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集市煙火
蟬鳴漸弱的初秋,江南小鎮被一場夜雨洗得透亮。濟世堂檐角的銅鈴還掛著水珠,青石板路上已響起商販挑擔的吱呀聲——一年一度的孟蘭廟會到了。清晨的薄霧像輕紗般籠罩著街巷,糖畫的甜香、糖炒栗子的焦香與寺廟飄來的檀香交織,將整條長街浸染得熱鬧非凡。阿沅趴在雕花柜臺上,望著窗外穿梭的人流,發間玉蘭花隨著雀躍的動作輕輕搖晃,花瓣上的露水濺落在賬本上,洇開細小的水痕。
“阿墨!我們去逛廟會好不好?“她轉身時帶起一陣風,藥柜上的琉璃瓶叮當作響。剛進門的少年肩頭還沾著晨露,竹簍里的野兔耷拉著耳朵,后腿的血跡已經凝成暗紅。阿墨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王大夫說今日要曬......“話未說完就被她踮腳捂住嘴。
“王大夫早就答應啦!“阿沅舉起手中的油紙包,里面是老大夫特意蒸的桂花糕,油紙上還印著他的指印,“他說要我們帶兩串糖人回來,最好是孫悟空模樣的。“不等阿墨回應,她已拽著他的衣袖沖進熙熙攘攘的人群,肩頭的小靈“啾“地一聲飛起,銀鈴的清響在喧鬧中格外分明。
街道兩旁的攤位像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扎著紅綢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賣面人的老漢捏出的孫悟空活靈活現,捏糖人的小販正用銅勺在青石板上澆鑄鳳凰。阿沅像只歡快的蝴蝶穿梭其中,在面具攤前試戴虎頭面具時,流蘇掃得鼻尖發癢;又在胭脂鋪拿起玫瑰色口脂,對著黃銅鏡抿唇時,臉頰泛起比口脂更艷的紅。
阿墨默默跟在她身后,竹簍里的野兔早已交給相熟的屠夫。他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串剛買的冰糖葫蘆,山楂裹著晶瑩的糖殼,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目光始終追隨著那抹靛青色的身影,竹笛被他攥在手心,無意識地摩挲著笛身上新刻的蓮花紋——那是昨夜照著她發間玉蘭花刻的。
“快看!“阿沅突然停在一個糖畫攤前,眼睛瞪得溜圓。白發老師傅正手持黃銅小湯勺,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澆鑄糖絲,琥珀色的糖漿在陽光下流轉,手腕翻轉間,鯉魚的鱗片、孔雀的尾羽便栩栩如生。她看得入神,連小靈都歪著腦袋湊上前,銀鈴隨著啄食糖渣的動作輕響,惹得老師傅哈哈大笑。
“要兩只鳳凰。“阿墨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老師傅笑呵呵地應下,湯勺在石板上游走如飛,轉眼間兩只展翅欲飛的鳳凰便成型,尾羽的糖絲細如發絲,在風中微微顫動。阿沅驚訝地轉頭,正撞見少年耳尖泛紅的模樣,他接過糖畫遞過來時,指尖還沾著溫熱的糖漿。
“謝......謝謝。“她咬下一小口糖鳳凰的尾羽,甜蜜在舌尖炸開,混著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阿墨看著她沾著糖渣的嘴角,喉頭發緊,卻在她遞來糖畫時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兩人的指尖不經意相觸,電流般的悸動順著血脈蔓延,小靈突然“啾啾“叫著撲過來,用喙搶走阿沅指尖的糖渣,銀鈴的響聲驚得周圍孩童紛紛側目。
轉過街角,掛著各色花燈的燈謎鋪前圍滿了人。走馬燈上畫著《白蛇傳》的故事,燈影在地上投出流動的光影。阿沅擠到前排,手指點著燈籠上的紅綢:“謎面是'一朝選在君王側',打一花名......“她托著下巴思索,發間玉蘭花蹭過燈籠穗子,突然眼睛一亮:“是芙蓉!'芙蓉如面柳如眉',楊貴妃常被比作芙蓉,可不就是'選在君王側'的美人?“
掌柜的笑著取下香囊遞給她,湖藍色錦緞上繡著并蒂蓮,蓮子處還綴著細小的珍珠,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阿沅攥著香囊轉身,見阿墨正被幾個孩童圍著問竹笛的調子,趁他分神時悄悄將香囊塞進他懷中,指尖觸到他溫熱的胸膛時,像被燙到般縮回手,轉身就跑,發間玉蘭花的香氣卻留在原地。
