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濃稠的墨汁，順著爬滿爬山虎的磚縫緩緩滲入教室，將破碎的窗欞、散落的琴譜都浸染成朦朧的剪影。董妤與許南歸的歌聲漸漸消散在晚風里，唯有潮濕的空氣還裹挾著若有若無的旋律，在空蕩蕩的房間里打著旋兒。許南歸摸索著從登山包側袋掏出打火機，火苗躍起的瞬間，蠟燭芯“噼啪“炸開細小的火星，昏黃的光暈漫開來，墻上那些褪色的涂鴉突然被賦予了生命——戴鴨舌帽的男人仿佛正隨著燭光晃動弓背拉琴，畫里孩子們揚起的手掌也像是要穿透斑駁的石灰墻。

“這些年，我走過好多地方。“許南歸垂眸凝視著跳動的燭火，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在敦煌的風沙里，我靠著駝隊的帳篷拉《二泉映月》，琴聲混著駝鈴驚起一群沙燕；在洱海的碼頭，漲潮聲托著《良宵》飄向對岸，有個老船工紅著眼眶往琴盒里放了枚生銹的銅錢......“他忽然輕笑出聲，指腹無意識摩挲著二胡開裂的蟒皮，“每到一處，我都會用父親的琴拉上一曲，就好像他還背著琴盒走在我身邊。有時候看著路人駐足聆聽，我總覺得，父親想把音樂帶給更多人的心愿，正在一點點實現。“

董妤指尖停在吉他譜邊角被磨得起毛的折痕上，大學社團活動室里的記憶突然清晰得可怕：深夜獨自練琴時琴弦劃破指尖的刺痛......“我學吉他，其實也是為了尋找一種表達的方式。“她聲音低下去，燭火映得側臉溫柔又恍惚，“以前總覺得心里有很多話，像被鎖在生銹的鐵盒里，直到手指觸到琴弦，那些字句才順著旋律流淌出來。“

雨聲不知何時徹底停歇，窗外傳來夜梟的低鳴，灌木叢里窸窸窣窣的響動驚飛了幾只蟋蟀。許南歸突然起身，帆布鞋碾過滿地琴譜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他倚著窗框，月光勾勒出他側臉鋒利的輪廓，遠處山腳下星星點點的燈火在霧氣里明明滅滅：“那里是青瓦村，我上周問路時打聽過，村里的小學還保留著音樂教室，只是缺會教樂器的老師。“

董妤心口猛地一跳，墻上戴鴨舌帽男人教孩子的涂鴉、許南歸父親節目單背后的支教計劃，還有火車上那首突然變調的小調，此刻在腦海里轟然碰撞。“你是說......“她攥緊吉他譜的指節發白。

“明天，我們一起去試試？“許南歸轉身時，燭火在他眼底點燃兩簇跳動的光，“帶著父親的二胡，還有你的吉他。或許，我們可以在這里，替他完成這個心愿。“他忽然從背包夾層抽出張泛黃的報紙，邊角用紅筆圈著十年前的新聞：“蒼梧山藝術培訓中心關閉，山區兒童音樂教育陷入困境“，墨跡早已暈染，卻依然灼人眼目。

董妤沉默許久，伸手接過報紙時，指腹擦過許南歸手背殘留的琴弦繭子。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東方泛起魚肚白，她終于露出笑容，眼角卻泛起晶瑩：“好。“

晨光刺破云層時，陽光像融化的金箔般淌進教室。董妤仔細將吉他裝進琴盒，許南歸則用布條重新纏繞二胡脫膠的琴桿，兩人默契地將那塊畫著彩虹的壓縮餅干包裝紙夾進琴譜，權當書簽。露水打濕的山路上，他們的登山靴踩碎滿地蕨類植物的倒影，許南歸背著的二胡琴盒鈴鐺輕響，與董妤吉他背帶金屬扣的碰撞聲，奏成一支輕快的進行曲。

青瓦村小學的音樂教室比想象中更破舊，墻皮大片剝落，鋼琴的黑白鍵殘缺不全，但窗臺上十幾盆綠蘿長得郁郁蔥蔥。十幾個孩子擠在門口張望，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偷偷往董妤手心塞了顆皺巴巴的水果糖。當許南歸的二胡拉出《彩云追月》，琴弦震顫的余韻里，董妤撥動吉他弦應和，陽光恰好穿過積灰的玻璃，在孩子們仰起的臉上灑下跳動的光斑。不知誰帶頭拍起手，漸漸變成整齊的節奏，幾個膽大的孩子跟著哼唱，跑調的歌聲撞碎在斑駁的墻面上，又裹挾著山野的清風，飄向開滿野薔薇的山坡。

董妤看見許南歸低頭調試琴弦時，睫毛上凝著細小的水珠；許南歸瞥見董妤泛紅的眼眶，突然加快了撥弦的節奏。在這充滿生命力的嘈雜樂聲里，那些追尋的孤獨、錯過的遺憾，還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思念，都化作纏繞指尖的旋律。蒼梧山的晨霧悄然散去，陽光照亮孩子們亮晶晶的眼睛，也照亮兩個年輕人相視而笑的臉龐——未竟的夢想正在這里生根發芽，而屬于他們的故事，將在這余韻悠長的樂聲中，繼續書寫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