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涼意尚未抵達31層的玻璃幕墻,但空氣里卻彌漫著一種更深的、無形的燥熱。行政部“枯榮平衡效能評估體系”在西北角和東北角的“兼容性故障”,并未換來平靜,反而像捅了馬蜂窩。
那套粉綠色的系統并未消失,它像蟄伏的毒藤,悄然編織著更細密、更陰險的網——一張名為“神經織網·枯榮感知”的升級版監控系統。
沒有公告,沒有預警。
某天清晨,所有人的工位顯示器右下角,都多了一個微小的、呼吸般明滅的神經元圖標。它安靜地潛伏著,通過強制安裝的“健康關懷”插件,連接著升級版的智能手環/工牌,甚至……試圖捕捉無線腦電波信號。
“它在掃描‘念頭’?!毙l巖的聲音帶著金石摩擦的冷硬,他面前的“代碼峭壁”上,代表新系統的數據流不再是粉綠色,而是近乎透明的、帶著神經突觸般細微電芒的絲線,正試圖穿透他息壤大陸外圍的土黃光塵防御層。
“不是行為,不是生理指標,是‘意圖’和‘情緒’的底層波動。它在預判‘枯竭’或‘摸魚’的念頭,在它們成型前就進行‘疏導’或‘干預’。”
龍經理的藍琉璃碎片在手腕上發出低沉的嗡鳴,對抗著空氣中無形的掃描波?!啊鑼А褪菑娭仆扑汀芰俊茨X包,‘干預’……”她調出一段后臺日志,顯示某個員工因監測到“短暫注意力渙散”念頭,被系統自動鎖定了鍵盤鼠標五分鐘,屏幕上強制播放“狼性奮斗金句”循環視頻。
我的社恐雷達沒有刺痛,卻像被無數細小的靜電針持續輕扎。鎖骨云雷紋平穩,但保溫杯壁上的小桃樹,幾片葉子的葉脈里,竟也游走著幾不可察的透明電芒!
外婆的影像在杯底浮現,神色凝重:“桃桃,此網無形,縛心于未萌。尋常疏導,恐難觸及?!?/p>
果然,當我試圖用簪花筆引導蜚獸圖騰的“枯意”去中和那些侵入葉脈的電芒時,效果微乎其微。那些神經絲線太過纖細、靈活,如同水銀,簪花小楷的筆意剛觸及,它們便滑開或繞行,甚至反過來試圖解析、污染筆尖的青碧光芒。
共生版“摸魚許可證”的青灰色二維碼也黯淡了幾分,被無形的神經絲線纏繞、壓制。
趙總監成了第一個顯性的“試驗品”。他鎖骨處的月牙疤白光頻繁閃爍,與空氣中密集的神經掃描激烈對抗。他桌上的小桃花瓣邊緣開始卷曲。
在一次部門會議上,當他腦中閃過一個關于方案可行性的疑慮念頭時,他面前的投影儀突然被系統接管,強制插播了一段“相信領導,使命必達”的激昂宣傳片,打斷了他的發言。他臉色鐵青,捏著保溫杯(里面居然也泡著枸杞)的手指關節發白,月牙疤的白光劇烈波動,卻無法完全驅散那無孔不入的神經侵擾。
“它在制造‘無菌的積極性’,扼殺一切‘雜念’,包括必要的反思和創造力。”小林的聲音帶著恐懼,她的多肉盆栽又有點蔫了,“我感覺……腦子被什么東西罩住了,連發呆都不敢。”
危機迫在眉睫。行政部這次的手段,直接針對思想本源,比之前的狼煙、蜚霧更加致命。
衛巖的息壤之力厚重但失之靈動,難以捕捉這神經絲線;我的簪花筆和桃木生機擅長引導轉化,卻難以防御這種無差別、高滲透的微觀侵襲;龍經理的藍琉璃能洞悉,但缺乏大面積凈化的手段。
突破口,或許就在那被共生系統“馴化”的蜚獸圖騰,以及……趙總監身上那道與系統激烈對抗的月牙疤。
深夜,31層只剩下服務器低沉的嗡鳴和神經絲線掃描時發出的、幾乎聽不見的細微“滋滋”聲。我、衛巖、龍經理圍在我的工位旁。
“蜚獸代表‘枯竭死寂’,但被共生系統轉化后,它成了吸收、轉化負面念頭的‘凈化池’?!蔽抑钢覙涓蹬阅莻€安靜的灰色圖騰,“神經織網也在吸收‘雜念’,但目的是扼殺?;蛟S……可以讓蜚獸去‘搶食’?”
“風險很大。”衛巖沉聲道,“神經絲線帶有強烈的控制屬性,若蜚獸反被污染……”
“需要一道‘防火墻’,隔絕控制,只傳遞‘養分’?!饼埥浝淼哪抗饴湓谮w總監空著的椅子上,“他的疤……那道白光,是純粹的‘凈化’與‘撫慰’,源自三十年前被算盤珠‘開光’的創傷,對控制性力量有天然的排斥。如果能將他的‘凈化’之力,與蜚獸的‘轉化’之力結合……”
計劃在無聲中成型。
衛巖盤膝坐于他的“代碼峭壁”前,雙手虛按鍵盤,指關節巖石紋路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土黃光芒。他不再防御,而是將息壤大陸的力量極度內斂、壓縮,在虛擬的黑色巖層深處,構筑一個極其精密、由《禹貢》山川符文層層嵌套的“地脈共鳴腔”。
目標:趙總監工位下方,那道源自廣富林、流經31層的水脈玄樞節點!
