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月夜笛聲
仲夏夜的風裹著荷花的甜香掠過河面,將月影揉碎成萬千銀鱗。阿墨倚著河邊的老柳樹,樹皮上的溝壑被月光填成銀白色。他膝頭放著剛削好的竹笛,是用后山百年老竹制成的,竹節(jié)上還留著新鮮的刀痕,邊緣被他用細砂紙磨得光滑溫潤。將笛孔湊近唇邊試音時,氣流驚飛了蘆葦叢中的螢火蟲,點點綠光在夜色中劃出細碎的弧線。
笛聲初起時如潺潺溪水,清越的音符順著河岸流淌,漫過洗衣婦遺落的木槌,繞過水底沉睡的鵝卵石。阿沅正在濟世堂的天井晾曬藥材,竹匾里的茯苓片在月光下泛著象牙白,鼻尖忽然縈繞著熟悉的曲調——那是她前日搗藥時隨口哼唱的江南小調,此刻竟從月下傳來,帶著竹笛獨有的清冽。她丟下手中的竹耙,木屐踏碎滿地銀輝,發(fā)間玉蘭花在夜風中簌簌顫動,花瓣上的露水濺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細小的濕痕。
轉過青石拱橋時,她看見阿墨的身影被月光鍍上銀邊。少年盤腿坐在柳樹根上,粗布短打的衣擺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半截結實的腳踝。他專注地吹奏著,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竹笛在他指間仿佛有了生命,每個音符都帶著草木的清香。阿沅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副流動的畫,直到肩頭的小靈“啾“地一聲飛起,撲棱著翅膀落在阿墨的笛尾,銀鈴的清響才打破了這份靜謐。
“原來你會吹笛子!“阿沅提著裙擺跑到近前,靛青色的裙角掃過沾著露水的狗尾巴草,草籽粘在布料上,像綴了串細碎的珍珠。她在阿墨身邊坐下時,柳樹的垂枝拂過兩人的肩頭,帶著濕潤的涼意。阿墨的耳尖泛起薄紅,將竹笛遞過去時,指尖還殘留著吹奏時的溫熱:“想學嗎?“
竹笛的內壁還帶著他呼出的氣息,阿沅握住時指尖微微發(fā)燙。笛身上新刻的蓮花紋硌著掌心,讓她想起他為自己修補的那支銀簪。阿墨側身靠近,氣息拂過她耳畔:“按住這三個孔。“他的手指覆在她手背上,指腹的薄繭摩挲著她細嫩的皮膚,引導著調整指法。阿沅的心跳陡然加快,連帶著吹出的調子都走了音,破音的“嗚嗚“聲逗得小靈在空中轉著圈鳴叫,銀鈴的響聲驚飛了柳樹上棲息的夜鷺。
“氣要穩(wěn)。“阿墨的聲音比夜風更低啞,溫熱的呼吸掃過她泛紅的臉頰。他輕輕掰開她攥緊的手指,指腹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脈搏,“像這樣,用丹田發(fā)力。“兩人的呼吸幾乎交織在一起,阿沅能清晰地看見他睫毛上凝結的夜露,還有右眼角那顆淺褐色的淚痣——在月光下,那淚痣竟泛著淡淡的金紫色微光,與記憶中墨淵的模樣漸漸重疊。
當斷斷續(xù)續(xù)的曲調終于飄起,小靈興奮地落在阿沅肩頭,用翅膀拍打她的臉頰。阿沅轉頭看它,發(fā)梢掃過阿墨的鼻尖,惹得少年慌忙后退時,竹笛從她手中滑落。阿墨眼疾手快地接住,指尖相觸的剎那,兩人同時想起雨中山洞里的悸動——那時他為她烤兔肉,火光也是這樣映著彼此泛紅的臉頰。
笛聲驚動了沉睡的山林。蘆葦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一只通體發(fā)著瑩白微光的小鹿緩步走出。它的鹿角綴滿夜露凝成的珍珠,每走一步都有細碎的光粒墜落,琥珀色的眼睛映著月光,瞳孔深處竟像是藏著流動的星河,仿佛能看透人心。小鹿停在三步之外,安靜地注視著他們,偶爾甩動尾巴,驚起一片流螢,綠光與它身上的白光交織,在夜空中織成透明的網(wǎng)。
