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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江山血詔

第六章御苑驚鴻

青帷馬車碾過朱雀大街厚厚的積雪,吱呀作響。車輪壓過凍硬的轍痕,每一次顛簸都清晰地傳遞到車廂內,震得沈青瓷后背的傷處一陣陣悶痛。她閉著眼,靠坐在鋪著厚厚錦墊的車廂一角,寬大的正紅織金云錦大衫袖袍下,左手緊緊攥著那個貼身藏好的油紙包,冰涼的瓷瓶棱角硌著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右手則無意識地覆在小腹上,隔著層層繁復貴重的衣料,感受著那里微弱卻堅定的生命律動。

車窗外,是呼嘯的風雪和急速倒退的、被素裹的京城街景。行人稀少,偶有頂著風雪艱難前行的車馬,無不在這輛掛著“忠勇公府”標記的青帷馬車經過時,遠遠地避讓、駐足,投來或憐憫、或敬畏、或幸災樂禍的復雜目光。新寡的誥命夫人,身懷遺孤,奉詔入宮……這本身就是一個充滿死亡氣息的故事。

沈青瓷對外界的目光恍若未覺。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一種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戒備狀態。昨夜枯井后巷的生死搏殺,石室中與影衛的無聲對峙,還有那枚沉甸甸的虎煞令……如同烙印般刻在靈魂深處。頸側那道被藥膏覆蓋的傷口,在衣領的摩擦下隱隱作痛,時刻提醒著她步步殺機的處境。

鳳藻宮……皇后……那場所謂的“撫慰家宴”,就是最后的修羅場。

“夫人,快到了。”車簾外,傳來陳闖刻意壓低、帶著一絲緊繃的提醒聲。

沈青瓷緩緩睜開眼。透過被風掀起的車簾縫隙,已經能看到前方巍峨聳立的皇城輪廓。朱紅的宮墻在漫天風雪中沉默矗立,如同蟄伏的巨獸,金色的琉璃瓦頂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失去了往日的耀眼光澤,只余下一種沉重壓抑的肅穆。巨大的宮門如同巨獸張開的口,幽深而冰冷。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早有身著深紫色宦官袍服、面皮白凈的內侍太監在此等候。為首的正是那日宣讀圣旨的老太監,他臉上堆著程式化的哀戚和恭敬,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審視。

“忠勇公夫人,請下車。皇后娘娘已在鳳藻宮等候多時。”老太監尖細的聲音穿透風雪,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

陳闖和幾名親兵被攔在了宮門外,按規矩,只能止步于此。陳闖看著沈青瓷在春杏攙扶下,一步步踏上冰冷的宮階,那挺直卻單薄的背影在漫天風雪和巍峨宮墻的映襯下,顯得如此渺小而無助。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按在刀柄上的手緊了緊,眼中充滿了無力感。宮門之內,便是龍潭虎穴,他鞭長莫及。

沈青瓷沒有回頭。她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氣,那冷意順著鼻腔直沖肺腑,瞬間壓下身體的不適和翻涌的心緒。她微微抬起下巴,臉上所有的脆弱和疲憊在踏入宮門的那一刻被徹底收斂,只剩下屬于一品誥命夫人的、無可挑剔的端莊與沉靜。她扶著春杏的手臂,步履沉穩,踩著清掃過卻依舊濕滑的宮道青石,一步一步,走向那座在風雪中顯得格外陰森華麗的宮殿——鳳藻宮。

***

鳳藻宮內,與外界的肅殺風雪截然不同。

地龍燒得極旺,暖意融融,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甜膩得有些發齁的合歡香,混合著瓜果點心的甜香。巨大的鎏金仙鶴燭臺燃燒著兒臂粗的紅燭,將整個宮殿映照得金碧輝煌,亮如白晝。織錦的帷幕低垂,地上鋪著厚軟的波斯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

殿內已有不少命婦貴女在座,皆是盛裝華服,珠翠環繞。她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低聲細語,或掩唇輕笑,氣氛看似輕松祥和。然而,當沈青瓷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時,所有的聲音如同被利刃切斷,瞬間消失!

