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穿了沈青瓷最后一絲虛妄的希冀。暗銀面甲之后,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凍結(jié)了萬載玄冰,沒有一絲屬于“魏珩”的溫潤或深沉,只有審視器物般的漠然與深不可測的探究。
“你是誰?!”
沈青瓷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石刮過銹蝕的鐵板,每一個字都帶著喉間涌上的血腥氣。巨大的失落化作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殘破的心房,隨即又被更洶涌的憤怒、悲傷和刻骨的恨意點燃!丹田深處那點微弱的涅槃火苗,在主人靈魂撕裂的劇痛刺激下,竟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強行驅(qū)散了眼前陣陣襲來的黑暗與眩暈!
她不顧左臂毒傷傳來的冰冷麻痹,不顧右腕骨裂的劇痛,踉蹌著向前一步,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死死釘在那張隔絕了所有溫度的暗銀面甲上:“我的孩子呢?!魏珩……他到底在哪里?!”
質(zhì)問凄厲,帶著母獸護崽的絕望與瘋狂,在這充斥著奇異木香與風(fēng)暴轟鳴余音的觀星室內(nèi)回蕩。
銀甲人(或者說,銀甲少主)靜立不動,暗銀甲胄在晶穹外慘白閃電的映照下流淌著寒芒。他并未立刻回答,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從沈青瓷蒼白憔悴、遍布血污的臉龐,滑向她因激動而劇烈起伏的胸口,最終落在她緊攥的、指甲深陷掌心的左手上。那目光里沒有憐憫,沒有波動,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冷酷的評估。
“孩子,未死。”冰冷的聲音再次透過面甲傳出,字字清晰,不帶絲毫情緒。“有船醫(yī)照看。暫時。”
未死…暫時…
這兩個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青瓷緊繃的神經(jīng)上!她下意識地又想追問,卻被對方冰冷地打斷。
“至于魏珩……”銀甲少主的聲音頓了一下,那雙冰封的眼眸深處,似乎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難以捕捉的波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消失無蹤。“他已葬身黑石峽。尸骨無存。這是大晉朝廷昭告天下的定論,亦是事實。”
“你撒謊!”沈青瓷猛地嘶吼出聲,身體因激動而劇烈顫抖,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死死指著對方,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是你!那身形!那眼神……我絕不會認錯!魏珩!你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為何要裝神弄鬼?!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樣了?!”巨大的情緒沖擊讓她眼前陣陣發(fā)黑,丹田的涅槃火苗劇烈搖曳,幾乎要沖破她殘軀的束縛!
“認錯?”銀甲少主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嗤笑。他終于有了動作,緩緩抬起覆蓋著暗銀甲胄的右手,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冰冷的優(yōu)雅,輕輕撫上自己冰冷的面甲邊緣。
“咔噠。”
一聲輕響。面甲下方的卡扣被解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張覆蓋了半張臉的暗銀面甲,向上掀起。
晶穹外,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墨云,將整個觀星室映照得亮如白晝!
光線毫無保留地打在面甲下的那張臉上。
沈青瓷的呼吸,在那一瞬間徹底停滯!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的臉。膚色是長年不見陽光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寒玉。五官……那五官的輪廓!
眉骨、鼻梁、下頜的線條……與魏珩,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尤其是那緊抿的薄唇,和那微微上挑的、帶著一絲天生冷峻意味的眼角!
然而,也僅僅是輪廓相似。
這張臉,沒有魏珩常年征戰(zhàn)留下的風(fēng)霜痕跡,沒有他溫潤如玉表象下深藏的疲憊與多疑,更沒有沈青瓷記憶中任何屬于魏珩的神情——無論是新婚之夜紅燭下的淺笑,還是書房暗格前面對血詔時的凝重,亦或是北境風(fēng)雪中離別時咳血的隱忍……
這張臉,如同由最完美的冰雪雕琢而成,精致,冰冷,毫無生氣。皮膚光滑得沒有一絲瑕疵,也找不到任何屬于“人”的鮮活表情。那雙眼睛,在褪去了面甲的遮擋后,更加清晰地暴露出來——眼珠是極其罕見的、近乎透明的灰藍色,如同凝結(jié)了千年寒冰的深湖,倒映著晶穹外翻滾的墨云和慘白的電光,也倒映著沈青瓷此刻驚駭欲絕、如同見了鬼魅般的臉。
冷漠,空洞,如同鑲嵌在精美人偶上的琉璃珠,只有純粹的、俯視螻蟻般的審視,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溫度。
這不是魏珩!絕不是!
可那驚人的輪廓相似……又是怎么回事?!
“現(xiàn)在,看清了?”銀甲少主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板的冰冷,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兩口冰井,倒映著沈青瓷失魂落魄的身影。“吾名,墨宸。歸墟引,現(xiàn)任掌舵。”
墨宸?歸墟引掌舵?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沈青瓷的心臟!墨守城!那個在熔巖溶洞中護著她和孩子、最終葬身巨石之下的神秘人!他也姓墨!墨家!燼海遺宮!寒淵!所有的線索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在這一刻被強行拼湊,指向一個古老而隱秘的龐然大物!
