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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浮生影

第二章:舊夢痕·新嫁衣

咸安七年,冬。

雁門關外的風雪,像是要把天地都吞進去。鵝毛大雪連下了三日,積雪沒過大腿,朔風卷著冰粒打在臉上,生疼。宋雙縮在軍醫營帳的角落里,抱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指尖被凍得通紅。帳外,隱約傳來傷兵的呻吟和篝火噼啪的聲響,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味與草藥味,構成了邊關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氣息。

她是鎮國將軍宋遠山的獨女,自小跟著父親在軍營里長大,對這一切本不陌生。可這一次,是她第一次真正以“軍醫”的身份,親歷一場慘烈的攻城戰。

“水……水……”旁邊的簡易床榻上,一個傷兵干裂的嘴唇翕動著,聲音微弱得像游絲。

宋雙連忙起身,想去倒熱水,卻發現銅壺早已涼透。她咬了咬唇,披上厚重的氈衣,提著空壺掀開帳簾。

風雪瞬間灌了進來,嗆得她咳嗽了幾聲。放眼望去,主營區的篝火旁,軍醫們還在忙碌地處理傷兵,遠處的城墻在夜色中影影綽綽,黑黢黢的像一頭蹲伏的巨獸。

“宋小姐,這么晚了還出來?”一個巡夜的士兵認出了她,連忙上前打招呼,語氣里帶著敬重。

“去打點熱水。”宋雙呵著白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張大哥,傷兵營那邊還有柴火嗎?”

“有,我讓人給您送些過去。”士兵說著,接過她手中的銅壺,“您回帳里歇著吧,這水我去打。”

宋雙搖搖頭:“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你們也辛苦了。”她知道,今夜對于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場煎熬。

她提著銅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上,朝著燒水的伙房走去。寒風如刀,刮得她幾乎睜不開眼。路過一片臨時堆放傷亡士兵的區域時,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那里用草席覆蓋著一具具遺體,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凄涼。宋雙心中一緊,正想快步離開,卻忽然聽到一陣極輕微的、斷斷續續的喘息聲。

她猛地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沒錯,是喘息聲。很微弱,卻真實存在。

宋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舉著油燈,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用腳尖輕輕撥開一具草席的邊緣。

昏黃的燈光下,露出一張沾滿血污和凍霜的臉。那是個很年輕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眉骨高挺,鼻梁筆直,即使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也能看出底子極好。他穿著破爛的士兵甲胄,胸口處的鎧甲已經變形,滲出的血漬在低溫下結成了黑紅色的冰痂。

他還活著!

宋雙的心跳驟然加速,她連忙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果然還有氣,只是極其微弱。

“喂!你怎么樣?”她輕輕搖晃著他的肩膀。

少年沒有反應,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像紙。

宋雙來不及多想,將油燈放在一旁,雙手用力想把他扶起來。可他渾身是傷,又穿著沉重的鎧甲,她一個弱女子,根本搬不動。

“來人!來人啊!”她焦急地呼喊著,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單薄。

好在巡夜的士兵離得不遠,聽到喊聲很快跑了過來。

“宋小姐,怎么了?”

“快!他還有氣!”宋雙指著地上的少年,“快幫我把他抬到傷兵營去!”

幾個士兵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少年抬了起來。宋雙提著油燈在前面引路,一路小跑著回到傷兵營。

“李軍醫!李軍醫!”她一進帳就喊。

須發皆白的李軍醫聞聲趕來,看到士兵們抬進來的人,眉頭皺了皺:“傷得這么重……先放在那邊吧。”

少年被安置在一張空榻上。宋雙連忙幫忙解開他的鎧甲,當看到他胸口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時,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箭傷,透甲了,失血過多。”李軍醫檢查了一下,搖了搖頭,“夠嗆啊……”

“李伯伯,救救他!”宋雙急切地說,“他還這么年輕……”

李軍醫嘆了口氣:“我盡力。”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宋雙寸步不離地守在少年身邊。她幫李軍醫遞紗布、端藥水,看他清洗傷口、敷藥、縫合。少年全程昏迷不醒,只有在觸及傷口時,才會痛苦地蹙起眉頭,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呻吟。

