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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如果有人愛我一百天

第二十章:流動的星辰

雨勢漸小,東方泛起魚肚白時,列車駛入一片開闊的平原。董妤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玻璃的寒意順著額角蔓延,與掌心那團油紙包裹的溫熱形成奇妙的反差。遠處風車田在晨霧中旋轉,葉片切割空氣的聲響透過雙層玻璃傳來,像極了青瓦村祠堂檐下那串竹風鈴被山風掠過的顫音——那是她臨行前,戴草帽男孩偷偷塞進她背包側袋的銅鈴,此刻正隨著列車顛簸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清響。

她習慣性伸手去摸帆布包側袋,指尖觸到油紙包裹的棱角——邊緣已被歲月磨出毛邊,干涸的泥土里嵌著半片干枯的山茶花花瓣,花瓣脈絡間還留著雨后陽光的吻痕。這讓她想起離開前夜,祠堂外的山茶花在暴雨中簌簌落瓣,戴草帽男孩蹲在泥地里,用樹枝笨拙地勾勒著送別的話,最后卻只偷偷將這枚銅鈴塞進她敞開的背包。

董妤捏著油紙的手指微微發顫,記憶如潮水般漫過思緒。她想起大學階梯教室的午后,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陸沉舟偷偷遞來的紙條上畫著歪扭的笑臉,那時的她將紙條夾在專業課筆記里,像藏起整個春天的秘密。畢業后,她瞞著家人陪陸沉舟熬過創業初期的六百多個夜晚,出租屋的白熾燈下,他對著電腦屏幕敲代碼的背影,曾是她對抗原生家庭催婚壓力的唯一鎧甲。直到那句“我對她好像沒那么有感覺了”如同一記重錘,將她小心翼翼構筑的美夢敲得粉碎,她才明白,那些年缺愛的自己,錯把“喜歡”當成了“愛”的模樣。

原生家庭的電話像定時炸彈,每一次響起都伴隨著母親關于“穩定婚姻”的絮叨,父親沉默中暗藏的失望,像無形的枷鎖捆住她的手腳。事業單位的工作桌前,她對著電腦屏幕上的報表發呆,窗外的梧桐葉從新綠到枯黃,而她的人生似乎也被定格在按部就班的格子里。遞交辭職信那晚,辦公室窗外呼嘯的北風卷著落葉,她走出大樓時,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異常清脆,像是在為過去的自己送行。

列車駛入隧道,突如其來的黑暗吞沒車廂,頭頂的白熾燈在玻璃上投下她模糊的倒影。董妤緩緩展開油紙,褪色的麻繩里裹著枚銅鈴鐺,銅綠爬滿鈴身,卻掩不住內側刻著的歪歪扭扭的字——“別怕迷路”。這四個字讓她想起某個自我懷疑的深夜,她在日記本上反復描摹的筆跡,那時的她剛經歷陸沉舟的背叛,躲在出租屋的角落,用鋼筆尖在紙頁上刻下對自己的鼓勵,墨水暈染開來,像極了此刻銅鈴上斑駁的歲月痕跡。

包裹下方壓著張泛黃的便簽,是用祠堂記賬本撕下的紙頁,字跡被歲月暈染得有些模糊:“把風的聲音存進鈴鐺里”。她想起拖著行李箱離開出租屋的那個清晨,寒雨打在傘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李箱滾輪與地面摩擦的聲音,竟和此刻列車碾過鐵軌的“哐當”聲奇妙地重合。那時的她只知道,自己要逃離一成不變的生活,卻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會是怎樣的未知與驚喜。

突然,車廂連接處傳來喧鬧聲,幾個背著畫板的學生涌了進來,他們的帆布包上沾著不同城市的泥土,七嘴八舌討論著下一站的寫生計劃。一枚向日葵標本從包口滑落,落在董妤腳邊。她彎腰撿起,看見標本背面用鋼筆寫著:“把陽光壓進紙里,就不會迷路了”。這句話讓她嘴角牽起一抹苦笑——曾經的她,總在家人的期待里、戀人的目光中尋找生存的意義,像攀援的藤蔓依賴著他人的枝干。而如今,當她斬斷過去的枷鎖,才發現所謂的方向,或許就藏在這趟沒有終點的旅程里。

列車即將進站的提示音響起時,董妤在新筆記本最后一頁畫下鐵軌的延伸線,末端系著那個銅鈴鐺。紙頁上還留著前幾頁的墨跡:她試著將青瓦村孩子們的笑聲譜成音符,把老石匠敲打鐵犁的節奏記錄成節拍,甚至模仿許南歸用二胡拉出的曲調勾勒旋律。這些零散的靈感,如同她此刻的人生,看似雜亂無章,卻暗含著某種獨特的韻律。她合上本子,起身時瞥見行李架上晃動的帆布包——阿嬸用土布縫制的包袋邊緣,不知何時被歲月磨出了細密的毛邊,卻依然結實耐用,像極了她此刻的心境:盡管被生活的棱角磨得遍體鱗傷,卻在一次次破碎中長出了更堅韌的力量。

下車時,陽光正好,金色的光束穿透站臺的玻璃穹頂,在地面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董妤對著鐵軌拍下一張照片,枕木間的碎石在陽光下閃爍,像極了記憶中那些疼痛卻滾燙的碎片——陸沉舟說“沒感覺”時眼里的疏離,家人催婚時話語里的壓迫。她提起行李箱,背包里的銅鈴與竹風鈴隨著步伐輕響,兩種不同材質的音色交織在一起,仿佛在奏響一首關于告別與啟程的二重奏。

站臺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帶著自己的故事奔赴遠方。董妤望著川流不息的人群,突然意識到,過去的自己總在等待他人的救贖,而此刻,她終于有了獨自面對未知的勇氣。前方的路或許依然布滿荊棘,但那個藏在油紙包里的銅鈴,那些寫滿心事的日記本,還有背包里阿嬸縫制的布包,都在無聲地告訴她:真正的愛與歸屬,從來不在別人眼中,而在忠于內心的選擇里。

走出車站時,一陣風掠過,背包里的銅鈴發出清脆的響聲。董妤抬頭望向天空,候鳥正排著隊飛過城市的高樓,它們振翅的聲音混著遠方列車的轟鳴,像是在為她的新旅程喝彩。她深吸一口氣,迎著陽光走去,行李箱滾輪在地面劃出一道細長的影子,如同她此刻延伸向未知的人生軌跡——不再彷徨,不再依賴,而是帶著滿身傷痕與希望,堅定地走向屬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南貳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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