“是靈鹿。“阿沅輕聲說,指尖微微顫抖。她想起藥典中記載的瑞獸——據(jù)說靈鹿只在靈力純凈之地現(xiàn)身,能辨識人心善惡。她下意識往阿墨身邊靠了靠,肩膀抵著他的手臂,卻見少年已經(jīng)放下竹笛,從懷中掏出白天烤剩的山芋。油紙包里的山芋還帶著余溫,甜香在夜色中散開,靈鹿翕動鼻翼,試探著走近,濕潤的鼻尖蹭過阿沅的掌心,癢得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小靈突然撲棱著翅膀飛到靈鹿頭頂,用喙輕輕梳理它的鹿角。靈鹿非但不惱,反而屈膝臥在兩人腳邊,將腦袋枕在阿沅膝頭。綢緞般的皮毛蹭著她的手指,帶來溫順的暖意。月光、笛聲、靈獸,還有身旁少年溫熱的氣息,阿沅突然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在某個被遺忘的夢里,她也曾與重要的人在月下吹笛,而靈鹿與飛鳥環(huán)繞身旁,遠處是百花宮永不凋零的花海。
阿墨撿起竹笛,這次吹出的曲調更加悠遠。音符像是被月光浸透,順著河流飄向遠方,驚得水面的浮萍輕輕搖晃。阿沅靠在他肩頭,聽著他胸腔震動的共鳴,看小靈與流螢共舞,靈鹿的睫毛在月光下輕輕顫動,投下細密的陰影。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三界的紛爭、破碎的記憶、花神的凈化陣、忘川河的鎖鏈,都被隔絕在笛聲之外,只剩下心跳與呼吸的和諧韻律。
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夜風中,靈鹿忽然起身,對著月亮長鳴一聲。那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震得柳樹葉簌簌作響。它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化作萬千光點融入月色,鹿角上的珍珠墜落地面,觸碰到泥土的瞬間便長成了朵朵白色的鈴蘭。小靈也跟著飛起,銀鈴的光芒與流螢交織,在空中劃出一道幽藍的軌跡,像是在為靈鹿送行。阿沅伸手去抓,卻只握住滿手月光,掌心里還殘留著靈鹿皮毛的溫度。
“它走了。“她有些失落,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膝頭的鈴蘭花。卻被阿墨輕輕握住手,少年的掌心干燥而溫暖,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她手腕內側的火焰胎記——那里的皮膚比別處更燙,像是有團火苗在皮下燃燒:“但它還會來的。“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在月光下許下永恒的承諾。
回程路上,阿沅抱著竹笛走在前面。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發(fā)間玉蘭花在夜風中搖曳生姿,花瓣偶爾飄落,沾在她的裙擺上。小靈停在她肩頭,時不時用喙梳理她被風吹亂的發(fā)絲,銀鈴的響聲在寂靜的巷弄里格外清晰。阿墨望著她的背影,想起靈鹿臨走時看他的眼神——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年時光,映出他與靈汐在幽冥淵并肩作戰(zhàn)的模樣,那時她也是這樣,提著混沌火靈珠走在前面,發(fā)間的玉蘭花在魔霧中依然潔白。
路過濟世堂的天井時,阿沅突然轉身。她舉起竹笛,在月光下吹奏起白天學的曲調。雖然依舊有些生澀,換氣時還帶著明顯的停頓,卻帶著獨屬于她的溫柔,像是溪水漫過鵝卵石的輕柔。小靈跟著節(jié)奏鳴叫,銀鈴的光芒照亮了阿墨泛紅的耳尖,也照亮了院角那株突然綻放的曇花,白色的花瓣在夜風中輕輕舒展。
“以后每天月圓,我們都來吹笛子好不好?“阿沅的眼睛比月光還要明亮,里面盛著整片星空。阿墨接過竹笛,這次吹出的調子與她的歌聲相和,音符飄向夜空,驚起一群棲息在屋檐下的白鴿,翅膀拍打的聲響與笛聲交織,像是自然的伴奏。
月光如水,灑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小靈在他們頭頂盤旋,銀鈴的清響混著笛聲,飄向遠方的山林,驚得沉睡的夜鶯也跟著鳴叫。或許記憶的真相依然迷霧重重,花神的封印、赤煞的魔核、忘川河的契約還藏在時光深處,但此刻掌心的溫度、鼻尖的花香、耳畔的笛聲,已足夠讓他們相信,那些失落的過往,終會在某個月夜,隨著笛聲重新歸來。而那只靈鹿,也會循著熟悉的曲調,再次踏月而來,帶來更多被遺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