“墨守城……是你什么人?”沈青瓷的聲音干澀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礫中擠出。
“族中長輩。亦是歸墟引上一代掌舵。”墨宸的回答簡潔冰冷,灰藍色的眼眸深處,在提到這個名字時,沒有任何波瀾,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他死于地脈暴動。為護你與那嬰孩,葬身薪火之門。”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沈青瓷的心沉入冰窟。墨守城臨死前的嘶吼、血詔的秘密、皇帝的剜鱗竊命……這個墨宸,這個擁有著與魏珩驚人相似輪廓的歸墟引掌舵,他掌握著多少?他救下她和孩子,目的又是什么?
“為什么?”沈青瓷死死盯著墨宸那雙冰冷的灰藍色眼睛,“為什么救我們?歸墟引……到底想要什么?”
墨宸的目光緩緩從她臉上移開,重新投向晶穹之外那片墨云翻滾、電閃雷鳴的暴虐天穹。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穿透了這艘巨艦的鋼鐵壁壘,與外面咆哮的海洋風(fēng)暴共鳴:
“歸墟引,引路人。引迷途之薪火,歸應(yīng)去之歸墟。”他緩緩抬起手,指向腳下那張鋪陳在地板上的巨大灰白色獸皮地圖。地圖上,那片占據(jù)了北方大半疆域的冰藍色區(qū)域——“寒淵”,如同一個巨大冰冷的傷口,散發(fā)著無盡的寒意。
“墨守城以命為引,將你們送至吾等眼前。你們身上,承載著‘潛龍鱗’的印記,亦背負著通往‘寒淵’的鑰匙。”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青瓷身上,冰冷依舊,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那嬰孩體內(nèi)的‘不滅之燼’正在焚毀他的血脈。唯有‘寒髓玉魄’,可解其焚脈之厄。而這玉魄,就在寒淵深處,墨家失落的核心遺跡——‘永寂冰宮’之中。”
寒髓玉魄!永寂冰宮!
墨守城臨死前嘶吼的唯一希望,此刻被這個冰冷的墨宸再次確認!這確實是救孩子的唯一途徑!
“所以,你們救我,是為了那孩子?為了他身上的‘潛龍鱗’和‘不滅之燼’?”沈青瓷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是希望,更是更深的警惕。
“是,亦不是。”墨宸的回答模棱兩可。他那灰藍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掃過沈青瓷因激動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終定格在她那雙燃燒著不屈火焰的眼睛上。“嬰孩是鑰匙的一部分,他體內(nèi)的‘燼’是引路的燈塔。而你……”他微微停頓,冰冷的聲音里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解讀的意味,“你點燃的‘涅槃之火’,是穿過寒淵死寂之地的……唯一屏障。”
鑰匙?燈塔?屏障?
沈青瓷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她和孩子,在這位歸墟引掌舵眼中,竟然成了開啟寒淵、尋找寒髓玉魄的工具?墨守城用生命換來的,就是讓他們成為別人的棋子?
“若我們拒絕呢?”沈青瓷的聲音冷了下來,身體因戒備而微微繃緊。丹田的涅槃火苗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無聲地燃燒著。
“拒絕?”墨宸灰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冰冷的嘲諷,如同寒冰折射的微光。“風(fēng)暴未息,海疆千里。離了‘歸墟引’,你抱著一個隨時會自焚的嬰孩,身中‘九幽引’劇毒,能活幾日?又能走多遠?”他的目光掃過沈青瓷包扎的左臂和固定的右腕,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針,刺破她虛弱的防御。“寒髓玉魄,是那孩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亦是你們脫離大晉皇帝不死不休追殺的……唯一生路。你,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
冰冷的現(xiàn)實如同巨錘,狠狠砸碎了沈青瓷心中最后一絲僥幸。墨宸說得對。帶著一個垂死的孩子,身負劇毒,重傷在身,在這茫茫北海,風(fēng)暴肆虐,后有追兵,前路斷絕……除了依附于這神秘莫測、實力強大的“歸墟引”,她確實無路可走!
巨大的屈辱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的心臟。她為了魏珩的血脈,為了撕開血詔背后的陰謀,從將軍府的新寡誥命,一步步走到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手上染了血,心上結(jié)了冰,卻依舊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我要見我的孩子!”沈青瓷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屈辱的火焰,聲音卻異常冷靜。“現(xiàn)在!”