阿墨低頭摸到懷中的香囊,錦緞的觸感細膩,針腳是他熟悉的細密——與她為自己縫補衣衫時的手法如出一轍。他望著少女跑遠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靈鹿離去時,她手腕內側火焰胎記泛出的紅光,與此刻香囊上珍珠的光澤竟有幾分相似。
日頭漸西時,街道上的人群愈發擁擠。賣藝的銅鑼聲、孩童的哭鬧聲、商販的吆喝聲混在一起,像煮沸的粥。阿沅被人流裹挾著往前,突然腳下一絆,整個人踉蹌著向后倒去。腰間一緊,熟悉的皂角香涌入鼻腔,她撞進溫暖的胸膛,鼻尖蹭到阿墨的鎖骨,帶著薄汗的咸澀。
“當心。“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掌心貼著她的后背,聲音混著呼吸拂過耳畔。阿墨的手很大,將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穿過人群時不自覺地收緊,指腹摩挲著她手背的青筋,像是怕這洶涌的人潮將她卷走。小靈不滿地在兩人頭頂盤旋,銀鈴的聲音清脆,惹得路人紛紛側目,有相熟的大嬸笑著打趣:“阿墨這是怕媳婦跑啦?“
阿沅紅著臉想要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她偷偷抬頭,看見阿墨緊繃的下頜線,還有耳尖蔓延到脖頸的紅暈,像被夕陽染透的云霞。突然覺得被握住的手連帶著心臟都發燙,比剛吃的糖葫蘆還要灼熱。
歸途的巷子里,暮色已染上屋檐。阿墨不知從哪又買了串糖葫蘆,比早上那串更大更紅,山楂裹著的糖殼在夕陽下泛著琥珀色的光。阿沅踮腳去夠,卻被他舉得更高,粗布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新添的劃痕——許是擠過人群時被木架蹭的。
“叫我一聲'好阿墨'。“少年挑眉,眼中藏著狡黠的笑意,竹笛別在腰間,隨著動作輕輕晃動。阿沅氣鼓鼓地跺腳,發髻上的玉蘭花抖落一片花瓣,卻在他終于遞來糖葫蘆時突然伸手,將黏在指尖的糖渣抹在他臉頰。
“你......“阿墨愣住,看著她抿唇偷笑的模樣,心底某處柔軟轟然塌陷。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卻被靈活地躲開。兩人在青石板路上追逐,阿沅的木屐敲出輕快的節奏,驚起一群棲息在墻頭的麻雀。最后她被堵在爬滿薔薇的墻角,少年的手臂撐在她耳側,腰間的竹笛抵著她的腰,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上:“再跑,我可要撓癢癢了。“
她笑著求饒,發間玉蘭花落在他肩頭。阿墨伸手去撿,指尖卻鬼使神差地拂過她的耳垂,將花別在她耳后。四目相對的剎那,巷口的燈籠突然全部亮起,暖黃的光暈漫過爬滿青苔的磚墻,將兩人的影子映在墻上,像幅繾綣的水墨畫。他的聲音比糖葫蘆還要甜:“阿沅,以后每年廟會,我都陪你。“
小靈適時地“啾啾“叫著,銀鈴的光芒與燈籠的光暈交織,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阿沅望著他眼中的自己,突然想起記憶碎片里某個相似的場景——同樣的燈火,同樣溫柔的承諾,還有發間永不凋零的玉蘭花。她踮起腳尖,輕輕擦去他臉上的糖渣,指尖停留的瞬間,仿佛觸到了跨越千年的羈絆,那是靈汐與墨淵在百花宮月下,也曾有過的溫柔。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青石板上,像被歲月浸染的剪影。阿墨牽著她的手走過石橋時,糖葫蘆的甜香混著玉蘭花的清雅,在煙火氣中釀成最動人的滋味。遠處寺廟傳來晚鐘,驚飛了檐下的鴿子,翅膀拍打的聲響與小靈的銀鈴、腰間的竹笛共鳴,像是為這段悄然滋長的情愫奏響的序曲。
或許他們還未拼湊起完整的記憶,花神的咒語、忘川的鎖鏈仍在時光深處潛伏,但此刻掌心的溫度、鼻尖的甜香、耳畔的笑語,已足夠讓他們相信,那些被遺忘的歲月,終會在某個燈火闌珊處,隨著這滿街煙火重新綻放光彩。而這份在集市喧囂中滋長的情愫,會像巷口的老槐樹般,在歲月里深深扎根,枝繁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