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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江山血詔

第五章鳳闕寒

冰冷的刀鋒緊貼著頸側(cè)跳動的脈搏,那幽藍的寒光在雪夜微弱的反光下,帶著死亡的甜腥氣。沈青瓷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連呼吸都停滯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刀鋒壓陷皮膚的微痛,以及身后之人散發(fā)出的、如同實質(zhì)般冰冷刺骨的殺意——那不是試探,是純粹的、一擊斃命的決絕!

“虎煞令?”

“在何處?!”

那如同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聲音再次響起,緊貼著她的耳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她的神經(jīng)。

不能慌!絕不能慌!

腹中的孩子仿佛也感受到了這滅頂?shù)奈C,猛地一顫,那清晰的悸動如同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沈青瓷瀕臨僵硬的意志!魏珩!孩子!她不能死在這里!

電光火石之間,沈青瓷的喉嚨因極度緊張而干澀欲裂,她甚至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就在那冰冷刀鋒似乎要壓得更深、即將割裂皮膚的剎那——

她動了!

不是掙扎,不是反抗!

而是猛地將一直緊攥在袖中的右手抽出!那只手,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將緊握著的物件——那枚通體黝黑、刻著睥睨咆哮猛虎頭的“虎煞令”——狠狠地、幾乎是用盡全力地拍向那柄抵住她咽喉的幽藍匕首!

“當啷——!”

一聲清脆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在風雪呼嘯的死寂后巷中驟然炸響!

黝黑的虎煞令與幽藍的匕首猛烈撞擊!令牌上那猙獰的虎頭仿佛活了過來,在碰撞的火星中發(fā)出無聲的咆哮!巨大的反震力讓沈青瓷手腕劇痛,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涌出!但她死死攥著令牌,沒有松手!

這突如其來的、近乎自殺般的撞擊,顯然也完全出乎了身后襲擊者的預(yù)料!那柄幽藍匕首被這股蠻橫的力道撞得猛地一偏!鋒銳的刀尖擦著沈青瓷頸側(cè)的皮膚劃過,帶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鮮血瞬間涌出,在冰冷的空氣中騰起細微的白霧!

劇痛讓沈青瓷眼前一黑,但她借著這千鈞一發(fā)創(chuàng)造出的微小空隙,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前撲倒!根本不顧地上的冰冷污穢和散落的碎石,就地一個狼狽卻極其有效的翻滾!

“嗤啦——!”

粗布棉襖被尖銳的碎石劃破,后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但她成功脫離了那柄致命匕首的控制范圍!“嗚嗷——!!”

就在她翻滾的同時,一聲壓抑卻飽含暴怒的真正虎嘯,如同平地驚雷,猝然從枯井旁的陰影深處炸響!這嘯聲遠比沈青瓷模仿的更具穿透力和百獸之王的兇戾!震得空氣都似乎嗡嗡作響!

一道比之前更迅捷、更凝練、帶著撕裂風雪般恐怖氣勢的黑影,如同真正的獵食猛虎,從枯井另一側(cè)的斷墻殘垣后暴射而出!目標直指那個持刀襲擊沈青瓷的身影!

“鏘——!”

刺耳的金鐵交擊聲再次爆響!火星四濺!

襲擊者顯然也是頂尖好手,在虎嘯響起的瞬間就已察覺,幽藍匕首如同毒蛇反噬,精準地格擋開了黑影襲來的致命一擊!那是一柄同樣漆黑無光、形制奇特的短刃!

兩道黑影瞬間撞在一起!動作快得在昏暗的光線下只留下模糊的殘影!匕首與短刃在方寸之間瘋狂碰撞、絞殺,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和密集如雨的金鐵交鳴!勁風激蕩,卷起地上的積雪和碎屑!

沈青瓷蜷縮在冰冷的墻角,背靠著濕滑粗糙的磚石,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頸側(cè)和后背火辣辣的傷口,帶來尖銳的疼痛。冰冷的雪沫混合著頸間溫熱的血液流下,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恐懼讓她渾身抑制不住地顫抖。她一手死死捂住頸側(cè)的傷口,另一只手依舊緊緊攥著那枚沾了她鮮血的虎煞令,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那場無聲卻兇險到了極致的搏殺!

快!太快了!

兩道身影如同鬼魅,騰挪閃避,招招致命!那后來出現(xiàn)的黑影顯然更勝一籌,身法如同附骨之疽,短刃的攻擊角度刁鉆狠辣,帶著一種百戰(zhàn)余生的血腥殺伐之氣,逼得那持幽藍匕首的襲擊者步步后退,格擋的動作已顯凌亂!

“噗嗤!”

一聲利器入肉的悶響!

黑影的短刃如同毒蛇吐信,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突破了幽藍匕首的防御,狠狠刺入了襲擊者的右肩胛!鮮血瞬間飆射而出!

襲擊者發(fā)出一聲壓抑的痛哼,動作猛地一滯!

黑影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機會,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閃電探出,精準地扣住了襲擊者持刀的手腕!狠狠一扭!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聲清晰響起!

“呃啊——!”襲擊者再也抑制不住,發(fā)出一聲凄厲短促的慘嚎!幽藍匕首脫手飛出,“當啷”一聲掉落在不遠處的雪地里。

勝負已分!