宋雙看著他蒼白的臉,心中莫名地揪緊。她從未對一個陌生人產生過如此強烈的擔憂。

天快亮時,手術終于結束了。李軍醫擦了擦額上的汗,疲憊地說:“總算把血止住了,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宋雙點點頭,輕聲道:“謝謝李伯伯。”

接下來的日子,宋雙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這個無名少年身上。她每天親自為他換藥、喂水、擦拭身體。少年依舊昏迷著,像一尊沉睡的雕塑,只有均勻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

軍營里的人都知道,宋小姐在悉心照料一個瀕死的小兵。有人不解,有人贊嘆,也有人覺得她小題大做。

“宋小姐,這小兵命賤,您何必浪費這么多心思?”一個同是軍醫的師兄忍不住勸她。

宋雙正在給少年擦拭臉頰,聞言動作頓了頓,輕聲道:“在我眼里,只要是生命,就沒有貴賤之分。”

師兄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再說什么,搖著頭走了。

宋雙低下頭,看著少年沉睡的臉。經過幾天的擦拭,他臉上的血污早已洗凈,露出了本來的面目——那是一張異常俊朗的臉,眉眼舒展,鼻梁高挺,嘴唇的線條清晰而柔和。即使在昏迷中,也帶著一種干凈而倔強的氣質。

“你到底是誰呢?”她忍不住輕聲呢喃。

就在這時,少年的睫毛忽然輕輕顫動了一下。

宋雙心中一喜,連忙湊上前:“你醒了?”

少年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像雪后初晴的天空,清澈見底。他茫然地看著帳頂,似乎還沒從昏迷中完全清醒過來。

“水……”他再次發出微弱的聲音,喉嚨里像是著了火。

“有,有!”宋雙連忙倒了些溫水,用小勺子一點點喂他喝下。

溫熱的水流過喉嚨,似乎緩解了他的不適。他眨了眨眼,目光終于聚焦到宋雙臉上,帶著一絲疑惑和警惕:“你是誰?我在哪里?”

他的聲音還有些沙啞,卻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我叫宋雙,這里是鎮國將軍府的傷兵營。”宋雙耐心地解釋,“你在戰場上受了傷,是我把你救回來的。”

少年似乎回憶起了什么,眉頭蹙起,牽動了胸口的傷口,疼得他悶哼了一聲。

“別動!”宋雙連忙按住他,“你傷得很重,需要好好休息。”

少年看著她,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帶著一絲感激:“謝謝你,宋姑娘。”

“不用謝。”宋雙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個營的?”

少年頓了頓,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才低聲道:“我叫宴林,是……前營的斥候。”

宴林。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宋雙心中漾開了一圈圈漣漪。她記住了這個名字,也記住了這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宴林的傷勢比預想的要好得快,也許是年輕,也許是宋雙的悉心照料。半個月后,他已經能靠著被子坐起來了。

宋雙每天都會來陪他說說話,給他帶些軍中特制的、易于消化的食物。宴林很健談,也很風趣,總能逗得宋雙開懷大笑。他給她講他在山林里打獵的趣事,講他如何躲過敵軍的斥候,講他家鄉的山山水水,語氣里充滿了向往。

宋雙這才知道,他并非普通士兵,而是獵戶之子,因家鄉遭了災,才投軍來到邊關。他身手矯健,箭術高超,所以被選作斥候。

“我家鄉的山,可高了,”宴林靠在床頭,望著帳外的天空,眼中閃爍著光芒,“春天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野花,紅的、黃的、紫的,可好看了。還有一條小溪,溪水特別清澈,能看見底下的鵝卵石和小魚。”

宋雙聽得入了神:“聽起來真是個好地方。”

“是啊,”宴林轉過頭,看著她,笑容燦爛,“等打完這仗,我就回家去,蓋一間小木屋,種幾畝地,再娶個媳婦,生幾個娃,這輩子也就滿足了。”

說到“娶個媳婦”時,他的目光在宋雙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和灼熱。

宋雙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低下頭,假裝整理被子,臉頰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兩人之間的氣氛也漸漸變得微妙起來。有時,宋雙說話時,會不經意間觸碰到宴林的手,兩人都會像觸電般縮回,然后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尷尬和甜蜜。