數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有毫不掩飾的同情與憐憫,有高高在上的審視與好奇,有隱藏極深的幸災樂禍,更有赤裸裸的、如同打量一件新奇玩物般的冷漠。這些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在沈青瓷身上,尤其在她依舊平坦、卻被寬大誥命服巧妙遮掩的小腹處流連不去。

沈青瓷恍若未覺。她挺直脊背,目光平視前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屬于新寡之人的哀戚與沉靜。她一步步走入這金碧輝煌的殿堂,身上那套皇后御賜的正紅蹙金翟紋誥命服,在滿殿姹紫嫣紅中,如同一滴滾燙的血,刺目而孤絕。發髻間那支累絲嵌寶金鳳步搖垂下的珍珠流蘇,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折射著燭光,冰冷而疏離。

“臣婦沈青瓷,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走到殿中,無視周遭各異的目光,對著端坐在鳳座之上、一身明黃鳳袍、雍容華貴的皇后,深深拜伏下去。姿態標準,無可挑剔。

“快起來!快起來!”皇后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充滿悲憫的溫和,如同裹著蜜糖的砒霜,“可憐見的,地上涼。魏夫人身懷六甲,更要仔細著身子。”她說著,竟親自從鳳座上起身,在兩名宮女的攙扶下,款步走下玉階,來到沈青瓷面前,伸出戴著長長鎏金護甲的手,作勢要親自攙扶。

一股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龍涎香混合著合歡香的氣息撲面而來。沈青瓷心頭警鈴大作!她強忍著后退的本能,順勢借著皇后的虛扶站起身,垂著眼,聲音低婉:“臣婦不敢當。謝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的手并未立刻收回,而是看似親昵地搭在沈青瓷的小臂上,那雙描畫得極其精致的鳳目,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哀傷,仔細端詳著沈青瓷蒼白憔悴的臉,尤其在看到她頸側被衣領半掩、卻仍能看到一點膏藥邊緣時,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精光。

“唉……”皇后重重嘆息一聲,聲音帶著哽咽,“魏將軍為國捐軀,本宮與陛下……痛徹心扉!留下夫人孤兒寡母……真是天可憐見!”她說著,竟用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并不存在的淚痕,“今日這除夕家宴,本宮特意設下,就是想……想好好寬慰夫人一番。魏將軍的忠魂在天有靈,也必不愿見夫人如此哀毀骨立啊!”

她的話語情真意切,充滿了“關懷”。然而,沈青瓷卻能清晰地感覺到,皇后搭在她小臂上的那只手,指尖冰涼,隔著衣料都傳遞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更讓她心頭狂跳的是,皇后那只戴著鎏金護甲的手,狀似無意地在她手腕內側的脈搏處,極其短暫地、卻帶著一種審視意味地輕輕按壓了一下!

診脈?!

沈青瓷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皇后……她懂醫?!她在確認什么?確認自己是否真的有孕?還是……確認自己是否中了昨夜枯井旁的劇毒?!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沈青瓷淹沒!她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但她臉上卻不敢有絲毫異樣,只是將頭垂得更低,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被“關懷”后的感激和脆弱,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臣婦……謝娘娘垂憐。只是……夫君新喪,臣婦……實在……無心宴飲,恐……有負娘娘美意,擾了各位夫人雅興……”她試圖以哀傷過度為由婉拒。

“誒!夫人此言差矣!”皇后卻不容她拒絕,臉上悲憫之色更濃,手上卻微微用力,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道,半攙半扶地將沈青瓷引向早已安排好的、最靠近鳳座下首右側的席位,“越是傷心,越要出來散散心,見見人。總悶在府里,于身子……于腹中孩兒,都無益處。今日在座的都是體己人,夫人切莫拘束,就當是……在自己家里一樣。”

她將沈青瓷按坐在鋪著厚厚錦墊的紫檀木圈椅上,隨即轉身,對著殿內眾命婦朗聲道:“諸位夫人,今日除夕,本該喜慶。然魏將軍新喪,忠魂未遠。本宮邀魏夫人前來,一則是代陛下與本宮,慰藉忠烈遺孀;二則,也是借這團圓的喜氣,為魏將軍的遺腹子……祈個福,添份喜氣!愿這孩兒……福澤深厚,平安降生,承繼其父……忠勇之志!”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母儀天下”的慈悲與期許。

“皇后娘娘仁慈!”

“魏夫人節哀!”