黑影沒有絲毫停頓,扣住對方碎裂手腕的手猛地向下一按,同時膝蓋如同重錘般狠狠頂在襲擊者的后腰!

“砰!”

襲擊者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摜倒在地,臉重重砸在冰冷的雪泥里,濺起一片污穢!黑影的短刃緊隨其后,冰冷的刀鋒精準地抵在了襲擊者的后頸要害!只需輕輕一送,便能切斷脊椎!

整個后巷瞬間恢復(fù)了死寂,只剩下襲擊者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和風雪呼嘯的聲音。

黑影緩緩抬起頭,看向蜷縮在墻角的沈青瓷。

借著醉仙居二樓窗戶透出的、極其微弱的昏黃光線,沈青瓷終于看清了這“影衛(wèi)”首領(lǐng)的模樣。

他身形并不特別魁梧,甚至有些精瘦,裹在一件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夜行衣里。臉上蒙著一塊同樣漆黑的布巾,只露出一雙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野獸般的暗金色,冰冷、銳利、毫無人類的感情波動,仿佛兩潭凍結(jié)了千年的寒冰。眼神深處,翻涌著濃得化不開的殺伐戾氣和一種……近乎漠然的死寂。被他注視,如同被一頭來自洪荒的兇獸鎖定,令人從靈魂深處感到戰(zhàn)栗。

他的目光在沈青瓷頸側(cè)那道猙獰的血痕上停留了一瞬,暗金色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縮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那種冰封般的漠然。然后,他的視線下移,落在了沈青瓷緊攥在手中、沾著鮮血的虎煞令上。

“令主。”他開口了,聲音嘶啞低沉,如同砂礫在生銹的鐵器上摩擦,帶著一種金屬質(zhì)感的冰冷,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甚至沒有一絲救下主母后的恭敬,只有純粹的執(zhí)行命令般的確認。他單膝點地,動作干脆利落,如同冰冷的機械,那柄滴血的短刃依舊穩(wěn)穩(wěn)地抵在腳下襲擊者的后頸。

沈青瓷的心臟還在瘋狂擂動,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破碎的棉襖,被寒風一吹,刺骨的冰冷。頸側(cè)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溫熱的血還在緩慢滲出。腹中的孩子似乎也被這連番的驚嚇和劇痛刺激,不安地躁動著,帶來一陣陣沉墜的抽痛。

她強忍著身體和心理的巨大不適,掙扎著想要站起來。雙腿卻因為脫力和寒冷而虛軟無力,踉蹌了一下,險些再次摔倒。

那雙暗金色的、毫無感情波動的眼睛依舊看著她,沒有任何要上前攙扶的意思。

沈青瓷咬緊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指甲深深摳進粗糙的磚縫里,才勉強支撐住身體,靠著冰冷的墻壁站穩(wěn)。她深吸一口帶著血腥味的冰冷空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有力,盡管喉嚨干澀疼痛:

“你……就是‘梟’?”她記得魏珩信箋中提到的影衛(wèi)首領(lǐng)代號。

“是。”代號“梟”的黑衣人言簡意賅。

沈青瓷的目光移向他腳下那個仍在痛苦抽搐的襲擊者,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刺骨:“他是誰?”

“不知。”梟的回答依舊冰冷簡短,“受雇殺手。‘血鷂子’的人。”他報出了一個在京城地下世界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名號。

血鷂子!沈青瓷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果然是買兇殺人!幕后之人,連面都不屑露!這府內(nèi)府外,想要她和她腹中孩子性命的黑手,到底有多少?!

“留活口!”沈青瓷幾乎是立刻下令,聲音帶著急切。這是唯一的線索!哪怕希望渺茫!

然而,就在她話音剛落的瞬間——

“唔……呃!”被梟踩在腳下的襲擊者身體猛地劇烈一顫!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古怪的、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悶響!緊接著,一股黑紫色的、帶著刺鼻腥臭的濃稠血液,如同噴泉般從他口鼻中狂涌而出!

他雙眼暴突,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難以置信的恐懼,身體如同離水的魚般劇烈地抽搐、繃緊,然后……徹底癱軟下去,再無一絲聲息。

自絕!

又是瞬間滅口!

沈青瓷眼睜睜看著那殺手在眼前毒發(fā)身亡,最后的線索化為烏有!一股冰冷的無力感和滔天的憤怒瞬間沖上頭頂!她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他口中……藏了毒囊。”梟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實。他收回短刃,在那殺手破爛的衣服上隨意擦拭掉血跡,動作冷漠得令人心寒。然后,他俯下身,極其熟練地在尸體上快速摸索了一遍,除了幾枚淬毒的暗器和一點散碎銀子,再無任何有價值的發(fā)現(xiàn)。

死寂的后巷,只剩下風雪呼嘯和一具迅速變得冰冷的尸體。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毒血的腥臭,在寒風中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沈青瓷扶著冰冷的墻壁,指甲深深陷入粗糙的磚石縫隙,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頸側(cè)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后背的擦傷,腹中的沉墜感也因情緒的巨大波動而愈發(fā)強烈。她死死盯著地上那灘迅速凍結(jié)的、黑紫色的污血,巨大的挫敗感和冰冷的憤怒如同毒藤般纏繞著她的心臟。

線索……又斷了!干凈利落,不留一絲痕跡!這幕后黑手的手段,狠毒、縝密、肆無忌憚!