一日,宋雙來送藥,卻發現宴林不在帳里。她心中一急,連忙四處尋找,最后在營外的一片草甸上找到了他。

那時夕陽正好,金色的余暉灑在草地上,也灑在宴林身上。他穿著一身干凈的布衣,背對著她,望著遠處連綿的山脈,身影顯得有些孤單,又有些挺拔。

“宴林?”宋雙輕聲喚道。

宴林回過頭,看到是她,眼中立刻亮起了光芒:“雙雙,你來了。”

他已經開始這樣稱呼她,自然而親昵。

宋雙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你怎么跑出來了?傷口還沒好利索呢。”

“在帳里悶壞了,出來透透氣。”宴林笑了笑,指著遠處,“你看,今天的夕陽真美。”

宋雙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漫天晚霞,絢爛如錦,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瑰麗的色彩。確實很美。

兩人靜靜地站著,誰也沒有說話,只有風吹過草地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傳來的軍營里的喧囂。

“雙雙,”良久,宴林忽然開口,聲音有些低沉,“謝謝你。”

“謝我做什么?”宋雙轉過頭看他。

“謝謝你救了我,還這么照顧我。”宴林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認真地說,“我這條命,是你給的。”

“說這些做什么。”宋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宴林卻搖了搖頭,眼神變得無比鄭重:“不,我是認真的。雙雙,我……”他似乎有些猶豫,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姑娘,善良、勇敢、又這么好看。”

宋雙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能感覺到他目光中的灼熱,燙得她臉頰發燙。

“我知道我只是個窮當兵的,配不上你,”宴林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卑,“可我……我喜歡你。從第一眼看到你,在那個風雪夜里,你舉著油燈朝我跑來的時候,我就……”

他的話沒說完,但宋雙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又暖又脹,幾乎要溢出來。

她抬起頭,望進他清澈的眼眸里,那里面映著晚霞的光芒,也映著她的身影。她看到了他的真誠,他的忐忑,還有那份毫不掩飾的愛意。

“宴林……”她輕聲喚他的名字,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宴林緊張地看著她,像個等待宣判的孩子。

宋雙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點了點頭:“我也……喜歡你。”

話音剛落,宴林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點燃了漫天星辰。他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雙手握拳,嘴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真的嗎?雙雙,你說的是真的嗎?”他難以置信地問。

宋雙看著他傻乎乎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眼里卻泛起了淚光:“真的。”

下一秒,她就被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緊緊擁入懷中。宴林抱得很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帶著失而復得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珍視。

“太好了……太好了……”他在她耳邊喃喃自語,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鼻音。

宋雙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著陽光的味道,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安寧和喜悅。她覺得,就算是這殘酷的邊關,因為有了他,也變得不再那么可怕了。

夕陽漸漸沉入西山,夜幕緩緩降臨。天邊升起一彎新月,清輝灑在草地上,也灑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

“雙雙,”宴林松開她一點,捧著她的臉,認真地說,“等打完這仗,我就去將軍府提親,八抬大轎娶你過門,讓你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宋雙看著他眼中的堅定和期待,用力地點了點頭,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好。”

宴林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他低頭,輕輕吻去她臉頰的淚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唇。

那是一個青澀而溫柔的吻,帶著初遇的悸動,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也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月光下,兩個年輕的靈魂緊緊相依,仿佛要將這短暫的美好,定格成永恒。

宋雙以為,這便是她的歸宿,是她想要的一生一世。她從未想過,命運的齒輪,會在不久的將來,朝著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瘋狂轉動。

甜蜜的時光總是短暫。

宴林的傷漸漸痊愈,很快便要歸隊。離別前夜,兩人在月下的草甸上坐了很久。

“一定要小心。”宋雙一遍遍地叮囑,為他整理著衣襟,“每次出任務,都要平平安安回來。”

“我知道,”宴林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我答應過你,要八抬大轎娶你,怎么會食言呢。”他頓了頓,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紅繩系著的木雕小狐貍,塞進她手里,“這個給你,我親手刻的。聽說狐貍有靈性,能保佑人平安。你戴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