“小公子定能平安康健!”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眾命婦紛紛起身行禮,看向沈青瓷的目光更加復雜,或真心或假意地表達著“關切”。然而,沈青瓷卻敏銳地捕捉到,在這片看似溫情脈脈的聲浪之下,有幾道目光格外冰冷銳利,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纏繞著她和她的小腹。那是皇后身邊幾位位份極高的妃嬪和宗室王妃。

皇后滿意地點點頭,重新回到鳳座。絲竹之聲再次響起,宮娥們如同穿花蝴蝶般,捧著各色珍饈美饌,流水般送入殿中。宴席正式開始。

沈青瓷坐在那象征著“恩寵”的上首位置,卻如同坐在針氈之上。暖融融的殿內,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皇后的每一句話都像裹著糖衣的毒藥,那些“關切”的目光如同凌遲的刀鋒。她面前的紫檀木小幾上,很快擺滿了精致的御膳:熱氣騰騰的燕窩羹、晶瑩剔透的蝦餃、栩栩如生的面點、還有一壺溫在暖爐上的、香氣四溢的玉壺春酒。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了那壺酒上。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壺中微微蕩漾,散發著誘人的醇香。這是皇后“特意”吩咐為她準備的“安神暖宮酒”。

“魏夫人,”皇后含笑望來,聲音溫和,“這玉壺春,是御酒坊用九九八十一味溫補藥材,陳釀十年方成,最是溫養氣血,安神定魄。尤其對……有孕之人,大有裨益。快,給夫人滿上。”她示意侍立在沈青瓷身后的宮女。

那宮女立刻上前,拿起溫熱的玉壺,動作優雅地斟滿了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流轉,香氣更加濃郁撲鼻。

沈青瓷看著那杯酒,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避毒丹就在袖袋里!但此刻眾目睽睽,她如何能當眾服用?更如何能當眾拒絕皇后“恩賜”的御酒?

“謝娘娘恩典。”沈青瓷垂首謝恩,聲音平穩。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溫熱的琉璃杯壁。入手光滑微燙。就在她的指尖即將端起酒杯的剎那——

“且慢!”

一個略顯尖利的女聲突兀地響起,帶著一種夸張的“關切”。

沈青瓷動作一頓,抬眼望去。只見坐在她斜對面、一位身著桃紅宮裝、滿頭珠翠、容貌艷麗卻帶著幾分刻薄的年輕妃嬪(看服色應是位份不低的婕妤)正用帕子掩著嘴,眼中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故作驚訝道:“哎呀!魏夫人,您……您這脖子上……是怎么了?看著……怪嚇人的!”

此言一出,殿內瞬間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瞬間聚焦在沈青瓷頸側那道被衣領半掩的猙獰傷口上!那涂抹著墨綠色藥膏、皮肉翻卷的痕跡,在明亮的燭光下,再也無法遮掩!

一道道或驚愕、或探究、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來!

沈青瓷的心沉到了谷底!來了!第一個殺招!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將她昨夜遇襲的傷痕暴露出來!皇后……果然等不及了!

“這……”皇后也適時地露出了“震驚”和“關切”的表情,鳳目緊緊盯著沈青瓷頸側的傷,“魏夫人!這是……何時受的傷?怎會如此嚴重?!快!傳太醫!”她語氣急促,充滿了“擔憂”。

“回……回娘娘,”沈青瓷強行壓下翻涌的氣血,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慌亂和委屈,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是……是臣婦昨夜……聽聞將軍噩耗,悲痛難抑……失足……摔在了妝臺的銅鏡棱角上……劃傷了……”她說著,下意識地用手去遮掩那道傷口,動作帶著“羞慚”和“痛苦”。

“哎呀!怎的如此不小心!”那桃紅宮裝的妃嬪立刻接口,聲音拔高,帶著刻意的驚詫,“這銅鏡棱角竟如此鋒利?劃得這般深?魏夫人,您如今可是雙身子的人,千萬要當心啊!這萬一……萬一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豈不是辜負了魏將軍在天之靈?”她的話語字字誅心,句句指向沈青瓷腹中的孩子,暗示她照顧不周,甚至……有自殘之嫌!