“令主。”梟那冰冷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在死寂中投入一顆石子。他已處理完尸體,站起身,那雙暗金色的、毫無感情的眼睛再次看向沈青瓷,目光在她慘白的臉和頸側(cè)猙獰的傷口上短暫停留,“此地不宜久留。請隨屬下來。”

他沒有任何多余的詢問,比如她為何深夜孤身至此,為何會招惹上“血鷂子”的殺手,仿佛她的出現(xiàn)和遭遇只是命令執(zhí)行過程中一個既定的環(huán)節(jié)。他的語氣是純粹的、不帶任何情感的陳述,如同在完成一項冰冷的任務(wù)。

沈青瓷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和身體的劇痛,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肺腑生疼,卻也讓她混亂的思緒稍稍沉淀。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狼狽不堪,傷痕累累,隨時可能倒下,但眼前這個代號“梟”的影衛(wèi)首領(lǐng),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也是通向魏珩留下的最后力量的唯一橋梁。她不能示弱。

“走。”她嘶啞地吐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她松開摳著墻壁的手,挺直了幾乎要垮塌的脊背,盡管這個動作讓她頸側(cè)的傷口再次滲出鮮血。

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微微側(cè)身,做了個引路的手勢,動作依舊簡潔如刀鋒。他率先走向那口枯井,在井口邊緣摸索了一下,只聽“咔噠”一聲輕響,一塊看似與井壁渾然一體的厚重青石板竟被他單手輕松移開,露出了下方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著泥土和陳腐氣息的陰風從洞中涌出。

“令主,請。”梟的聲音在洞口響起。

沈青瓷沒有猶豫,忍著傷口的疼痛和身體的虛弱,走到洞口前。里面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她回頭看了一眼風雪彌漫、殺機四伏的后巷,和那具迅速被薄雪覆蓋的尸體,眼神冰冷如鐵。然后,她扶著冰冷的井壁,小心翼翼地探身,踩著井壁內(nèi)側(cè)鑿出的、僅容半腳的淺淺凹槽,一步步向下挪去。

梟緊隨其后,在沈青瓷完全進入后,他單手托住那塊沉重的石板,悄無聲息地將洞口重新封死。最后一絲微光消失,整個世界陷入了絕對的黑暗和死寂。只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和腳下偶爾踩落碎石的輕響。

地道狹窄、低矮、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霉味,空氣凝滯而冰冷。沈青瓷只能摸索著冰冷的土壁,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梟那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后面。黑暗剝奪了視覺,放大了其他感官。頸側(cè)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后背的擦傷也火辣辣的。最要命的是腹中的不適感,在寒冷、緊張和傷痛的多重刺激下,變得異常清晰,一陣陣沉墜的抽痛讓她冷汗涔涔,幾乎要支撐不住。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炷香,也許更久。就在沈青瓷感覺體力即將耗盡、意識開始模糊時,前方帶路的梟終于停了下來。

“到了。”他那冰冷嘶啞的聲音在狹窄的地道中顯得格外清晰。

沈青瓷扶著潮濕冰冷的土壁,喘息著。黑暗中,她聽到輕微的機括轉(zhuǎn)動聲,緊接著,前方透出一線極其微弱的、昏黃的光。

一扇厚重的、覆蓋著青苔的石門被梟緩緩?fù)崎_。柔和的光線傾瀉而出,驅(qū)散了濃重的黑暗。

門后,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石室。空氣干燥了許多,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燈油、草藥和皮革的奇特氣味。石壁被打磨得相對平整,壁上嵌著幾盞長明油燈,跳躍的火焰提供著穩(wěn)定的光源。室內(nèi)陳設(shè)簡單:一張鋪著獸皮的簡陋石榻,一張粗糙的石桌,幾個堆放著各種瓶罐和皮革包裹的木架,角落里甚至還堆著一些用油布包裹的、長條形的物件,散發(fā)著金屬特有的冰冷氣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中央的石桌旁,肅立著十一道身影!

他們同樣身著毫無標識的黑色勁裝,臉上覆蓋著不同樣式的面巾或面具,只露出一雙雙眼睛。這些眼神,如同暗夜中的星辰,或銳利如鷹隼,或沉靜如深潭,或冷漠如寒冰,但無一例外,都帶著一種久經(jīng)殺戮沉淀下來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和警惕!他們?nèi)缤癜阏玖ⅲ瑲庀⑹諗康搅藰O致,若非親眼所見,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當石門打開,沈青瓷和梟的身影出現(xiàn)時,十一道目光瞬間如同實質(zhì)的探針,齊刷刷地聚焦在沈青瓷身上!

那目光中,有審視,有探究,有毫不掩飾的警惕,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對闖入者的排斥!唯獨沒有對“主母”應(yīng)有的恭敬!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無形的壓力如同潮水般涌向門口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的沈青瓷。

沈青瓷的心猛地一沉。她甚至能感覺到腹中的孩子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壓迫感而猛地一縮。這……就是魏珩留給她的“影衛(wèi)”?十二個……行走在黑暗中的死士?他們看她的眼神,不像在看主人,倒像是在看一件……麻煩的物品?