墨宸灰藍色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片刻,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可以。”他冰冷的聲音在艙室內(nèi)回蕩,“但記住。‘歸墟引’的船,不養(yǎng)無用之人。更不載……失控的薪火。看好那孩子,也看好你自己體內(nèi)的‘火’。在抵達寒淵之前,若他體內(nèi)的‘燼’再次失控爆發(fā),焚毀己身,亦或引動海疆之下某些不該醒來的東西……”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壓,“后果,你承擔(dān)不起。”
冰冷的警告如同實質(zhì)的枷鎖,瞬間套在了沈青瓷的脖頸上。她毫不退縮地迎上墨宸的目光,牙關(guān)緊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帶路!”她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墨宸不再言語,轉(zhuǎn)身走向觀星室另一側(cè)緊閉的艙門。厚重的木門無聲滑開,露出外面一條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重海腥味和機油味的狹窄金屬通道。通道兩側(cè)是冰冷的、閃爍著幽暗金屬光澤的艙壁,上面布滿了粗大的管道和鉚釘,如同巨獸的血管與筋骨。
沈青瓷強忍著全身的劇痛和眩暈,踉蹌地跟在墨宸身后。暗銀色的甲胄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高大的背影隔絕了前方的視線,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冰墻。通道內(nèi)回蕩著兩人沉悶的腳步聲,以及艦體外部傳來的、低沉而持續(xù)的、如同巨獸呼吸般的引擎轟鳴。
穿過幾道厚重的密封艙門,空氣中的藥草清苦氣味逐漸濃郁起來。最終,墨宸在一扇標(biāo)注著奇異扭曲符號的艙門前停下。他并未推門,只是側(cè)身讓開。
沈青瓷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一步上前,用還能動的左手猛地推開了艙門!
一股混雜著濃烈藥草氣息、海腥味和……一絲極其微弱奶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艙內(nèi)空間不大,光線來自艙壁幾盞鑲嵌在金屬罩內(nèi)的、散發(fā)著柔和黃光的晶石燈。靠墻固定著一張小小的、鋪著厚實柔軟獸皮的床榻。床榻上,一個小小的襁褓安靜地躺著。
正是她的孩子!
沈青瓷幾乎是撲了過去!踉蹌著跪倒在床榻邊。
孩子小小的臉龐依舊青紫,嘴唇烏黑,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但萬幸的是,他手腕上那枚焦黑的龍鱗胎記,此刻卻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狀態(tài)!焦黑的表皮如同冷卻凝固的熔巖,覆蓋其上。而在那焦黑之下搏動的暗紅光芒,雖然依舊存在,卻變得極其微弱、極其緩慢,如同沉睡的火山核心,被一股無形的、強大的冰冷力量強行壓制、冰封!
是那暗藍鱗片的氣息!沈青瓷敏銳地感知到,一股極其精純、極其浩大的冰涼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襁褓旁、那個靜靜放置的深青色石匣中散發(fā)出來!石匣頂端,那枚純凈深邃的暗藍鱗片,在晶石燈柔和的光芒下,流轉(zhuǎn)著溫潤內(nèi)斂的光澤,絲絲縷縷的寒氣如同無形的屏障,籠罩著整個床榻!
寒髓玉魄的線索!這枚鱗片,竟有如此強大的壓制之力!
沈青瓷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嬰兒的鼻息。極其微弱,卻平穩(wěn)。她又輕輕搭上那焦黑龍鱗胎記旁細小的手腕脈搏。脈象沉細、微弱,如同游絲,卻不再有之前那種狂暴灼熱、仿佛隨時會焚斷經(jīng)脈的毀滅感!
暫時壓制住了!真的壓制住了!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慶幸瞬間淹沒了沈青瓷!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混合著臉上的血污滑落。她俯下身,用額頭輕輕抵著孩子冰冷的小臉,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氣息,無聲地嗚咽著。
艙門無聲地滑開,又無聲地關(guān)閉。墨宸冰冷的身影已然消失,如同從未出現(xiàn)過。
沈青瓷沉浸在失而復(fù)得的巨大情緒波動中,直到艙內(nèi)響起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
“命硬。像他爹。”
沈青瓷猛地抬頭。
只見床榻對面的陰影里,之前那個削著腥臭肉干的老船醫(yī),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坐在了一張矮凳上。他依舊佝僂著背,手里拿著一個黑乎乎的石臼,正慢悠悠地用石杵搗著里面一些曬干的、散發(fā)著濃烈腥氣和奇異藥香的黑色海藻。渾濁的老眼抬了一下,瞥了一眼沈青瓷和孩子,便又垂了下去,專注著手里的活計。
“你……說什么?”沈青瓷的心猛地一跳,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老船醫(yī)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將搗碎的海藻倒進旁邊一個陶碗里,又從一個臟兮兮的皮囊里抓出一小撮灰白色的、帶著濃重硫磺氣味的粉末,混合進去,再加入一點渾濁的淡水,用一根光滑的魚骨攪拌成粘稠的糊狀。
“他爹,也是個狠角色。”老船醫(yī)端起陶碗,走到床榻邊,動作看似粗魯,實則精準(zhǔn)地將那黑乎乎、散發(fā)著怪味的藥糊,均勻地涂抹在嬰兒那焦黑的龍鱗胎記之上!藥糊接觸到焦黑皮膚的瞬間,發(fā)出極其輕微的“滋滋”聲,冒起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白煙!嬰兒小小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但并未醒來。
“當(dāng)年,也是這么個鬼天氣……風(fēng)暴眼邊上撈起來的人,只剩半口氣,骨頭斷了七八根,內(nèi)腑像被野牛踩過……”老船醫(yī)一邊涂抹,一邊用他那濃重口音、平淡無波的語調(diào)絮叨著,仿佛在講述一個久遠而尋常的故事。“比你還慘。可那眼神……嘿,像海淵里的刀魚,又冷又利,死咬著不肯沉。”
沈青瓷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她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老船醫(yī)那張布滿風(fēng)霜溝壑的臉。
“您……您是說……”她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您救過魏珩?在黑石峽之后?在這北海?”
