人吵架的聲音，吵的越厲害他越開心，聽到吵的聲音變小會特意大聲拱火：

“那個小雞燉爛糊了真是香！家養的雞就是香！真好吃！”

美鈺聽著更加生氣，一邊氣一邊哭，但是看著襁褓里的孩子，她又只能忍住，喝了那碗寡淡的湯水，吃了這么久唯一吃到的雞蛋。

出了月子美鈺馬上抱著孩子回到娘家，李光珍聽著美鈺說起，倒也不驚訝：

“他吃不起，看著雞能不饞嗎？也是怪我，我那時接著給你燉了就好了?！?/p>

說完從鍋里端出一小碗雞湯，里面還有一根小雞腿，遞給美鈺。

“快吃，別讓你嫂子看著。”

美鈺愣了一下，隨即趕緊拿過來連湯帶肉的干進肚子里：

“怎么還怕她看著？”

李光珍搖搖頭，嘆了口氣：

“那天她回來，看著少了只雞跟你哥哥鬧了一宿。這也就不知道我藏雞蛋的事，讓她知道了更不得了。”

說完從自己那個黑色大櫥柜里最低下拿出一張嶄新的小包被：

“給孩子的，這是你二姐寄來的棉花，說讓給孩子打個小棉被。還剩下一些，等著給孩子做身棉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