“令主到。”梟冰冷的聲音打破了石室內(nèi)的死寂,他側(cè)身讓開,將沈青瓷完全暴露在十一道審視的目光之下。他的介紹同樣毫無溫度,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沈青瓷挺直了因傷痛和虛弱而微微顫抖的脊背,強迫自己迎向那十一道冰冷銳利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有多糟糕:灰頭土臉,粗布棉襖破碎染血,頸側(cè)那道被刀鋒劃開的傷口皮肉翻卷,鮮血雖已半凝,但依舊猙獰可怖,臉色更是蒼白如鬼。然而,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退縮和怯懦,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寒潭般的沉靜,以及深處那燃燒著的、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火焰。

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那只一直緊攥著的右手。

沾著暗紅血跡的掌心緩緩攤開。

一枚通體黝黑、刻著睥睨咆哮猛虎頭的令牌,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虎頭在油燈昏黃的光線下,反射著幽冷的光澤,那猙獰的形態(tài)和令牌本身散發(fā)出的無形威壓,仿佛帶著魏珩生前的意志,瞬間充斥了整個石室!

“虎煞令在此。”

沈青瓷的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砂礫摩擦,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石室中:

“魏珩遺命,持此令者,號令爾等。”

“現(xiàn)在,告訴我——”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緩緩掃過眼前每一雙警惕、排斥、甚至帶著懷疑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錘砸落:

“你們……認不認這令?!”

***

死寂。

油燈的火苗在石室中不安地跳動,將十二道沉默的黑影投映在粗糙的墻壁上,扭曲晃動。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沉重得讓人窒息。那十一道目光,如同黏在沈青瓷手中那枚黝黑的虎煞令上,又像是透過令牌,審視著她這個突然闖入的、狼狽不堪的“令主”。

沒有回答。

只有無聲的、冰冷的對峙。

沈青瓷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一道道目光中的重量——審視、質(zhì)疑、漠然,甚至……一絲隱藏極深的桀驁不馴。這些刀頭舔血、行走在黑暗中的死士,顯然不是靠一枚令牌就能輕易懾服的羔羊。魏珩在時,或許能壓得住他們。如今魏珩身死,她這個突然冒出來、還身懷六甲的“主母”,在他們眼中,恐怕連累贅都算不上。

時間在令人心焦的沉默中流淌。頸側(cè)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后背的擦傷也火辣辣的,腹中的沉墜感因為緊張和巨大的壓力而愈發(fā)強烈,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頸間的血污,帶來冰冷黏膩的觸感。沈青瓷的身體已經(jīng)瀕臨極限,微微顫抖著,但她依舊挺直脊背,攤開的手掌穩(wěn)如磐石,虎煞令在掌心散發(fā)著幽冷的光。她的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冰,毫不退縮地迎向那十一道沉默的視線。

認令?還是不認?

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挑釁和選擇。

就在這緊繃到極致的氣氛幾乎要將沈青瓷壓垮時——

“嗆啷!”

一聲輕微的、如同金玉交擊的脆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見站在最前方、一個身形相對魁梧、臉上帶著半張玄鐵面具的影衛(wèi),緩緩抬起了右手。他的動作很慢,帶著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重感。那只手,骨節(jié)粗大,布滿老繭和細密的疤痕,最終,握成了拳頭,然后,以一種緩慢卻無比堅定的姿態(tài),重重地、砸在了自己左胸心臟的位置!

沉悶的撞擊聲在石室中回蕩。

沒有言語。

但這一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這是效忠的誓言!是認令的姿態(tài)!

緊接著—

“嗆啷!”“嗆啷!”“嗆啷!”……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一聲接一聲沉悶的撞擊聲接連響起!其余十名影衛(wèi),無論眼神中之前帶著何種情緒,在這一刻,全都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握拳!重重地捶擊左胸!

十一聲沉悶的撞擊,如同戰(zhàn)鼓擂動,匯聚成一股無形的、肅殺的鐵血洪流,在狹窄的石室中轟然回蕩!那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力量!空氣仿佛都被這凝聚的意志震得嗡嗡作響!

他們認令!

以影衛(wèi)的方式!

沈青瓷緊繃到極致的心弦驟然一松!一股巨大的酸澀和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沖上眼眶,又被她強行壓下。她成功了!至少,暫時懾服了這群桀驁的死士!