老船醫(yī)涂抹藥糊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渾濁的老眼,再次瞥了沈青瓷一眼,那眼神里似乎藏著無盡的滄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名字?不記得嘍。”他低下頭,繼續(xù)手上的動作,將那散發(fā)著怪味的藥糊仔細地覆蓋住整個焦黑龍鱗胎記。“只記得撈上來時,他手里死死攥著半塊破碎的甲片,上面沾著血,刻著半個模糊的‘魏’字……還有,”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他身上,也有這么個玩意兒……”
老船醫(yī)空著的左手,極其隱晦地、在自己左手腕內(nèi)側(cè)的位置,輕輕點了一下。
潛龍鱗?!魏珩身上也有潛龍鱗胎記?!
沈青瓷如遭雷擊!墨宸那與魏珩驚人相似的輪廓……難道……
“后來呢?!”沈青瓷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急切和顫抖,“那個人……后來怎么樣了?他……他是不是……”
“后來?”老船醫(yī)將最后一點藥糊涂抹完畢,把陶碗放到一邊,慢悠悠地直起佝僂的背,渾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艙壁,望向了風(fēng)暴肆虐的遠方。“傷太重,燒得像塊炭。船上的藥壓不住那股邪火……老掌舵(墨守城)說,那火是從骨頭縫里燒出來的,叫‘燼毒’,焚心焚脈,神仙難救。”
燼毒?!沈青瓷瞬間想到了嬰兒體內(nèi)那狂暴的“不滅之燼”反噬!難道魏珩也……
“再后來……”老船醫(yī)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嘆息,“老掌舵用了秘法,把他……和一塊從‘燼海’深處撈上來的‘死火冰核’,一起沉進了‘歸墟之眼’……”
“死火冰核?歸墟之眼?”沈青瓷聽得心驚肉跳,這些名字充滿了不祥。
“就是寒淵入口附近,海底下最大的那個漩渦窟窿眼兒,通著地肺毒火的地方。”老船醫(yī)解釋得平淡無奇,仿佛在說一個普通的捕魚點。“那冰核,據(jù)說是遠古巨獸被地火燒死后的心臟變的,極寒,能凍住地火……老掌舵說,只有那極致的寒,才能暫時凍住他骨子里的焚身毒火,吊住一口氣,等待‘寒髓玉魄’現(xiàn)世……”
沉入極寒漩渦,凍住焚身毒火?等待寒髓玉魄?
沈青瓷的腦海中瞬間翻江倒海!墨守城!這一切都是墨守城的手筆!他救下了瀕死的魏珩,用秘法將其封凍在寒淵入口,等待能徹底治愈“燼毒”的寒髓玉魄!而魏珩身上的“潛龍鱗”和“不滅之燼”……難道……難道墨宸那驚人的相似輪廓……是因為……
一個極其可怕、卻又無比契合的猜測,如同毒蛇般鉆入沈青瓷的腦海!
難道……墨宸……是魏珩被“燼毒”和“死火冰核”侵蝕改造后的……某種存在?!如同那血傀傀儡,卻保留了部分神智和力量?所以他才如此冰冷,如此陌生?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瞬間攫住了沈青瓷!她看向老船醫(yī),嘴唇顫抖著,想要問出那個可怕的問題。
就在這時!
“嗚——!”
一聲低沉、痛苦、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微弱嗚咽,猝然從床榻上的嬰兒口中發(fā)出!
緊接著!
嬰兒小小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青紫色的小臉?biāo)查g扭曲,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痛苦的猙獰!更可怕的是——
他手腕上那枚剛剛被藥糊覆蓋、暫時穩(wěn)定的焦黑龍鱗胎記處!
“嗤——!!”
一股暗紅色的、如同熔巖般的光芒,猛地穿透了覆蓋其上的黑色藥糊!焦黑的表皮如同燒透的紙灰般瞬間崩裂、卷曲!一股灼熱到令人窒息的氣浪瞬間爆發(fā)開來!整個艙室的溫度驟然飆升!
那被老船醫(yī)藥糊和暗藍鱗片雙重壓制的狂暴薪火,如同被徹底激怒的遠古兇獸,終于沖破了所有的枷鎖,帶著焚毀一切的暴戾意志,轟然爆發(fā)!
“孩子——!!!”沈青瓷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想要用身體護住嬰兒!但那爆發(fā)的灼熱氣浪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將她掀開!她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艙壁上,牽動全身傷口,眼前徹底被一片血紅覆蓋!
丹田深處,那點涅槃火苗感受到了同源而出卻狂暴失控的“不滅之燼”,如同被澆上了滾油,瞬間瘋狂暴漲!一股焚盡八荒的灼熱力量不受控制地從她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
冰與火!母與子!源自魏珩血脈的“不滅之燼”與“涅槃之火”,在這狹窄的艙室內(nèi),在這風(fēng)暴肆虐的巨艦之上,徹底失控!即將上演一場玉石俱焚的慘劇!
厚重的艙門被一股巨力猛地轟開!
