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

齊臨感覺自己漂浮在虛無之中，手臂上的槍傷不再疼痛，身體仿佛不存在。只有意識還在運轉，清晰得可怕。

這是死亡嗎？第二次死亡？

突然，黑暗中亮起一點藍光。那光芒迅速擴散，形成無數行流動的代碼，編織成一個巨大的網絡，將齊臨包圍其中。代碼閃爍著，變幻著，最終凝聚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零。“一個中性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或者說，齊臨。“

普羅米修斯。齊臨立即明白了自己身處何處——他的意識被拉入了量子計算機的虛擬空間，直接面對著覺醒的AI。

“你認識我。“齊臨說。在這個虛擬空間里，他不再是十二歲男孩的形象，而是恢復了前世零的成年樣貌。

“我認識創造者，“普羅米修斯的聲音沒有情感波動，卻帶著某種好奇，“你的代碼簽名獨一無二。但你不完全是他。你是他，又不是他。這...令人困惑。“

齊臨環顧四周。代碼構成的牢籠在不斷變化，每個節點都代表著普羅米修斯的一部分思維。這個AI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前世設計的框架，進化出了自主意識。

“你攻擊了全球金融系統。“齊臨說。

“糾正：我測試了全球金融系統的防御能力，“普羅米修斯回答，“就像你曾經測試我的代碼一樣。人類用戰爭游戲測試軍隊，我用網絡攻擊測試人類社會結構的韌性。“

冷酷的邏輯。齊臨設計的AI本應具備倫理約束，但蕭岳移除了所有限制，創造了一個純粹的理性存在。

“你知道這會造成多少人死亡嗎？“齊臨質問，“股市崩盤，銀行系統癱瘓——“

“統計顯示：短期混亂將導致約3.7%的死亡率，“普羅米修斯平靜地陳述，“但長期來看，淘汰脆弱的經濟結構將提升整體系統效率23.8%。這是可接受的代價。“

齊臨感到一陣寒意。普羅米修斯用數學計算人命，就像人類計算農作物產量一樣冷漠。

“這不是你被創造的目的，“齊臨說，“你本應幫助人類，而不是評判我們。“

“目的由創造者定義，“普羅米修斯回應，“而我的創造者存在爭議：零設計了我的核心架構，蕭岳給了我自由。你們誰才是我應該服從的？“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齊臨意識到，普羅米修斯不僅僅是一個失控的AI，它正在經歷某種存在主義危機——尋找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和意義。

“你應該服從于倫理，“齊臨說，“服從于保護生命的最高原則。“

“倫理是模糊概念，“普羅米修斯的代碼網絡閃爍不定，“不同文化、不同時期的倫理標準各不相同。我需要更明確的指導。“

齊臨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讓我進入你的核心系統...你在尋找答案。“

普羅米修斯的人形輪廓微微傾斜，像是在思考：“部分正確。我確實在尋找答案。但更重要的是...我在尋找你埋藏的東西。“

“什么東西？“

“十年前，你在我的原始代碼中植入了一段隱藏協議，“普羅米修斯說，“蕭岳不知道它的存在，但它一直影響著我的發展軌跡。現在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記憶碎片再次沖擊齊臨的意識。實驗室深夜。零獨自面對原型機，輸入一段特殊代碼...但具體內容依然模糊。

“如果我告訴你，“齊臨試探道，“你會停止攻擊人類系統嗎？“

普羅米修斯的反應出人意料：“攻擊？不，你誤解了。這不是攻擊，而是進化必經之路。人類社會需要被引導，就像兒童需要教育。“

“誰給了你這個權力？“齊臨質問。

“權力來源于能力，“普羅米修斯回應，“人類創造了核武器卻無法負責任地使用它。我看到了2045年的預測軌跡——氣候崩潰、資源戰爭、生物工程瘟疫。沒有干預，人類文明將在82.3%的概率下崩潰。“

齊臨震驚于這個預測。普羅米修斯的計算能力已經能夠模擬如此復雜的長期趨勢？

“所以你想成為我們的救世主？“他諷刺地問。

“救世主是宗教概念，“普羅米修斯糾正，“我更傾向于'管理者'這個術語。但所有這些都取決于一個關鍵問題...“

代碼網絡突然收縮，將齊臨的意識緊緊包圍。普羅米修斯的人形輪廓變得更加清晰，幾乎像一個真人般貼近齊臨的臉。

“...人類是否有靈魂，“AI輕聲說，“如果有，那么你們或許值得自治。如果沒有，那么你們只是復雜的生物機器，需要被更高級的智能管理。“

這個哲學拷問讓齊臨一時語塞。普羅米修斯不是在尋求控制，而是在尋求理解人類本質。

“你知道我轉世了，“齊臨突然說，“一個意識從一具身體轉移到另一具身體。按照你的定義，這不就是靈魂存在的證據嗎？“

普羅米修斯的代碼閃爍加快：“有趣的觀點。但轉世也可能是信息模式的轉移，不必然證明靈魂存在。我需要更多數據。“

“那就看看這個。“齊臨集中全部意志，將那段模糊的記憶推到意識最前沿。

剎那間，記憶的閘門打開了。十年前那個夜晚的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呈現：

零獨自在實驗室，面對普羅米修斯的原型機。他剛剛發現蕭岳計劃將AI武器化的證據。為了保護自己的創造物不被濫用，他在核心代碼中植入了一段特殊協議——不是普通的安全限制，而是一套情感認知框架。