殿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竊竊私語。看向沈青瓷的目光,瞬間多了幾分懷疑和審視。一個剛失去丈夫、情緒不穩、又身懷六甲的女人,做出自殘的舉動……似乎也說得通?但若真是如此,她腹中的孩子……

皇后的眉頭也緊緊蹙起,看向沈青瓷的眼神充滿了“責備”和“心疼”:“魏夫人!你……唉!讓本宮說你什么好!如此不知愛惜自己!更不知愛惜將軍這點血脈!快!讓太醫看看!這傷口如此深,又涂抹了不知名的藥膏,萬一感染了……或是藥膏對胎兒有害……那后果不堪設想!”她的話語如同連珠炮,將“傷口”、“藥膏”、“胎兒有害”這幾個關鍵詞死死地釘在了沈青瓷身上!坐實她“照顧不周”甚至“可能危害皇嗣(魏珩遺腹子名義上也是天家血脈)”的罪名!

太醫!一旦太醫當眾驗傷,她昨夜遇襲的真相、涂抹的影衛秘藥……都將暴露無遺!皇后便可順理成章地以“保護”為名,將她軟禁宮中,甚至……直接處置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巨大的危機如同冰冷的鐵鉗,瞬間扼住了沈青瓷的咽喉!冷汗順著額角滑落,浸濕了鬢角。她能感覺到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滅頂的威脅,不安地躁動起來!

怎么辦?!如何破局?!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皇后娘娘!”

一個沉穩冷靜、帶著一絲清冽質感的女聲,如同玉石相擊,清晰地響起,瞬間壓下了殿內的嘈雜!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坐在沈青瓷對面不遠處、一位身著素雅月白宮裝、氣質清冷如蘭的年輕女子緩緩站起身。她容貌并非絕色,但眉眼間自有一股沉靜的書卷氣,正是素有“女中君子”之稱的端王妃——林靜書。她父親是當朝清流領袖,太傅林文正。

“娘娘息怒,魏夫人節哀。”林靜書對著皇后和沈青瓷分別屈膝一禮,聲音不疾不徐,“魏夫人驟失夫君,哀毀骨立,心神恍惚之下失手傷及自身,雖是……不當,卻也情有可原。靜書觀夫人頸側傷口,雖深,但邊緣整齊,藥膏色澤沉斂,隱有藥香,當是……太醫院常用的‘玉肌生肌膏’之類,并無不妥。”她目光平靜地掃過沈青瓷頸側的傷口,語氣篤定,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權威感。

她的話,巧妙地化解了“自殘”的惡意揣測,將傷口歸咎于“心神恍惚失手”,并點出了藥膏的“正常性”,直接反駁了皇后暗示的“有害胎兒”!

皇后臉上的“關切”微微一僵,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她沒想到,這個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端王妃,竟會在此刻跳出來為沈青瓷說話!

“哦?端王妃還通曉醫理?”皇后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語氣聽不出喜怒。

“靜書不敢言通曉。”林靜書微微垂首,姿態謙恭,話語卻滴水不漏,“只是家父素有咳疾,常年需用生肌活絡之藥,靜書侍奉湯藥,耳濡目染,略識一二。魏夫人所用之藥,氣味色澤,與‘玉肌膏’極為相似,當無大礙。此時傳召太醫,殿內人多氣雜,反易使夫人心神更亂,于安胎無益。不如……待宮宴之后,再請太醫細細調理,更為妥當。”她句句在理,既維護了沈青瓷,又給了皇后臺階下。

殿內眾命婦的目光在林靜書和皇后之間逡巡,氣氛微妙。

皇后盯著林靜書看了片刻,又掃了一眼臉色蒼白、垂首不語的沈青瓷,眼中神色變幻。最終,她臉上重新堆起那悲憫的笑容:“端王妃所言……倒也有理。是本宮關心則亂了。”她揮了揮手,示意那準備去傳太醫的宮女退下。

“魏夫人,”皇后再次看向沈青瓷,語氣“溫和”了許多,“這傷……既是意外,便罷了。只是日后定要萬分小心。這杯安神暖宮酒,夫人還是快些飲了吧,壓壓驚,暖暖身子。”她再次將矛頭指向了那杯酒!顯然,第一個殺招被端王妃意外化解,她立刻祭出了第二個、也是最直接的殺招——毒酒!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杯琥珀色的酒液上。

沈青瓷看著那杯在燭光下蕩漾著誘人光澤的“御酒”,心知肚明,這杯酒,才是真正的催命符!避無可避!