冰冷的暗銀甲胄帶著凜冽的殺意,瞬間出現(xiàn)在門口!墨宸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凍結(jié)的風(fēng)暴,死死鎖定在床榻上那團爆發(fā)的暗紅熔巖光芒和沈青瓷身上失控的涅槃之火上!
“壓制他!否則——”冰冷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鐵,帶著凍結(jié)靈魂的決絕,“我親手掐滅這最后的薪火!”
冰冷的警告猶在耳畔,如同九幽寒鐵鑄就的枷鎖。墨宸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兩口凝凍了萬載玄冰的深潭,死死鎖定在床榻上那團驟然爆發(fā)的、熔巖般的暗紅光芒,以及被氣浪狠狠掀飛、撞在艙壁上的沈青瓷身上!
“孩子——!!!”
沈青瓷的尖叫混合著絕望的嘶鳴,被那灼熱的氣浪瞬間吞沒!她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震得移位,眼前徹底被猩紅覆蓋,耳中嗡鳴不止。左臂的毒傷在劇烈撞擊下崩裂,烏黑的血液瞬間浸透了繃帶,冰冷的麻痹感混合著灼痛瘋狂蔓延!右臂骨裂處更是傳來鉆心刺骨的劇痛!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她靈魂深處那被撕裂的劇痛!
床榻之上,那小小的襁褓如同被投入了煉獄熔爐!暗紅的熔巖光芒穿透了覆蓋的藥糊和襁褓布料,瘋狂地噴薄而出!嬰兒青紫色的小臉在光芒中扭曲變形,呈現(xiàn)出一種非人的痛苦猙獰!細小的身體劇烈地抽搐、弓起,每一次痙攣都伴隨著骨骼不堪重負的細微脆響!那焦黑的龍鱗胎記,此刻徹底化為一個焚毀一切的暴戾之源!焦黑的表皮如同燒透的紙灰般寸寸崩裂、卷曲、剝落,露出下方那如同真正熔巖般流淌、搏動、散發(fā)著毀滅高溫的暗紅核心!
焚脈!薪火反噬!徹底失控!
“哇——!!!”一聲不似人聲、凄厲到撕裂靈魂的尖嘯從嬰兒口中迸發(fā)!那不是啼哭,而是被極致痛苦灼燒靈魂的哀嚎!
與此同時,沈青瓷丹田深處那點被同源力量引動的涅槃火苗,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火星,瞬間爆燃成焚身的烈焰!一股狂暴的、帶著凈化與毀滅雙重意志的灼熱力量,不受控制地從她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她皮膚下透出駭人的暗紅光芒,殘破的衣袍瞬間焦化,身下的金屬艙壁發(fā)出“滋滋”的哀鳴,留下焦黑的痕跡!
冰與火!母與子!源自魏珩血脈的“不滅之燼”與“涅槃之火”,在這狹窄的艙室內(nèi),如同兩頭被徹底激怒的遠古兇獸,掙脫了所有的束縛,帶著玉石俱焚的暴戾意志,轟然對撞!要將彼此連同這艘巨艦一同焚為灰燼!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沈青瓷感覺自己即將被體內(nèi)失控的涅槃火徹底焚毀,意識在灼痛中飛速沉淪!她掙扎著看向床榻上那團爆發(fā)的熔巖光芒,巨大的悲痛和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她的心臟!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毀滅即將吞噬一切的瞬間——
門口那道暗銀色的身影,動了!
快!超越了視覺捕捉的極限!
墨宸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現(xiàn)在床榻之前!他并未直接攻擊那爆發(fā)的熔巖核心,也未去壓制沈青瓷身上失控的涅槃火。覆蓋著暗銀甲胄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張開,掌心并非對著嬰兒或沈青瓷,而是狠狠按在了床邊那個散發(fā)著精純冰涼氣息的——深青色石匣之上!
“嗡——!!!”
石匣頂端那枚純凈深邃的暗藍鱗片,在墨宸手掌按下的瞬間,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極地寒潮般的刺目藍光!
一股難以形容的、精純到極致的、仿佛能凍結(jié)時空、冰封靈魂的恐怖寒意,以石匣為中心,如同蘇醒的遠古冰神,轟然爆發(fā)!
“咔嚓!咔嚓!”
肉眼可見的、散發(fā)著幽藍寒氣的冰霜,如同活物般瞬間蔓延開來!首先覆蓋了整個石匣,緊接著沿著墨宸按在匣上的暗銀甲胄手臂瘋狂向上攀爬!冰冷的寒氣瞬間籠罩了整個床榻!
那團爆發(fā)的、焚毀一切的暗紅熔巖光芒,在這股極致寒意的沖擊下,如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深淵!狂暴的勢頭猛地一滯!灼熱的氣浪瞬間被凍結(jié)!嬰兒身上噴薄的熔巖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強行壓縮、凝固!那焦黑崩裂的胎記處流淌的熔巖核心,搏動的速度瞬間變得極其緩慢,仿佛被無形的寒冰枷鎖層層禁錮!嬰兒那凄厲到變形的尖嘯也如同被掐住了喉嚨,戛然而止,只剩下微弱而痛苦的抽搐!
然而,這極致的冰寒并未停止!
