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停一進門就見爹正在炕上悠閑的吃著花生米，一旁的小收音機還在哧哧啦啦的放著廣播，娘正在那昏暗的熾光燈下納著鞋墊。

倘若不是剛發生了那件事，乍一看是多么溫馨的場面啊！

聽見有人進來，得停娘馬上把鞋墊扔進針線蒲里，慌張的用布蓋上，又裝作沒事的樣子倚靠在墻根。

可這一切都已經被得停看到，他也知道那鞋墊子不是給自己的，而是給哥哥的。

自己從來沒墊過鞋墊，還是和美鈺結婚后，美鈺和美鈺的娘給他納了幾雙，他那時才知道墊著鞋墊的鞋，穿起來是那么舒服。

“來干什么？”得停爹白了一眼，把碗里的花生米拖到自己身后藏起來。

對于得停為什么過來，他心里大概是略知一二的。得停倆人吵架的聲音永遠逃不過他的耳朵。

“那個，俺孩子鼻子里有個花生米···美鈺剛給她弄出來。”得停支支吾吾的說道，他不知道該怎么組織語言，只能先解釋事情的發生。

“啊？弄出來了？”得停爹驚訝的回應完，就被得停娘錘了一下腳。

“哦，是，怎么會進去個花生米？自己塞的吧。”

得停也不是傻子，看自己爹娘的反應心里一陣涼意，可能美鈺的懷疑，其實也并沒錯…

“爹，你跟我說實話····”

“滾！什么實話不實話的，你跟你爹就這么說話？白養你這個沒用的東西！小破孩子塞個花生米又不是死了，你來跟我犟什么！滾滾滾！”

得停爹從炕上抄起那根沒毛的掃炕笤帚朝得停扔過去，一邊扔一邊罵，得停娘急忙下來推著得停出去，一邊說：

“別來惹你爹生氣，說不定是自己塞了又來埋怨俺倆！不給她看不中，給她看還不中！真有些毛病！”

得停沒了辦法，被自己爹罵了一頓，回到屋里直唉聲嘆氣。屋外飄飄然然的小雪已經停了，倆人在屋里依然聽得到得停爹胡言亂語的唾罵。

美鈺不舍氣的嘮叨著，說出了她心里的不滿:

“你看看你，有個這樣的爹娘，還成天孝順的不行！你二哥看都不看他們一眼，你娘天天給他納那幾雙鞋墊子，還成天跑去給他家種地送菜，不見得對你有半分這樣的好。”

剛剛發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雖然得停挨了一頓罵也沒為自己和孩子討回公道，但是起碼得停想為自己出頭。

這件事后，得停爹娘便在村里散布美鈺挑撥得停和他們關系的話，說美鈺攛掇得停找他們吵架。

兩個姑姐偶爾過節回來一趟，那大姑姐在院子里一邊摘菜一邊罵街。美鈺覺得跟她一年見不了幾次，總不能見到面連話也不說。

出屋看見她還會親熱的喊一聲大姐，那大姑姐聽見也只是低頭耷拉眼的嗯一聲，只是等美鈺進屋后，在院子里又罵著美鈺聽不懂的臟話。

一開始美鈺以為得停大姐在家受了氣回來發牢騷，后來才知道她那是指桑罵槐，罵的都是美鈺。

92年，美鈺28歲。

這年過冬，臨近過年得停拿回來一個窄小的電褥子。雖然鋪在床上不夠長也不夠寬，甚至得停只能感受到半分溫熱，但是那熱乎乎的被窩已經讓美鈺和孩子非常的高興。

得停的哥姐們臨近過年又回來一趟，那北屋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而美鈺那冷冷清清的兩間小屋在冷風的灌輸下，更加清寂了，真是一個屋檐下的兩個世界。

冬天沒什么菜可吃，那一個個長的不好看的小地瓜便是美鈺和孩子填飽肚子的食物來源。美鈺坐在那個和兩歲孩子一樣高的小鍋臺前面用蒲扇扇著火，沒有風箱，火勢弱與旺只能靠美鈺手里這把蒲扇。