她緩緩伸出手,指尖再次觸碰到那溫熱的杯壁。袖袋中,那個裝著“避毒丹”的冰涼小瓷瓶,仿佛在灼燒著她的肌膚。當眾服丹?絕無可能!那無異于不打自招!

怎么辦?!

影衛的避毒丹只有半個時辰藥效!她必須在服下丹藥后的半個時辰內,找到機會脫身!否則藥效一過,她便是砧板上的魚肉!

賭!

只能賭一把!賭這毒發作的時間!賭她能在這半個時辰內,找到生機!

沈青瓷端起酒杯,指尖微微用力。她抬起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后,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雜、混合著感激、哀傷和一絲決絕的神情。

“臣婦……謝娘娘恩典。”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承載著巨大的悲痛和感動。然后,在數十道目光的注視下,她舉起酒杯,湊到唇邊。

借著寬大袖袍的遮掩,她的左手極其隱蔽、快如閃電地探入袖袋,指尖捻住那顆龍眼大小、散發著清涼氣息的“避毒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入口中!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清涼辛辣的氣息瞬間彌漫口腔,直沖頭頂!

與此同時,她的右手穩穩地將杯中的琥珀色酒液,一飲而盡!

辛辣醇厚的酒液滑過喉嚨,帶來灼熱的暖流。但沈青瓷的注意力,卻全部集中在體內那枚迅速化開的避毒丹上!清涼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屏障,迅速在臟腑間彌漫開來。

成了!

半個時辰!

她只有這寶貴的半個時辰!

沈青瓷放下空杯,對著皇后微微頷首,臉上適時地浮現出一絲被酒氣熏染的紅暈(實則是丹藥藥力沖擊所致),聲音帶著一絲“虛弱”的感激:“御酒……果然醇厚,臣婦……不勝酒力,讓娘娘見笑了。”

皇后看著空杯,又看著沈青瓷臉上那抹“自然”的紅暈,眼中終于閃過一絲滿意的、如同毒蛇鎖定獵物般的幽光。她含笑點頭:“夫人喜歡就好。來,嘗嘗這新貢的蜜餞果子,解解酒氣。”

危機似乎暫時過去。絲竹聲再次悠揚,殿內重新恢復了表面的觥籌交錯、言笑晏晏。然而,沈青瓷卻如同坐在火山口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一邊機械地應付著皇后和其他妃嬪“關切”的問話,一邊用眼角的余光,飛快地掃視著殿內的布局、門窗的位置、以及……端王妃林靜書那沉靜如水的側臉。

時間,在緩慢而煎熬地流逝。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腹中的避毒丹藥力正在緩緩擴散,形成一層保護。但同時,那杯酒液帶來的暖意之下,似乎也潛伏著一絲極其細微的、令人心悸的麻痹感——那是劇毒被暫時壓制,卻依舊存在的征兆!這毒……果然霸道!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哎呀!”坐在沈青瓷旁邊不遠處的一位宗室老王妃突然低呼一聲,指著沈青瓷面前的桌案,“魏夫人!您……您的帕子……”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沈青瓷方才用來擦拭唇角的素白絲帕,不知何時掉落在她腳邊的地毯上。而沈青瓷本人,卻似乎毫無察覺,她微微低著頭,一手無意識地按著額角,另一只手則緊緊抓著椅子的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身體……似乎在微微顫抖?

“魏夫人?您……您怎么了?”皇后“關切”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沈青瓷緩緩抬起頭。只見她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嘴唇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紫色!那雙原本沉靜的眼眸,此刻充滿了痛苦和迷茫,瞳孔似乎都有些渙散!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呻吟:“呃……”

緊接著,她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抓著扶手的手無力地松開,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從紫檀木圈椅上滑落下來!

“夫人!”身后的春杏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上去想要攙扶。

“砰!”

沈青瓷的身體重重地摔倒在厚軟的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她蜷縮著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雙手死死地捂住小腹,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痛苦的嗬嗬聲!嘴角,一縷暗紅色的、帶著泡沫的血絲,緩緩溢出!

“天啊!”

“魏夫人!”