墨宸那雙灰藍色的眼眸深處,仿佛有萬載不化的寒冰在旋轉(zhuǎn)!他按在石匣上的手猛地一旋!
“引!”
一聲冰冷短促的低喝,如同神祇的箴言!
那石匣爆發(fā)的、足以凍結(jié)熔巖的恐怖寒潮,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引導(dǎo),瞬間分出一股更加凝練、更加狂暴的寒流!這股寒流并非擴散,而是如同一條由絕對零度凝聚而成的冰霜巨蟒,撕裂空氣,帶著凍結(jié)萬物的意志,狠狠撞向艙壁旁、正被體內(nèi)涅槃火焚身的沈青瓷!
“呃啊——!!!”
沈青瓷發(fā)出一聲混合著劇痛與解脫的慘嚎!那股狂暴的寒流瞬間侵入她的體內(nèi)!
冰與火!極致的沖突在她早已千瘡百孔的軀殼內(nèi)轟然爆發(fā)!
體內(nèi)失控暴走的涅槃火如同被澆上了萬載玄冰,狂暴的勢頭被瞬間壓制!灼痛感并未消失,反而被這極致的冰冷強行凍結(jié)、撕裂!如同燒紅的烙鐵被投入冰水!劇痛超越了極限,讓她眼前瞬間一片空白,靈魂仿佛被撕扯成碎片!
“嗤嗤嗤——!”
肉眼可見的白色寒霧混合著灼熱的紅芒,從沈青瓷的七竅和全身毛孔中瘋狂噴涌而出!她的身體表面瞬間凝結(jié)出一層厚厚的、混雜著暗紅血絲的幽藍冰晶!半邊身體如同被投入了冰窖,血液都仿佛凝固!而另外半邊身體,失控的涅槃火雖被壓制,卻依舊在冰層下不甘地灼燒、掙扎,帶來冰火兩重天的極致折磨!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和冰錐同時在她體內(nèi)穿刺、攪拌!沈青瓷蜷縮在冰冷的艙壁角落,身體劇烈地痙攣著,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嘴角不斷溢出帶著冰碴的血沫。意識在劇痛的風(fēng)暴中浮沉,瀕臨潰散。
但奇異的是,在這非人的痛苦風(fēng)暴中心,她體內(nèi)那失控的、即將焚毀一切的涅槃火,竟被這股外來的、極致精純的寒流強行梳理、壓縮!狂暴的能量不再是無序的毀滅洪流,而是被強行約束、凝聚!丹田深處那點原本搖曳欲滅的火苗,在這冰火的極致淬煉下,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如同被鍛打的精鐵,變得更加凝練、更加精純!一絲微弱卻前所未有的堅韌力量,混合著那暗藍鱗片散發(fā)的冰涼氣息,開始在她瀕臨破碎的經(jīng)脈中艱難流轉(zhuǎn)、修復(fù)!
焚盡邪引!焚盡虛妄!亦在極寒中……淬煉新生!
這過程僅僅持續(xù)了數(shù)息。
當(dāng)沈青瓷感覺自己即將被這冰火地獄徹底撕碎時,那股侵入體內(nèi)的狂暴寒流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艙室內(nèi),那足以凍結(jié)熔巖的恐怖寒潮瞬間收斂,重新被禁錮在深青石匣之中。石匣頂端那枚暗藍鱗片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恢復(fù)了溫潤內(nèi)斂。只有空氣中殘留的刺骨寒意和地面上蔓延的幽藍冰霜,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床榻上,嬰兒身上的暗紅熔巖光芒徹底被壓制回焦黑的胎記之下,只留下極其微弱、如同死灰余燼般的搏動。小小的身體停止了抽搐,青紫色的小臉上痛苦猙獰的表情消失,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冰封沉睡。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
沈青瓷癱在冰冷的艙壁角落,如同剛從煉獄中爬出的殘骸。全身覆蓋著混雜血絲的幽藍冰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和刺骨的寒意。左臂的毒傷被寒氣強行凍結(jié),麻痹感更深,烏黑的血跡凝固在冰霜中。右臂骨裂處更是如同被冰錐反復(fù)穿刺。丹田內(nèi),那點新生的、被淬煉得精純凝練的涅槃火苗微弱地燃燒著,強行維系著她一絲殘存的意識和生機。
她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污和冰霜的臉上,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帶著刻骨的恨意、恐懼和一絲劫后余生的茫然,望向床榻邊那道暗銀色的身影。
墨宸緩緩收回了按在石匣上的手。覆蓋著暗銀甲胄的手臂上,那些瘋狂蔓延的幽藍冰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融、褪去,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他站在那里,身姿依舊挺拔如松,冰冷的面甲覆蓋下,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那雙灰藍色的眼眸,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靜靜地倒映著沈青瓷此刻狼狽瀕死的模樣,以及床榻上陷入死寂沉睡的嬰兒。