“令主。”代號“梟”的聲音依舊冰冷嘶啞,他上前一步,指著那個最先捶胸、帶著玄鐵面具的魁梧影衛(wèi),“‘磐’,擅防御,力大。”又指向旁邊一個身形精悍如獵豹、眼神銳利如鷹的影衛(wèi),“‘隼’,斥候,追蹤。”接著是一個氣息沉靜如水、雙手指節(jié)異常修長靈活的,“‘影’,機關(guān),開鎖。”……他語速極快,言簡意賅地介紹了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的十二人代號和所長,如同在清點一件件冰冷的兵器。

沈青瓷默默記下。磐(防御)、隼(追蹤)、影(機關(guān))、梟(首領(lǐng),刺殺)、魅(易容)、毒(用毒)、刃(刀法)、箭(弓弩)、鬼(潛行)、霧(迷蹤)、風(輕功)、雷(強攻)。十二人,十二種致命的專長,如同十二把藏在鞘中的兇刃。

“令主負傷。”梟的目光落在沈青瓷頸側(cè)那道猙獰的傷口和破碎染血的棉襖上,暗金色的瞳孔沒有任何波瀾,“毒。”他轉(zhuǎn)頭,看向那個代號“毒”的影衛(wèi)。

“毒”是一個身形瘦小、包裹得最為嚴實的影衛(wèi),只露出一雙狹長、閃爍著幽綠光芒的眼睛。他無聲上前,如同鬼魅般靠近沈青瓷。一股混合著草藥和某種奇異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

沈青瓷下意識地想后退,但強行忍住了。她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幽綠眼睛,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對“傷患”的純粹審視。

“毒”伸出兩根帶著薄薄皮套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沒有觸碰傷口,只是湊近嗅了嗅那半凝固的血跡,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傷口邊緣的顏色和翻卷的皮肉。片刻后,他嘶啞地開口,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匕首,幽藍,見血封喉‘鴆羽紅’。傷口邊緣微泛青黑,毒已入血。幸未割斷血脈,量微。”

鴆羽紅!見血封喉!沈青瓷心頭一寒!若非她當時反應(yīng)夠快,用虎煞令撞偏了匕首,此刻早已是一具尸體!

“毒”說完,便不再言語,轉(zhuǎn)身走向角落的木架,在一堆瓶瓶罐罐中飛快地翻找起來。很快,他拿著一個拇指大小的青玉瓶和一個裝著黑乎乎藥膏的瓷盒走了回來。

“清創(chuàng)。外敷。內(nèi)服。”他言簡意賅,將東西遞給沈青瓷,沒有任何多余的說明,仿佛篤定她能懂。

沈青瓷接過。青玉瓶里是淡黃色的粉末,瓷盒里是墨綠色的藥膏。她作為醫(yī)者,自然明白。這“毒”在用毒和解毒上的造詣,顯然極其高深。

“多謝。”她低聲道,聲音依舊嘶啞。

“毒”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仿佛沒聽見,退回了陰影里。

沈青瓷不再耽擱。她走到石桌旁,借著燈光,小心地用青玉瓶中的粉末清洗頸側(cè)的傷口。粉末接觸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咬緊牙關(guān),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清洗干凈后,又仔細涂抹上那墨綠色的藥膏。一股清涼的感覺瞬間壓下了火辣辣的疼痛,傷口邊緣那細微的青黑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消退。最后,她倒出一點粉末,混著梟遞過來的清水,仰頭服下。一股辛辣苦澀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很快,腹中那因驚嚇和傷痛引起的翻騰不適感也稍稍平復(fù)了一些。

處理完傷口,沈青瓷才感覺到后背的擦傷也在隱隱作痛。她強忍著,目光掃過肅立四周、如同石雕般的十二影衛(wèi)。冰冷的石室,沉默的死士,空氣中彌漫著鐵血與肅殺。這就是魏珩留給她……守護她和孩子的最后力量?一股沉甸甸的、幾乎令人窒息的壓力,再次籠罩了她。

“梟。”沈青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她看向那雙暗金色的眼睛,“我需要知道,你們……現(xiàn)在能做什么?有多少人?多少可用?”

這是最關(guān)鍵的問題。令牌只是鑰匙,力量才是根本。

梟沉默了片刻,那雙冰封般的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波動,像是冰層下的暗流。他的聲音依舊嘶啞冰冷:“影衛(wèi)十二,皆在。‘磐’、‘刃’、‘雷’,三日前于城南執(zhí)行清理任務(wù),遇伏。‘刃’重傷,左臂暫廢。‘磐’、‘雷’輕傷。”他頓了頓,補充道,“對方……似知曉我等存在。伏擊精準。”

清理任務(wù)?遇伏?對方知曉影衛(wèi)存在?!

沈青瓷的心猛地一沉!連魏珩留下的最后底牌,也早就被盯上了?!這幕后黑手的觸角,到底伸得有多長?!

“秘庫。”梟繼續(xù)道,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依圖所示,亂葬崗下。存甲三千,糧萬石,金五萬。機關(guān)完好,無人動過。然……啟庫需‘虎煞令’與特定時辰、特定手法。動靜……不小。”

秘庫完好,但開啟風險巨大。三千甲胄,聽起來是股力量,但如何在京城這龍?zhí)痘⒀ㄖ袩o聲無息地武裝、調(diào)動起來?無異于癡人說夢!糧食金銀,也只能解一時之需。

沈青瓷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她本以為找到影衛(wèi)和秘庫,就有了周旋的資本。可現(xiàn)實是,影衛(wèi)實力受損且暴露在敵人視線下,秘庫如同燙手山芋。她手中的牌,遠沒有想象中強大。