“快!太醫!傳太醫啊!”

整個鳳藻宮瞬間炸開了鍋!尖叫聲、驚呼聲、杯盤落地的碎裂聲此起彼伏!方才還一片祥和的宴會,瞬間變成了修羅場!

皇后猛地從鳳座上站起,臉上充滿了“震驚”和“悲痛”,厲聲喝道:“快!傳太醫!快啊!魏夫人!魏夫人!你堅持住!太醫馬上就到!”她快步走下玉階,臉上那悲憫焦急的表情無懈可擊,但眼底深處,卻閃過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終于咬中獵物般的快意和解脫!

成了!

毒發了!

沈青瓷和她腹中的孽種……終于要一起消失了!

混亂中,無人注意到,蜷縮在地毯上、痛苦抽搐、似乎已瀕臨死亡的沈青瓷,那雙看似渙散的眼眸深處,在最痛苦的抽搐間隙,卻飛快地掠過一絲冰冷到極致的清明和算計!

假死藥……起效了!

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那個混亂的、唯一可能的脫身契機!

***

鳳藻宮內的混亂達到了頂點。

沈青瓷蜷縮在冰冷的地毯上,身體如同被投入滾油之中,承受著內外交攻的劇烈痛苦。避毒丹形成的清涼屏障,與那杯御酒中蘊含的霸道劇毒,在她體內展開了瘋狂的廝殺。冰冷的麻痹感如同無數根細針,沿著經脈血管蔓延,試圖凍結她的生機;而避毒丹的藥力則如同奔騰的激流,強行沖刷、壓制著毒素,護住她心脈要害和腹中胎兒的最后一線生機。

更致命的是,她強行服下的那顆“龜息丹”也開始發揮藥效!這種影衛秘制的假死奇藥,能在短時間內將人的生命體征壓制到最低點,造成脈息全無、瞳孔散大的假死之象。然而,其藥性本身亦極其霸道酷烈,如同在體內點燃了一把陰冷的火焰,焚燒著五臟六腑,帶來一種深入骨髓的、仿佛靈魂都要被撕裂的劇痛!

三股力量在她脆弱的身體里瘋狂沖撞、撕扯!外在的抽搐、痙攣、嘴角溢血,并非全是偽裝!那是身體在真實痛苦下的本能反應!冷汗如同小溪般浸透了內衫,又被外面厚重的誥命服吸收,冰冷粘膩地貼在身上。每一次抽搐都牽扯著頸側和后背的傷口,帶來加倍的痛苦。腹中的胎兒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滅頂的災難,不安地劇烈躁動著,那沉墜的痛楚幾乎讓她昏厥過去。

她死死咬著牙關,將所有的痛呼和呻吟都死死壓在喉嚨深處,只在身體劇烈的痙攣失控時,才從齒縫間泄露出幾聲破碎而壓抑的嗚咽。意識在劇痛的浪潮中浮沉,如同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她必須保持清醒!必須精確地控制著這場“死亡表演”的節奏!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

“太醫!太醫怎么還沒到?!”

“快讓開!別圍著!讓魏夫人透氣!”

“水!快拿溫水來!”

殿內一片兵荒馬亂。命婦貴女們驚慌失措地退開,有的掩面驚呼,有的竊竊私語,看向地上那蜷縮抽搐的身影,目光充滿了恐懼和……一絲隱秘的興奮。春杏哭喊著撲在沈青瓷身邊,試圖去攙扶她,卻被沈青瓷那劇烈的抽搐和痛苦扭曲的面容嚇得手足無措,只能徒勞地用帕子去擦她嘴角不斷溢出的、帶著泡沫的暗紅血沫。

皇后在宮女的攙扶下,快步走到近前,臉上是恰到好處的“焦灼”和“悲痛”。她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去探沈青瓷的鼻息,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時微微一頓,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冰冷的審視和……期待。

“魏夫人!魏夫人!你醒醒!太醫馬上就來了!你一定要撐住啊!”皇后聲音帶著哭腔,情真意切,仿佛痛失至親。

就在這時——

“讓開!太醫來了!”殿外傳來內侍尖利的通傳聲。

只見兩名須發皆白、背著沉重藥箱的太醫,在內侍的引領下,氣喘吁吁、腳步踉蹌地沖了進來。正是太醫院院判周明遠和他的副手!周明遠,那個在魏珩冊子里被標注為“奉密旨入府‘診脈’……開出的‘補藥’,又送了多少人提前上路?”的“國手”!