剛才那足以凍結(jié)熔巖、冰封涅槃的恐怖力量,對他而言,似乎只是舉手之勞。
“控制好你的火。”墨宸冰冷的聲音打破了死寂,如同冰錐刮過艙壁,“下一次爆發(fā),我不會再出手。這艘船,承載不起失控的薪火。”
他的目光掃過沈青瓷,又落在嬰兒身上,最后定格在那深青色的石匣上。
“記住你們的身份。鑰匙,燈塔,屏障。抵達寒淵之前,若這燈塔熄滅……”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加冰冷刺骨。
說完,他不再看沈青瓷一眼,轉(zhuǎn)身,暗銀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幽靈,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艙門之外。沉重的艙門緩緩滑上,隔絕了外面金屬通道的冰冷氣息,也隔絕了沈青瓷所有無聲的質(zhì)問與悲憤。
艙內(nèi),只剩下沈青瓷粗重痛苦的喘息,嬰兒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以及那深青石匣散發(fā)出的、絲絲縷縷的冰涼氣息。
老船醫(yī)佝僂的身影,如同礁石般沉默地從陰影里挪了出來。他渾濁的老眼看了看床榻上冰封沉睡的嬰兒,又看了看角落里如同冰雕血人的沈青瓷,布滿溝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看慣生死風(fēng)浪的麻木。
他慢吞吞地走到沈青瓷身邊,蹲下身,從腰間一個油膩的皮囊里掏出一個黑乎乎的小陶罐。打開蓋子,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混合著硫磺、海藻腥氣和某種腐敗植物味道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
“不想爛掉,就忍著點。”老船醫(yī)的聲音沙啞平淡,如同在說一件尋常小事。他用一根磨得光滑的魚骨,從那惡臭的陶罐里挖出一大坨粘稠的、如同瀝青般的黑色藥膏,不由分說地、動作粗魯卻精準(zhǔn)地涂抹在沈青瓷左臂那崩裂的、被冰霜覆蓋的毒傷創(chuàng)口上!
“滋——!”
藥膏接觸到冰冷傷口的瞬間,如同滾油潑雪!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極致灼痛、冰冷麻痹和強烈腐蝕感的劇痛,如同電流般瞬間竄遍沈青瓷的全身!她身體猛地繃緊,喉嚨里發(fā)出壓抑不住的痛苦嗚咽,眼前金星亂冒!
“這‘腐海膠’,專拔‘九幽引’的毒根。”老船醫(yī)一邊涂抹,一邊用他那濃重口音絮叨著,仿佛在談?wù)撎鞖狻!耙远竟ザ荆瑺€掉一層皮肉,總比爛掉整條胳膊,爛進心肝脾肺強。”他渾濁的目光瞥了一眼沈青瓷因劇痛而扭曲的臉,“當(dāng)年他爹……也是這么熬過來的。”
他爹……魏珩……
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沈青瓷的神經(jīng)上,也燙開了她混沌的意識。老船醫(yī)的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瀕臨崩潰的腦海中激起一圈圈漣漪。
沉入歸墟之眼……死火冰核……燼毒焚身……
墨宸那冰冷陌生的身影,灰藍色眼眸中偶爾閃過的、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波瀾……
還有剛才……那足以冰封熔巖、淬煉涅槃的恐怖力量……那絕非尋常人類所能掌控!
難道……墨宸……真的就是……
一個名字,一個被絕望、痛苦和劇毒侵蝕得幾乎破碎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掙扎的螢火,在她混亂的識海中微弱地亮起。
她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殘存的力氣和意志,染血的左手猛地抬起,不顧那惡臭藥膏帶來的鉆心劇痛,死死抓住了老船醫(yī)枯瘦如鷹爪的手腕!
力量微弱,卻帶著一種瀕死之人最后的執(zhí)著。
“老丈……”沈青瓷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著銹蝕的金屬,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劇痛帶來的顫抖,“您……您告訴我……剛才那個人……墨宸……他……他是不是……”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老船醫(yī)渾濁的眼睛,試圖從那片麻木的滄桑中捕捉到一絲真相的痕跡。
“他……是不是……魏珩?!”
問出這個名字的瞬間,沈青瓷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是希望?還是更深的恐懼?