美鈺甚至隔著房間都能聞到那邊炒菜燉肉的香味，還有饅頭味。

地瓜在火堆里烤著，柴火也是美鈺一根一根去外面砍的，這兩年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美鈺親手一點一點填補。

得停只管在外面掙錢，幸好這些年跟了錦華學焊工，不至于沒活干在家閑著。

孩子餓的嗷嗷直哭，已經會說話的孩子摸著肚子指著北邊的方向說餓，美鈺看到更是忍不住心疼的哭起來。

“過來，聽話聽話。媽媽給你烤地瓜，咱不去那邊。”美鈺抱著兩歲的女兒，用木棍翻動著鍋臺里面又硬又生的干巴地瓜，一邊趕緊騰出手來扇著蒲扇。

“嘿嘿嘿，嘿嘿嘿···”

聽著孩子的笑聲，美鈺轉過頭來。原來是得停哥姐家的孩子，三個孩子最大的11歲，最小的也已經4歲。

那最小的孩子手里還拿著一根小雞腿，三個人趴在美鈺屋頭那個帶紗網的門上，一邊笑一邊看著美鈺和兩歲的閨女。

“雞腿～雞腿～你撈不著。”得停二哥家孩子已經會說很多話，拿著雞腿故意往門上蹭，另外兩個大點的孩子更是笑的放肆。

美鈺閨女看到以后哭的更厲害，本來就餓，現在是又餓又饞。一直想掙脫美鈺的胳膊，伸手往門口要那根雞腿。

美鈺難受的抹掉眼淚，不知道是誰讓他們過來的，但肯定不是他們主動想過來的。以前美鈺也不過去和他們一起吃飯，但從來不見這幾個孩子來這看自己，還故意笑話自己和孩子。

氣不打一處來，美鈺沖門口吆喝：

“你們給我滾！滾一邊去！”

聽美鈺這么兇狠的吆喝他們，幾個孩子叫喊著跑到北屋，那最小的孩子拿著雞腿一邊吃一邊哭，對自己媽媽說：

“媽媽，害怕！”

得停二嫂在屋里一邊吃一邊罵，先罵了自己兒子拿著雞腿去得瑟，又罵美鈺吆喝小孩，說她和孩子計較。

得停二嫂又高又胖，家里的條件比得停家好太多，娘家也不斷的接濟她。這些年婆婆為她看著孩子，她和得停二哥有空掙錢。倆人都圓潤的很。

她和美鈺倒沒什么深仇大恨，偶爾的找茬也是因為她認為哥哥就應該比弟弟多拿，或者說她認為哥哥比弟弟有本事，老人應該多向著他們才對。一旦被發現得停比二哥多點什么，她立馬就跟得停爹娘翻臉。

所以之前美鈺也不經意的聽到得停嫂子對得停娘說過一次：別給得停看孩子，你給得停看孩子，我就不讓念安叫你奶奶！！

就這一個大孫子，得停爹娘自然是不敢跟她對著干。

大姑姐聽到得停嫂子罵，便和她一起罵，得停實在聽不下去就拍著桌子吆喝大姐，見弟弟生了氣，大姑姐也住了嘴，但仍是不解氣的沖窗外補充道：

“她吃不上活該！”

得停每次都氣的吃不下飯，仰頭喝進那一盅白酒便騎著車子出門干活去。幾個兄弟姐妹也不管，依舊是該吃吃該喝喝。

等到鍋臺里的小地瓜終于熟透了，美鈺懷里的閨女也已經哭累了睡過去。美鈺心疼的看著閨女，怨恨自己沒本事又怨恨這家人對她的不公。

但是她從沒怨過得停，這些年得停雖然要交給他爹娘一份錢，但剩余的錢都是給她拿著。得停需要的時候會找美鈺要，自己手里從來不放一毛錢。

美鈺問過得停為什么，得停只是說：

“我干活掙錢，你顧家看錢。錢在你手里添置東西用著方便，在我手里你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