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20世紀的門檻,時代的車輪碾過新舊交替的轍痕,社會如破土的春芽般勃發著生機。每個人都踩著時代的鼓點往前趕,汗水滴在腳下的土地里,也落在對好日子的盼頭里。
但得庭和錦華的門頭并不是天天忙得不得了,聽人說現在建筑隊的工資不同以往,有證的一個月穩定點能開一千多塊。
錦華知道便商量得庭去建筑隊拿穩定工資,得庭為難的看著錦華:
“不去了哥,沒有證人家不要我,考證還得交錢,耽誤掙好幾個月的錢,家里還有兩個孩子…”
這些年跟著錦華勉強掙個溫飽,但是現在兩個女兒都已經上了學,還有家用也是一筆大的開銷,不提別的,單說冬天的爐子,一冬天的煤都要花費兩三百。
錦華考慮了一下對得庭說:
“你回去看看村里有沒有好門頭,這些家伙事你都會,改日我找人給你運去,回去跟美鈺說說記得辦營業執照。”
“哥,你……”
“以后自己干,掙得能比跟著我掙得多。”
得庭一向都是嘴笨不善言辭的人,聽錦華這么說心里早已經激動感恩的不行,但是面龐看著似乎還是非常鎮定。
得庭回家和美鈺兩人一商量,倆人隔天便興沖沖的去辦理了營業執照并刻了公章。
回來正巧公交車站附近有一間往外出租的門頭,門口的空地敞亮得很,里屋更貼心,靠里墻的位置正好能塞下一張單人小床,鋪塊粗布褥子,得庭中午累了,脫了鞋倒頭就能瞇上一覺,不用特意往別處挪,省了不少事。
房東是同村大娘,本應300一個月,租給得庭200塊錢。
一切都收拾好后,美鈺便急匆匆的回家告訴了錦華,本意也想和錦華一起把東西順便搬過去。剛到家就看見嫂子正在院里洗著幾條小雜魚。
玉芬見美鈺來,也是親熱的叫著,似乎當初吵架斗嘴的事情不是發生在她們兩個的身上:
“美鈺來了。”
“啊,洗魚呢嫂子。”美鈺現在一旁寒暄了兩句后徑直去了母親的屋里。
放下給母親拿的一只雞和集上買的水果,美鈺鉆進房間。
已經快八十的李光珍頭發早已花白,零散的黑發被白發遮擋的嚴嚴實實,即使老了許多,但屋里仍被她收拾的沒有一絲灰塵,只有陽光照進屋里曬出的金黃光線和暖融融的氣息。
“娘,又在縫什么?”見母親使勁睜大眼睛拿著針線在布料上穿梭,美鈺貼過身來輕輕問道。
見美鈺來了,李光珍抬起頭來溫柔的咯咯笑道:
“哈哈,我都沒聽見你來,耳背了!”
接著抬起手中的花色人造棉揮了揮:
“給小芽縫件背心,那年我從市里你三姨家拿回來那些衣服,你不是嫌不好嗎?趁我還能看清線,趕快給孩子縫幾件,你現在沒空做,小芽穿的不都是春郡穿剩的衣服?”
“哎呀!我用縫紉機很快就弄好了,你別再用針攮了手!”美鈺一邊說一邊搶過母親手里的布料針線放在一旁,這才發現母親縫的針腳已經不如年輕時那般平整整齊。
“還說呢,那年拿回來的衣服不是破了就是爛了,臟的連洗都沒洗。兩三袋就挑出來兩件能穿的,你這還費事巴力的拿回來。”想起母親去三姨家拿舊衣服的事,美鈺又開始發起牢騷。
其實不是衣服本身有什么不好,只是母親一提及市里三姨給衣服時那副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
眉眼吊得老高,說話時嘴角撇著,像是施舍什么了不得的東西,臨了還補一句“你們家孩子穿正合適,扔了也可惜”。連一同去的錦華都憋了滿肚子火,回來時憤憤不平的說:
“要不是看在親戚面上,真想把那包衣服原封不動扔回去!”