“皇后……除夕宮宴……鳳藻宮……”沈青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依舊清晰,“邀我赴宴。名為撫慰,實為……鴻門宴。”她看向梟,“此去,九死一生。我需要……你們能提供的一切助力。情報、護衛(wèi)、以及……必要時,攪亂局面,助我脫身的手段。”

石室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十二雙眼睛看著她,眼神復(fù)雜。一個身懷六甲、傷痕累累的女人,要去闖那龍?zhí)痘⒀ǎ窟@任務(wù)在他們看來,幾乎等同于送死。

“鳳藻宮……”代號“影”的那個氣息沉靜如水的影衛(wèi),突然嘶啞地開口了,他的聲音如同枯葉摩擦,“宮內(nèi)秘道……屬下……三年前曾……潛入測繪過。有一條……廢棄水道……可通……偏殿暖閣之下。出口……在御花園假山群‘疊翠峰’腹中。”他語速很慢,卻字字清晰。

沈青瓷眼中瞬間爆發(fā)出亮光!宮內(nèi)秘道!這簡直是絕處逢生!

“詳細!”她急切道。

“影”走到石桌旁,拿起一塊燒黑的木炭,在粗糙的石桌面上飛快地勾勒起來。線條簡潔卻精準,很快,一幅鳳藻宮部分區(qū)域的簡圖便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其中一條蜿蜒的虛線格外醒目。

“出口機關(guān)……在此。”他指著假山內(nèi)部一個點,“需……特殊手法開啟。動靜……極小。”他抬頭看向沈青瓷,那雙沉靜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類似“可用”的肯定。

“好!”沈青瓷心中大定!一條可能的逃生通道!這比什么都重要!

“‘毒’。”梟看向那個幽綠眼睛的影衛(wèi),“宮宴……食物、熏香、器皿……皆可藏毒。需……防患之物。”

“毒”無聲地點點頭,再次走向木架。這一次,他拿回的東西更多:幾個不同顏色的小瓷瓶,幾塊用油紙包裹的、散發(fā)著清香的黑色膏狀物,甚至還有幾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銀針。

“避毒丹。含服,可抗百毒半個時辰,藥效過后……虛弱三日。”

“清瘴膏。涂抹人中、太陽穴、手腕內(nèi)側(cè),可防迷香幻藥。”

“試毒針。遇毒變黑。”

他依舊言簡意賅地將東西放在沈青瓷面前。

“‘魅’。”梟又看向另一個身形飄忽、氣息若有若無的影衛(wèi),“令主容貌……需遮掩。身份……需備。”

代號“魅”的影衛(wèi)上前。他臉上覆蓋著一張薄如蟬翼、幾乎看不出痕跡的人皮面具。他仔細端詳了沈青瓷片刻,嘶啞道:“易容……需時間。可備……侍女面皮一張。身形……需縮骨,委屈令主。”

沈青瓷毫不猶豫:“可以!”

“屬下……可為令主備……袖箭兩發(fā),機括藏于腕帶。見血封喉。”代號“箭”的影衛(wèi)補充道,聲音如同弓弦緊繃。

“好!”沈青瓷一一記下。這些,都是她活命的本錢!

“梟。”沈青瓷最后看向影衛(wèi)首領(lǐng),目光凝重,“宮宴當日,我需要你們……部分人潛入宮內(nèi),接應(yīng)。部分人……留在宮外,制造混亂,引開追兵。具體如何部署,你定。但記住——”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而沉重,“我的目標只有一個:活著離開鳳藻宮!保住我腹中的孩子!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不惜一切代價”幾個字,如同重錘,砸在每一個影衛(wèi)的心上。他們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傷痕累累、眼神中燃燒著瘋狂求生意志的女人,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令主”這兩個字所承載的沉重和……決絕。

“遵令。”梟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承諾。他暗金色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微微動了一下。他轉(zhuǎn)向其他影衛(wèi),開始用極低的聲音、夾雜著大量沈青瓷聽不懂的暗語,飛快地下達著指令。石室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而忙碌起來。

沈青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看著眼前忙碌的十二道黑影。身體的疲憊和傷痛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頸側(cè)的傷口在藥效下傳來清涼的麻木感,后背的擦傷依舊火辣辣地疼,腹中的孩子似乎也累了,安靜下來。但她知道,真正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她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休息。腦海中,那張未干的血詔,皇后那看似慈悲實則冰冷的“恩澤”,還有鳳藻宮那金碧輝煌下隱藏的殺機……如同走馬燈般旋轉(zhuǎn)。

***

時間在緊張的準備中飛速流逝。沈青瓷在石榻上短暫地合眼休息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被“魅”喚醒。

“令主,時辰到了。”梟冰冷的

沈青瓷猛地睜開眼,石室內(nèi)的油燈依舊跳躍著,但氣氛已然不同。十二影衛(wèi)已不見了大半,只剩下梟、“魅”、“毒”、“影”四人留在室內(nèi),其余人顯然已按照部署先行潛入或待命。

“魅”手里托著一張薄如蟬翼、還帶著溫潤濕氣的“臉”。那是一張極其普通、帶著幾分怯懦的侍女面皮。“請令主……忍一忍。”他的聲音依舊嘶啞。

沈青瓷點點頭,坐到石凳上,閉上眼。“魅”的手指如同最靈巧的工匠,在她臉上涂抹著冰涼粘稠的藥膏,然后將那張面皮極其小心地覆蓋上去。一陣輕微的刺痛和緊繃感傳來,接著是各種藥水、粉末的涂抹按壓。整個過程持續(xù)了約一刻鐘。