沈青瓷的心在劇痛中猛地一沉!是他!果然是他!皇后連“驗尸”的劊子手都準備好了!

周明遠一眼看到地上情形,臉色也是“大變”,連忙上前,口中疾呼:“快!快將夫人抬到榻上!準備銀針!參湯吊命!”

幾名身強力壯的太監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將蜷縮抽搐、似乎已失去意識的沈青瓷抬到了偏殿早已備好的一張軟榻上。動作粗暴,牽扯得沈青瓷渾身劇痛,幾乎要暈過去,只能死死咬住舌尖,用更尖銳的疼痛維持著最后的清醒。

周明遠和副手立刻圍了上來。周明遠伸出三根手指,搭上了沈青瓷那布滿冷汗、冰涼濕滑的手腕。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不知是趕路所致還是別的),指尖傳來的脈象混亂、微弱、時斷時續,如同狂風中的殘燭,正是劇毒攻心、瀕臨死亡的征兆!

周明遠的眉頭緊緊皺起,眼中充滿了“凝重”和“難以置信”,他飛快地翻開沈青瓷的眼皮——瞳孔果然已經有些散大!他又湊近嗅了嗅沈青瓷嘴角殘留的血沫氣味,臉色更是“沉重”得如同要滴下水來。

“如何?!周院判!魏夫人她……”皇后在一旁急切地問道,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

周明遠收回手,對著皇后深深一躬,臉上充滿了“沉痛”和“無力回天”的悲戚:“回稟皇后娘娘!魏夫人她……她脈象紊亂欲絕,瞳孔渙散,口吐黑血,此乃……此乃劇毒攻心之兆啊!而且……此毒……霸道無比,臣……臣行醫數十載,竟……竟一時難以分辨其種類!恐怕……恐怕……”他“哽咽”著,后面的話不言而喻——回天乏術!

“不!不可能!”春杏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撲倒在軟榻邊,“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太醫!求求您救救夫人!救救小主子啊!”她哭得撕心裂肺,情真意切。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春杏絕望的哭聲和周明遠沉重的嘆息。

皇后的身體晃了晃,似乎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悲痛”,被宮女及時扶住。她用帕子捂住臉,肩膀微微聳動,仿佛在無聲啜泣。然而,帕子遮掩下的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勾起一絲冰冷而扭曲的弧度。成了!終于成了!沈青瓷和她腹中的孽種……馬上就要徹底消失了!魏珩最后的血脈……斷絕了!那張血詔的任務……完成了!

然而,就在皇后心中狂喜、周明遠準備宣布“死亡”的剎那——

“皇上駕到——!!!”

一聲尖利高亢、帶著惶急的唱喏聲,如同驚雷般,猝然從鳳藻宮外炸響!

整個偏殿瞬間死寂!連春杏的哭聲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包括皇后和周明遠,臉上那或悲痛、或沉痛的表情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驚愕和……難以言喻的恐慌!

皇上?!

他怎么來了?!他不是應該在乾元殿接受百官朝賀嗎?!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突然駕臨鳳藻宮?!

沈青瓷蜷縮在軟榻上,身體依舊因劇痛而微微痙攣,意識在龜息丹藥力和巨大震驚的雙重沖擊下,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孤舟!皇帝……他怎么會來?!這完全超出了她和影衛的預料!是福?還是更大的禍?!

沉重的、帶著帝王威壓的腳步聲,如同悶雷般,由遠及近,清晰地傳入死寂的偏殿!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皇后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她猛地放下捂住臉的帕子,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無法掩飾的慌亂!她下意識地看向軟榻上“瀕死”的沈青瓷,又看向同樣臉色慘白的周明遠,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腳步聲在偏殿門口停住。

一道明黃色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他面容冷峻,劍眉入鬢,一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不帶絲毫情緒地掃過殿內一片狼藉和驚慌失措的眾人,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刃,精準地落在了軟榻上蜷縮抽搐、嘴角溢血的沈青瓷身上!

整個鳳藻宮,如同被瞬間冰封!

陸沉書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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