“好,不弄不弄。”李光珍又咯咯的笑起來。
“俺哥跟你說了嗎?他要去建筑隊,把家伙事都給得庭了,讓俺自己干營生。”美鈺說著,臉上的興奮笑容一刻沒停。
“聽說了,新陽今年高考,上大學花費高,他進建筑隊掙點安穩工資。”
聽母親說起侄子,美鈺想起進門看見嫂子洗魚的事,便又問道:
“嗯,新陽今天回來?我來的時候看俺嫂子在洗魚。”
“嗯,今天下午就回來了。你二姐前些日子來電話,讓我去住兩天。”
“俺二姐?俺二姐算是熬出來了,她那老大快結婚了吧?”
“就是老大要結婚了才讓我去住段日子,這么長時間我也沒去過你大姐二姐那邊,不知道她倆人生活怎么樣。”李光珍語氣有些興奮,又有點憂慮。
老大老二嫁去了外省,隔得遠,這些年家里安了電話機,才算有了常聯系的由頭。偶爾打來電話,也無非是嘮叨些家常,問聲家里好不好。
至于吃穿用度,每次問起,兩人都是同樣的說辭,說自己吃得香、住得暖,日子過得扎實。可話里的底氣足不足,李光珍哪聽不出來?
“住?俺二姐不是今年剛蓋了新房子?不蓋新房她敢讓你去住嗎?好幾口子人沒地方睡覺不說,趕上下雨那是整夜整宿不用睡,難道讓你一個老人家去給她接雨啊?”
當年美鈺去二姐那邊,一到雨季就跟二姐端著臉盆在屋里來回跑,二姐夫偶爾回來一趟,美鈺念叨讓他修繕一下房屋,二姐夫每次只是嘴上應應聲。
最后還是美鈺找了屋后的小伙一塊把屋頂漏雨的地方重新鋪了鋪,壘了壘,對此二姐夸了美鈺好幾天:
“美鈺,你比你二姐夫厲害!你比男的還厲害!”
美鈺又陪母親絮絮叨叨說了陣話,日光在窗臺上挪了半尺遠,才聽見院門口傳來錦華的腳步聲。
美鈺起身幫母親理了理衣襟,笑著說:
“娘,那我先走了,過兩天再來看您。”
正撞見錦華掀簾進來,兩人對視著笑了笑,一同往外走去。
錦華在路上問道美鈺:
“你嫂子…跟沒跟你說什么?”
問的美鈺一頭霧水:
“沒說,怎么了?”
“沒事,到地方再說。”錦華眼神瞥了一眼開車的人,有外人在不好說太多。
直到把所有家伙事全部安頓好,錦華還讓人幫著拉來兩塊大玻璃:
“這兩塊玻璃是上一個活剩下的,我看著挺厚實,你家里是不是還缺個茶幾?”
得庭和美鈺相視一看,眼里都藏著點說不清的意思。像是有點意外,又像是異常驚喜。
錦華召喚著得庭,和他一起從車斗里拿下幾根鋼管,對兩人說:
“得庭你裝個簡易點的茶幾用,家里連個茶幾都沒有不像樣。”
得庭趕緊點頭答應著。
錦華又看著美鈺,把她拉到一旁難為情的說道:
“美鈺,要是我自己我就一分錢不要你的。你嫂子不依我,我沒有辦法,畢竟新陽馬上考大學了,這些東西你給我3000塊錢吧。”
美鈺愣住了,明顯她沒想到錦華會這么說,再一想也很理解哥哥,嫂子是一方面,侄子也是一方面,畢竟錦華當初買這些東西也花了不老少的錢。
“哥,家里沒有這么多錢,好不容易存下來點,我先給你2000吧,剩下一千過些日子給你。”
美鈺回家數了兩千塊錢給錦華,這一個門頭連帶家伙事,又把剛攢下的家底掏空了。
得庭娘知道了這件事,晚上當著得庭的面不滿起來:
“說是給你,最后不還是要錢?!弄一頓親姊妹也得要錢!”
“別說了!當初俺大姐還不是追門上來要那500塊錢!”得庭不耐煩的回應自己娘,懟的得庭娘瞬間撇起嘴來不再說話。
原以為能踏開創業的步子,沒成想錢沒見著一分,倒先把家里那點底子掏空了。心里本就堵著股無名火,偏巧娘又在耳邊絮絮叨叨。
那點憋悶瞬間竄成了火苗,得庭抓起面前那一小盅白酒,想也沒想就仰頭灌了下去,辛辣的白酒燒得喉嚨發燙,才想起這酒是今天特意去小賣鋪,為了慶祝才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