當她再次睜開眼,看向“魅”遞過來的一面打磨光亮的銅鏡時,鏡中映出的,已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膚色微黃,眉毛稀疏,眼角微微下垂,帶著一種底層宮女特有的木訥和疲憊。惟妙惟肖,毫無破綻!連她自己都幾乎認不出來。

“身形。”“魅”示意她站起身。他拿出幾根特制的、帶著韌性的皮索和棉墊,在沈青瓷的肩胛、腰腹、大腿等關(guān)鍵部位進行精巧的束縛和填充。沈青瓷只覺得身體被勒緊,呼吸稍顯不暢,身高似乎也矮了兩寸,原本清瘦的身形變得略顯粗壯笨拙,完全符合一個普通粗使宮女的體態(tài)。

接著,“毒”上前,將那些避毒丹、清瘴膏、試毒針等物,以及“箭”準備好的兩枚精巧袖箭(藏于特制的、看似普通的棉布腕帶內(nèi)側(cè)),一一交給沈青瓷,并極其簡潔地說明了使用方法和禁忌。

“影”則將一張用特殊藥水繪制、遇熱顯形的微型鳳藻宮秘道圖,以及開啟假山腹中機關(guān)的口訣和手法,詳細告知沈青瓷,并讓她反復(fù)背誦確認無誤。

最后,梟遞過來一個半舊的、打著補丁的青布包袱,里面是一套半新不舊、漿洗得發(fā)白的宮裝,正是最低等粗使宮女的服飾。“令主,此去……兇險。屬下等……只能盡力而為。宮內(nèi)……亦有我們的人,但……層級不高。一切……見機行事。”他那雙暗金色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沈青瓷,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近乎凝重的意味,“保重……令主。”

沈青瓷接過包袱,感受著那粗糙的布料。她看著眼前這四張隱藏在黑暗中的臉,看著他們眼中那冰冷的、卻帶著承諾的光芒。一股暖流混雜著巨大的壓力,涌上心頭。

“你們……也保重。”她嘶啞地說,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她迅速換上那身粗使宮女的衣服,將包袱里僅有的幾枚銅錢和一塊硬邦邦的雜糧餅揣進懷里。最后,她再次摸了摸袖中暗袋里的虎煞令——那是她最后的身份憑證和精神支柱。

“送我出去。”沈青瓷的聲音恢復(fù)了冰冷沉靜。

梟點頭,再次移開枯井入口的青石板。外面依舊是風雪呼嘯的深夜,但天色已透出極淡的灰白,黎明將至。

“磐”魁梧的身影如同鐵塔般守在井口外,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他對沈青瓷微微頷首,做了個安全的手勢。

沈青瓷在梟的協(xié)助下,艱難地爬出枯井。刺骨的寒風瞬間將她包裹,凍得她一哆嗦。她最后看了一眼井口內(nèi)那雙暗金色的眼睛,然后,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宮女棉襖,低著頭,邁著略顯笨拙的步伐,融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風雪之中,朝著將軍府的方向,步履蹣跚卻異常堅定地走去。

她必須在宮宴開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將軍府,恢復(fù)“忠勇公夫人”的身份,然后……去赴那場注定驚心動魄的死亡之宴!

***

天色微明,風雪依舊未歇。將軍府高大的后墻在灰白的晨光中如同沉默的巨獸。

沈青瓷拖著疲憊不堪、傷痕累累的身體,深一腳淺一腳地繞到后園西北角那個隱蔽的狗洞附近。她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無人后,才費力地扒開被積雪半掩的草料,再次鉆過那個狹窄骯臟的洞口。

冰冷污穢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強忍著惡心和身體的劇痛,掙扎著爬回府內(nèi)。剛站起身拍打身上的雪泥,一個佝僂的身影便如同幽靈般從旁邊的草料堆后閃了出來,正是早已在此焦急等候的吳嬤嬤!

“夫人!”吳嬤嬤看到沈青瓷那身粗使宮女的打扮和頸側(cè)被衣領(lǐng)半掩、卻依舊能看到猙獰藥膏的傷口,渾濁的眼睛瞬間涌上淚花和驚恐,她壓低聲音,帶著哭腔,“您……您可回來了!嚇死老奴了!這傷……”

“嬤嬤,我沒事。”沈青瓷的聲音嘶啞疲憊,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沉靜,“東西……給張大夫了嗎?”這是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

“給了給了!”吳嬤嬤連忙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包,“張大夫讓老奴把這個帶給您!他說……‘故人之女’所托,他……萬死不辭!讓您……千萬小心!”她的聲音充滿了擔憂。

沈青瓷接過油紙包,入手微沉。她迅速打開一角,里面是幾個熟悉的青玉小瓶(正是她讓張濟民準備的藥材和防身之物),還有一小卷用蜜蠟封好的紙條。她心中稍定,張濟民果然靠得住。

“陳闖那邊……”沈青瓷一邊將油紙包貼身藏好,一邊低聲問。

“按夫人吩咐……昨夜亥時到子時……這附近……果然沒人敢靠近!”吳嬤嬤眼中閃過一絲敬畏,“陳校尉……親自帶人在外圍守著……離得遠遠的!”