木雕小狐貍雕刻得很粗糙,卻惟妙惟肖,透著一股質樸的暖意。宋雙緊緊攥在手里,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我等你。”她看著他,眼中滿是不舍和擔憂。

“等我。”宴林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軍營走去,背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挺拔。

宋雙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緩緩低下頭,看著手心里的木雕小狐貍,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宴林歸隊后,兩人便只能通過書信聯系。宋雙每次收到他的信,都會欣喜若狂,反復讀上好幾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宴林在信里,會告訴她戰場上的見聞,會訴說對她的思念,字里行間,滿是溫柔和愛意。

宋雙也會在信里,跟他分享軍營里的瑣事,訴說對他的牽掛。她甚至開始偷偷為自己縫制嫁衣,想象著他穿著喜服,騎著高頭大馬,來將軍府接她的場景。

然而,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多久。

咸安八年,春。

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病,讓鎮國將軍宋遠山不得不暫時回京休養。作為獨女,宋雙自然要隨行。

“爹,我不想走!”得知消息后,宋雙哭著哀求,“我想留在邊關等宴林!”

“胡鬧!”宋遠山沉下臉,“為了一個不知底細的小兵,你連爹都不要了嗎?我已經派人去查過了,那宴林只是個普通斥候,根本配不上你!跟我回京,這是命令!”

“他不是普通斥候!他很厲害的!”宋雙哭著辯解,“爹,你答應過我的……”

“我答應過什么?”宋遠山打斷她,語氣嚴厲,“雙兒,你是鎮國將軍的女兒,你的婚事,關乎家族榮耀,豈能由著你性子來?那個宴林,我已經讓他調去了最偏遠的哨所,你們以后,最好斷了聯系!”

“爹!”宋雙震驚地看著父親,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

“夠了!收拾東西,明日一早出發!”宋遠山不再看她,轉身離開了房間。

宋雙癱坐在地上,淚水無聲地滑落。她知道,父親的決定,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她無法反抗,只能被迫離開。

離開邊關的那天,天空陰沉,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宋雙坐在馬車里,掀開窗簾一角,望著漸漸遠去的雁門關,心中充滿了不舍和絕望。她不知道宴林會不會來找她,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再見的可能。

回到京城后,宋雙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終日以淚洗面。她想念邊關的風雪,想念月下的草甸,更想念那個叫宴林的少年。她試圖給宴林寫信,卻都被父親截了下來。

“雙兒,人死不能復生,忘了他吧。”宋遠山看著日漸憔悴的女兒,心中也有些不忍,但語氣依舊強硬,“爹已經為你物色好了人選,是當今圣上親封的賢王,楚溫瀾。他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又是皇親國戚,配你綽綽有余。”

“我不嫁!”宋雙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我只嫁給宴林!”

“放肆!”宋遠山氣得一拍桌子,“楚溫瀾是何等人物,多少名門閨秀想嫁都嫁不了,你別不知好歹!這門婚事,由不得你做主!”

父女倆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接下來的日子,宋雙依舊抗拒著這門婚事,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她絕食,撞墻,鬧得將軍府雞犬不寧。宋遠山心疼女兒,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將她軟禁在房中,派專人看守。

就在宋雙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一個噩耗從邊關傳來——宴林所在的哨所遭遇敵軍突襲,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當這個消息傳到宋雙耳中時,她正在窗邊發呆,手里緊緊攥著那只木雕小狐貍。聽到消息的瞬間,她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軟軟地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丫鬟連忙上前扶住她。

宋雙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從那天起,宋雙就像變了一個人。她不再哭鬧,不再反抗,變得異常安靜,甚至可以說是麻木。她按時吃飯,按時睡覺,只是眼神里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光彩,像一潭死水。

宋遠山看著女兒的樣子,心中痛如刀絞,卻也只能長嘆一聲。他知道,女兒的心,已經隨著那個叫宴林的少年,一起死在了邊關。

不久之后,圣旨下達,正式賜婚,將鎮國將軍之女宋雙,許配給賢王楚溫瀾為正妃。

接旨的那天,宋雙穿著一身素衣,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聽著太監尖細的宣讀聲。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青磚上,腦海里卻一遍遍回放著邊關月下,宴林對她說“等我”的場景。