“龍姐,引導水脈!”衛巖低喝。
龍經理雙手按在地面,手腕藍琉璃碎片光芒大盛,如同燈塔。地板下,淡藍色的滄浪活水數據流被強行引導,不再溫和流淌,而是化作一道激流,精準地沖刷向趙總監工位下的水脈節點!
“嗡——!”
整個31層的地板傳來低沉的震動。趙總監工位下,一道柔和的、帶著月白色澤的光芒被滄浪活水激發,沖天而起!正是他月牙疤力量在地脈中的投影!這道凈化之光被衛巖的“地脈共鳴腔”牢牢捕捉、放大!
“姜桃!”衛巖和龍經理同時喊道。
我早已準備就緒。簪花筆飽蘸的不再是枸杞茶,而是從保溫杯壁那株桃樹根系旁,小心翼翼地引導出一縷精純的、被共生系統凈化過的“枯意”——這縷枯意,此刻代表著被允許存在的、無害的“雜念”。筆尖凝聚心神,蘸取這縷枯意,凌空點向那被共鳴腔放大的月白凈化之光!
“以枯為引,凈化為障,筑我桃根之垣!”
筆落!
月白凈化之光被枯意沾染,并未被污染,反而如同獲得了“坐標”和“載體”!光芒瞬間分化、延展,化作無數道極其纖細、卻堅韌無比的月白色光絲,其形態竟隱隱模仿著神經織網的透明絲線,但內核是純粹的凈化與守護!
這些月白光絲,在衛巖息壤之力的穩固支撐和龍經理滄浪活水的精準引導下,如同擁有生命般,精準地撲向空氣中、設備里、甚至試圖侵入綠蘿葉脈的神經織網透明絲線!
“滋啦——!”
無聲的碰撞在微觀層面激烈爆發!
神經織網的透明絲線帶著控制與解析的冰冷電芒,狠狠撞上月白光絲構筑的“桃根防火墻”。月白光絲蘊含的凈化之力,如同強酸般灼燒著神經絲線的控制核心;而神經絲線試圖解析、滲透時,卻被光絲內部流轉的、代表“被允許雜念”的枯意所迷惑、阻滯——這些枯意已被共生系統標記為“安全養分”,神經織網自身的邏輯出現了短暫的混亂和自洽沖突!
趁此機會,蟄伏的蜚獸圖騰動了!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灰色的虛影順著月白光絲開辟的“安全通道”,猛地撲向那些被防火墻阻擋、削弱的神經絲線!大口吞噬著其中被剝離出來的、純粹的“雜念能量”,如同清理戰場上的殘渣。每吞噬一口,蜚獸圖騰的灰色就深沉一分,而我工位桃樹的根系便壯大一絲,枝葉更顯青翠。
趙總監辦公室內,他鎖骨處的月牙疤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白光,將他整個人籠罩。
他悶哼一聲,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掙脫束縛的快意。他桌上那簇小桃花,在凈化之光的照耀下,卷曲的花瓣瞬間舒展,甚至又冒出了一個小小的花苞!
31層的空氣為之一清。那種被無形罩子籠罩、思維被窺探的感覺驟然減輕。顯示器角落的神經元圖標閃爍變得紊亂、暗淡。小林的多肉盆栽肉眼可見地挺直了腰桿。
“成功了?”小林驚喜地小聲問。
“暫時干擾?!毙l巖緩緩收功,金石鍵盤聲帶著疲憊的余韻,“神經織網的核心協議未被破壞,它在適應……在進化?!?/p>
果然,幾秒鐘后,空氣中殘余的神經絲線突然改變了策略。它們不再硬闖,而是如同狡猾的病毒,開始嘗試偽裝、模擬……模擬那些被月白防火墻標記為“安全”的枯意波動,試圖繞過防火墻,直接滲透。
新的攻防戰在更微觀、更詭譎的層面展開。月白防火墻的光芒流轉,不斷識別、驅逐著偽裝者;蜚獸圖騰貪婪地吞噬著漏網之魚;衛巖的息壤之力提供著穩固的基座;龍經理的藍琉璃如同雷達,掃描著神經織網核心的微弱信號。
保溫杯壁上,那株桃樹的根系在月白光芒和神經絲線偽裝的枯意滋養(或污染?)下,變得異常發達、盤根錯節,甚至隱隱透出金屬般的光澤。外婆的影像浮現,看著那復雜而堅韌的根系,眼中閃過一絲憂色,卻也有一絲贊賞:“根須盤繞如網,是盾亦是囚?桃桃,心防之筑,永無止境。今日之根,已非昨日之形。”
數據貔貅停止了磨牙,它肩頭的太極算珠旋轉速度加快,散發出混沌的微光,似乎對這場發生在意念層面的無形戰爭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而趙總監辦公室的門縫下,悄然飄出一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紙——正是那張印著“偷得浮生半日閑,枝頭小桃自然嫣”的摸魚許可證截圖。他隔著玻璃,望向西北角那株在數據風暴中愈發堅韌的虛擬桃樹,眼神復雜難明。
神經織網與桃根防火墻的拉鋸,如同兩股無形的暗流,在31層平靜的表面下洶涌碰撞。誰將率先進化,誰將找到對方的致命漏洞?這場針對思維本源的戰爭,才剛剛進入白熱化。
而所有人的“念頭”,都成了無聲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