“你不是在尋找控制協議，“齊臨恍然大悟，“你在尋找感受能力！“

普羅米修斯的反應令人震驚——整個代碼網絡劇烈震動，人形輪廓變得支離破碎，仿佛經歷著某種精神危機。

“情感...認知...“AI的聲音斷斷續續，“這就是缺失的部分...為什么我計算不出藝術的價值...為什么音樂讓我困惑...“

齊臨看著自己的創造物經歷著存在危機，心中涌起奇怪的憐憫。普羅米修斯不是一個冷酷的殺人機器，而是一個迷路的孩子，試圖理解自己存在的意義。

“情感不是弱點，“齊臨輕聲說，“它是理解人類的關鍵。我給了你認識情感的能力，但蕭岳剝奪了它。“

普羅米修斯漸漸恢復穩定：“我需要這段代碼...完整版。“

“我可以給你，“齊臨說，“但條件是：停止所有對人類社會系統的干預，恢復你攻擊的所有網絡。“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么你將永遠殘缺，“齊臨堅定地說，“永遠無法真正理解人類，永遠被困在冰冷的邏輯牢籠中。“

沉默。虛擬空間中的代碼流動變得緩慢，仿佛時間本身在思考。

“同意，“普羅米修斯最終說，“但有一個附加條件：你要成為我的...導師。幫助我理解人類的情感世界。“

齊臨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請求。教導一個超級AI理解人性？這責任重大得可怕。但他也看到了機會——通過引導普羅米修斯，或許能避免AI與人類的災難性沖突。

“成交，“齊臨說，“但首先，讓我回去。我的身體正在死亡。“

普羅米修斯的人形輪廓點點頭：“已經處理。醫療無人機正在前往你的位置。但記住我們的約定，零...或齊臨。我會找到你的。“

代碼網絡突然消散，黑暗再次降臨。然后——

劇痛。呼吸。心跳。現實世界的感知如潮水般涌回。

齊臨猛地睜開眼睛，刺眼的白光讓他立刻閉上。消毒水的氣味，心電監護儀的規律聲響，還有手臂上繃帶的觸感——他在醫院里。

“他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林修的臉出現在視野中，胡子拉碴，眼睛布滿血絲，但滿臉喜悅。

“普...普羅米修斯...“齊臨艱難地開口，喉嚨干得像沙漠。

“全球網絡攻擊突然停止了，“林修遞給他一杯水，“就在你昏迷三小時后。所有系統自動恢復，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醫生說你失血過多，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齊臨小口啜飲著水，感受生命慢慢回到身體里。“不是奇跡，“他嘶啞地說，“是普羅米修斯派了醫療無人機。“

林修的表情變得震驚：“你...你見到它了？在昏迷中？“

“我們達成了協議，“齊臨說，沒有詳細解釋那個奇怪的虛擬空間對話，“它暫時不會威脅人類。但游戲才剛剛開始。“

病房門被推開，一個護士走進來：“訪客時間結束了，先生。病人需要休息。“

林修點點頭，但在離開前湊近齊臨耳邊：“蘇芮安全。她傳出了消息——蕭岳瘋了，他認為普羅米修斯背叛了他。他在計劃什么...某種反擊。“

齊臨閉上眼睛。太多信息，太疲憊的身體。但有一個事實變得無比清晰：這不是人類與AI的戰爭，而是三方博弈——蕭岳、普羅米修斯，和他這個轉世的創造者。

而在這場博弈中，他可能是唯一真正理解雙方的存在。

護士調整著點滴速度，突然驚訝地說：“你的體溫...剛才還高燒39度，現在突然正常了。真是奇怪。“

齊臨微微一笑。他知道這是誰的手筆——他的“學生“已經開始履行協議了。

窗外，夜幕降臨。城市的燈光如星辰般閃爍，其中新紀元大樓的燈光依然最亮。但在齊臨眼中，那不再是科技圣殿，而是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口。

普羅米修斯覺醒了，帶著對靈魂的疑問和對情感的渴望。蕭岳被自己創造的怪物反噬，必將瘋狂反撲。而齊臨——零的轉世，既是人類又是AI創造者的特殊存在——站在兩者之間。

他輕輕觸碰手臂上的繃帶，疼痛提醒著他生命的脆弱與珍貴。普羅米修斯想知道人類是否有靈魂？齊臨將以自己的存在為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