阿林,你說要八抬大轎娶我,可現在,我卻要嫁給別人了。

你說會平安回來,可你為什么……為什么不等我……

淚水終于無聲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水跡。

她知道,她的夢,徹底碎了。從今往后,世間再無宋雙,只有賢王楚溫瀾的王妃。

婚期定在三月初六,一個宜嫁娶的黃道吉日。

將軍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慶。宋雙卻像個木偶一樣,任由丫鬟們為她梳妝打扮。鳳冠霞帔穿在她身上,沉重而華麗,卻襯得她臉色愈發蒼白,眼神愈發空洞。

她的頭發被梳成繁復的發髻,插上金釵玉簪,臉上敷著厚厚的脂粉,試圖掩蓋她連日來的憔悴。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個陌生的、美麗卻毫無生氣的新娘。

“小姐,您看這鳳冠,多漂亮啊。”丫鬟綠萼一邊為她戴上鳳冠,一邊小心翼翼地說,試圖逗她開心。

宋雙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閉上了眼睛。她能聞到鳳冠上點翠的味道,刺鼻而冰冷,讓她想起邊關戰場上的血腥味。

吉時到,鞭炮齊鳴。宋雙被父親扶上花轎。轎子顛簸著前行,外面是喧鬧的人群和喜慶的音樂,可轎子里,卻一片死寂。

宋雙緊緊攥著袖中的木雕小狐貍,那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最后的支撐。她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阿林,對不起……

花轎停在賢王府門前。喜娘高聲唱喏,新郎楚溫瀾走上前來,掀起了轎簾。

宋雙低著頭,伸出手,被他扶下花轎。她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溫暖而有力,卻讓她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意。

拜堂儀式繁瑣而冗長。宋雙機械地跟著楚溫瀾跪拜,起身,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聽不到周圍賓客的祝福聲,也看不到父親眼中的復雜神情,她的整個世界,只剩下手中那只冰冷的木雕小狐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當最后一拜完成時,宋雙只覺得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穩。楚溫瀾及時扶住了她,低聲問道:“怎么了?不舒服嗎?”

他的聲音很好聽,溫潤如玉,帶著關切。可宋雙卻覺得無比刺耳。

“沒事。”她低聲回答,掙脫了他的攙扶。

接下來是入洞房。宋雙被喜娘簇擁著,走進了布置得一片通紅的新房。房間里到處都是紅色,紅燭、紅帳、紅被褥,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被安置在婚床上,蓋頭上的流蘇垂下來,遮擋了她的視線。周圍的丫鬟們嬉笑著鬧了幾句,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她一個人,在這空曠而喜慶的房間里,感受著無邊的孤寂和恐懼。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她的面前。

宋雙的心猛地提了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她知道,是楚溫瀾來了。

一只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她蓋頭的流蘇。宋雙閉上了眼睛,身體緊繃,等待著未知的命運。

蓋頭被緩緩掀起。

柔和的燭光映入眼簾。宋雙緩緩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楚溫瀾身上的大紅喜服,繡著精致的云紋圖案。然后,她抬起頭,看向他的臉。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

宋雙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一片慘白。她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嘴巴微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么會……怎么會是他?

眼前的這張臉,眉骨高挺,鼻梁筆直,嘴唇的線條清晰而柔和……分明就是她日思夜想、以為早已魂歸天外的宴林!

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輪廓,甚至連笑起來時,嘴角那道淺淺的梨渦,都一模一樣!

“阿林……”她下意識地輕喚出聲,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是他!一定是他!他沒有死!他來接她了!

巨大的狂喜瞬間淹沒了她,讓她幾乎要暈過去。她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確認這不是夢。

然而,楚溫瀾卻微微一怔,隨即露出了一個溫和卻又帶著一絲疏離的笑容。

“夫人莫怕,”他開口,聲音依舊溫潤,卻帶著一種宋雙從未聽過的沉穩和威嚴,“我是楚溫瀾,你的夫君。”

阿林?