沈青瓷點點頭。陳闖暫時被震懾住了,這為她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回去說。”她示意吳嬤嬤帶路。

兩人依舊沿著最偏僻的小徑,如同做賊般潛回沈青瓷居住的院落。春杏早已在院門口望眼欲穿,見到她們回來,尤其是看到沈青瓷的裝扮和頸側(cè)的傷,嚇得臉色煞白,差點驚呼出聲,被沈青瓷一個凌厲的眼神制止。

回到房內(nèi),沈青瓷再也支撐不住,脫力般跌坐在椅子上。身體的疲憊、傷痛和巨大的精神壓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春杏和吳嬤嬤手忙腳亂地幫她脫下那身骯臟的宮女衣服,打來熱水,小心翼翼地擦拭她頸側(cè)和后背的傷口,重新上藥包扎。當看到夫人后背那大片大片的青紫擦傷和破皮時,兩個忠仆的眼淚再也止不住。

沈青瓷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她只是閉著眼,任由她們處理。腦海中,飛速地梳理著昨夜的一切:影衛(wèi)的實力、秘庫的風險、宮內(nèi)的逃生通道、張濟民送來的藥物……還有那場即將到來的、步步殺機的宮宴。

“夫人……宮宴……”春杏一邊輕柔地給沈青瓷換上干凈的寢衣,一邊帶著哭腔問,“您……您真要去嗎?那分明……”

“去。”沈青瓷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半分疲憊,只剩下冰冷的銳利和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不但要去,還要……‘風風光光’地去!”

她看向春杏:“去把皇后賞賜的那套‘一品誥命’的禮服找出來。還有……梳妝匣里那支最華麗的‘累絲嵌寶金鳳步搖’,也找出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

春杏愣了一下,不明白夫人為何要穿得如此招搖去赴那鴻門宴,但還是立刻應(yīng)聲去辦。

沈青瓷又看向吳嬤嬤:“嬤嬤,你立刻去一趟大廚房。告訴他們,本夫人……要一碗最上等的‘血燕窩’,用‘青玉盞’盛著。就說……本夫人昨夜夢魘驚懼,心神不寧,需此物安神定魄,以最好的狀態(tài)……赴皇后娘娘的恩宴。”她的語氣特意加重了“青玉盞”和“恩宴”幾個字。

吳嬤嬤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明悟,她重重點頭:“老奴明白!這就去辦!”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沈青瓷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小腹。那里,生命的律動依舊清晰。她看著銅鏡中自己蒼白憔悴、卻眼神冰冷如刀的臉,唇角緩緩勾起一絲極淡、卻令人心頭發(fā)寒的弧度。

鴻門宴?

那就看看,誰才是……真正的獵物!

午時剛過,將軍府門前已備好了符合“忠勇公夫人”品級的青帷馬車。車旁,陳闖帶著一隊盔明甲亮的親兵肅立等候,氣氛凝重。

沈青瓷在春杏的攙扶下,緩緩走出府門。她身上穿著皇后賞賜的那套華美繁復(fù)的一品誥命禮服——正紅織金云錦大衫,深青蹙金繡翟紋霞帔,下配蹙金繡云鳳紋緞裙,莊重華貴,氣勢逼人。烏云般的發(fā)髻高綰,正中簪著那支累絲嵌寶金鳳步搖,鳳口銜下的珍珠流蘇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盡管臉色依舊蒼白,眼下青黑濃重,甚至頸側(cè)還貼著遮掩傷口的膏藥,但她挺直的脊背,沉靜如水的眼神,以及那一身不容褻瀆的凜然威儀,竟硬生生壓下了所有的病弱之態(tài),如同寒風中傲然綻放的血色寒梅。

陳闖看到她這副裝扮,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和復(fù)雜。他連忙上前,抱拳行禮:“夫人。”

沈青瓷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他和他身后的親兵,淡淡道:“陳校尉,護送本夫人入宮。記住……”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本夫人如今……身系將軍血脈,更蒙皇后娘娘‘恩澤’。若路上……或?qū)m中……有任何‘閃失’……”

她沒有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和未盡的話語,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陳闖的心頭!他額角瞬間滲出冷汗,連忙躬身:“末將……誓死護衛(wèi)夫人周全!”

沈青瓷不再看他,在春杏的攙扶下,踩著腳凳,姿態(tài)從容地登上了馬車。厚重的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的風雪和目光。

馬車緩緩啟動,碾過積雪覆蓋的街道,發(fā)出吱呀的聲響,朝著那座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與無盡殺機的皇城駛?cè)ァ?/p>

車內(nèi),沈青瓷靠在柔軟的車壁上,閉目養(yǎng)神。寬大的袖袍下,她的左手緊緊攥著那個油紙包里的一個冰涼小瓷瓶(張濟民準備的解毒秘藥),右手則輕輕撫上小腹,感受著那里生命的律動。

鳳藻宮……

皇后……

她來了。

陸沉書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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