老船醫(yī)削肉干的手,在聽到“魏珩”二字時,極其細微地停頓了一下。他那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目光落在沈青瓷那布滿血污、冰霜、痛苦與最后一絲執(zhí)拗期盼的臉上。
他沒有立刻回答。
船艙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艦體外部低沉的引擎轟鳴,透過厚重的艙壁隱隱傳來,如同巨獸沉睡的鼾聲。空氣里彌漫著“腐海膠”的惡臭、血腥味、冰冷海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深青石匣的奇異木香。
時間仿佛凝固了。
老船醫(yī)布滿皺紋的臉上,那些深刻的溝壑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幽深。他渾濁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沈青瓷,望向了更加久遠、更加黑暗的過往。許久,他才極其緩慢地、用一種近乎嘆息的、飄忽的語氣,沙啞地開口:
“魏珩……那名字,是岸上人叫的。”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回憶某些極其痛苦的畫面。
“從‘歸墟之眼’里拖上來的……那東西……”老船醫(yī)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與……恐懼?“老掌舵花了整整三年……用盡了‘燼海’深處撈上來的‘死火冰核’……還有墨家秘傳的‘引魂歸墟’古陣……才勉強……才勉強把‘它’骨頭縫里燒著的毒火壓下去……”
“‘它’醒過來那天……”老船醫(yī)渾濁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驚悸,“整艘‘歸墟引’都在抖……不是風(fēng)暴……是‘它’身上滲出來的寒氣……把靠近的船板都凍裂了……那眼神……”他搖了搖頭,似乎不愿再回憶下去,“比這北海最深的海溝還冷……沒有活氣……像……像一塊被地火燒過、又被玄冰凍透的石頭……”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極其隱晦地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老掌舵說……‘燼毒’燒掉的……不只是他的身子……還有……還有里面裝著的‘人’……剩下的……是‘燼’……是墨家用秘法和寒冰凍住的……‘殼’……為了守住……守住所剩不多的……引路的‘火種’……”
老船醫(yī)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化為一聲悠長的、仿佛來自深海嘆息般的吐息。
“現(xiàn)在掌舵的……是墨宸少主。”他渾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沈青瓷臉上,那里面沒有了之前的驚悸,只剩下一種深沉的、近乎悲憫的麻木。“‘魏珩’……早就和那塊刻著‘魏’字的破甲片……一起沉進‘歸墟之眼’了……再也……撈不回來嘍……”
再也……撈不回來了……
老船醫(yī)那沙啞飄忽的話語,如同淬了冰的喪鐘,在沈青瓷殘破的識海中轟然敲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錐,狠狠鑿進她早已凍僵的心臟!
燒掉的……不只是身子……還有里面裝著的‘人’……
剩下的……是‘燼’……是‘殼’……
為了守住……引路的‘火種’……
‘魏珩’……早就沉了……撈不回來了……
巨大的、冰冷的絕望,如同北海最深的海水,瞬間淹沒了沈青瓷殘存的最后一絲火光!那點剛剛被淬煉得精純的涅槃火苗,在這滅頂?shù)慕^望沖擊下,劇烈地搖曳著,光芒瞬間黯淡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
原來……不是相似。
原來……不是失憶。
原來……那個擁有著魏珩輪廓的冰冷人形,那個掌控著恐怖寒潮的歸墟引掌舵,真的只是一具……被“燼毒”和“死火冰核”共同改造過的、用來容納和守護“不滅之燼”的……軀殼!
墨守城用秘法,用寒淵的力量,強行凍結(jié)了焚身的毒火,卻也一同凍結(jié)、甚至焚毀了里面那個叫魏珩的靈魂!留下的,只有冰冷的、名為“墨宸”的容器!只有那源自魏珩血脈、卻被墨家視為“火種”和“鑰匙”的“不滅之燼”!
她的夫君,那個外表溫潤如玉、內(nèi)里多疑如淵的少年權(quán)臣,那個在黑石峽背后袍澤背叛中悲壯隕落的將軍……真的……尸骨無存!連最后一點殘魂,都被這冰冷的海淵和墨家的秘法,徹底抹去!
“嗬……嗬嗬……”破碎的嗚咽混合著血沫,從沈青瓷喉嚨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淚水混合著臉上的血污冰霜滾落,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臟,碾碎了所有的希望。她蜷縮在冰冷的艙壁角落,身體因劇痛和絕望而劇烈地顫抖著,如同寒風(fēng)中即將徹底熄滅的殘燭。
老船醫(yī)渾濁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安慰的話語,只是默默地、更加用力地將那惡臭的“腐海膠”涂抹在她左臂的傷口上。劇痛依舊,但此刻,這肉體的痛苦仿佛成了麻木靈魂的唯一感知。
不知過了多久。
艙壁內(nèi)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帶著特定節(jié)奏的敲擊聲,如同某種密語。
老船醫(yī)涂抹藥膏的手停了下來。他側(cè)耳傾聽片刻,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緩緩站起身,佝僂著背,走到那深青色的石匣旁,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石匣側(cè)面一處極其隱蔽的、如同天然木紋的凹陷處,極其有韻律地敲擊了幾下。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彈動聲響起。
沈青瓷麻木的意識被這聲音微微牽動。她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滿血絲的目光看向石匣。
只見那嚴絲合縫、如同天生一體的石匣頂端,靠近那枚暗藍鱗片的下方,竟無聲地滑開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之內(nèi),并非寒髓玉魄,也沒有任何珍寶。
只靜靜地躺著一卷東西。
那是由某種極薄、近乎透明的、閃爍著微弱星光的奇異皮革鞣制而成的卷軸!卷軸被一根同樣材質(zhì)的暗銀色細繩系住。皮革上似乎用極其古老的、閃爍著暗金光澤的顏料,描繪著一些極其復(fù)雜玄奧的線條和符號。
老船醫(yī)小心翼翼地將那卷軸取出,并未展開,而是直接遞到了沈青瓷的面前。
“老掌舵……留給你的。”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鄭重。“他說……等你看到‘沉鱗’……真正醒過來……能看懂的時候……再打開。”
沉鱗?
沈青瓷麻木的目光落在卷軸上。那閃爍著暗金光澤的線條……在接觸到她目光的剎那,似乎極其微弱地……波動了一下?如同沉睡的星辰被無形的引力喚醒。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絕望的心湖中,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老掌舵……沉鱗……醒過來……
這卷軸……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