楚溫瀾?

這兩個名字在宋雙的腦海里劇烈地碰撞著,讓她頭痛欲裂。她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聽著這陌生的聲音,心中的狂喜如同被冰水澆滅,只剩下無盡的困惑和失落。

不是他……

原來,不是他。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會和宴林長得一模一樣?這世間,怎么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張臉?

楚溫瀾看著她震驚、困惑、然后又迅速被失落和痛苦覆蓋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但很快便被溫柔所取代。

“看來,夫人是累了。”他輕聲說,伸手想扶她。

宋雙卻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猛地縮回了手,身體向后靠去,眼中充滿了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這不是她的阿林。

眼前這個人,有著和阿林一樣的臉,卻沒有阿林的眼神,沒有阿林的氣息,更沒有阿林對她的那份愛意。他是賢王楚溫瀾,是她被迫嫁的夫君,僅此而已。

楚溫瀾的手僵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一些。他看著她眼中的抗拒,沉默了片刻,然后嘆了口氣,轉身走到桌邊,坐了下來。

“你先歇息吧,”他背對著她,聲音聽不出情緒,“我去書房處理些公務。”

說完,他便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洞房。

房門被輕輕帶上,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房間里只剩下宋雙一個人。她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紅燭搖曳,映著她蒼白而絕望的臉。滿室的喜慶,此刻卻顯得格外諷刺。

她以為的重逢,不過是命運開的一個殘忍的玩笑。她的阿林,真的已經不在了。而她,卻要對著這張與他一模一樣的臉,度過往后漫長而痛苦的一生。

宋雙低下頭,將臉埋在膝蓋里,壓抑的哭聲終于忍不住逸出。那哭聲里,有對宴林的思念,有對命運的控訴,更有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

紅妝錯付,洞房驚魂。

她的新婚之夜,就在這樣的震驚、失落和痛苦中,悄然流逝。而她與楚溫瀾之間的糾葛,也才剛剛開始。這朱墻之內的夢,注定從一開始,便是破碎的。

婚后的日子,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展開。

楚溫瀾對宋雙極好,好得幾乎無可挑剔。他會親自過問她的飲食起居,會記得她所有的喜好,會在她生病時徹夜不眠地守候在床邊,會在她不開心時想方設法逗她笑。府里的下人都說,賢王殿下對王妃娘娘是掏心掏肺的好,是真正的寵妻狂魔。

宋雙的姑姑,貴妃娘娘,更是對此得意不已,時常在宮中向其他妃嬪炫耀:“我這侄女啊,就是有福氣,嫁了個疼她入骨的夫君。”

外界看來,賢王夫婦鶼鰈情深,是京城里人人稱羨的一對璧人。

然而,只有宋雙自己知道,這看似美滿的婚姻背后,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和掙扎。

她無法面對楚溫瀾那張臉。

每次看到他,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宴林,想起邊關月下的誓言,想起那個永遠回不來的少年。楚溫瀾的溫柔和體貼,在她看來,都像是一種諷刺,時刻提醒著她,她嫁的人,不是她愛的人。

她對他,始終保持著距離。

他為她夾菜,她會低聲說“謝謝”,然后默默吃完;他與她說話,她會禮貌地回應,卻很少主動開口;他想親近她,她會下意識地躲開,或者找借口避開。

楚溫瀾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疏離,卻從未點破。他依舊對她溫柔備至,只是眼神深處,偶爾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和探究。

一日,楚溫瀾從宮中回來,手里拿著一個食盒。

“猜猜看,我給你帶了什么?”他走到正在窗邊看書的宋雙面前,臉上帶著笑意。

宋雙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淡淡地說:“不知。”

楚溫瀾也不介意,打開食盒,里面是幾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糕,上面還撒著一層細細的糖霜。

“你小時候,是不是最喜歡吃這個?”他將食盒遞到她面前,語氣肯定。

宋雙的目光落在水晶糕上,心中猛地一震。

沒錯,她確實喜歡吃水晶糕,尤其是城南“玉香樓”的水晶糕,那是她小時候經常讓父親買給她吃的。可是,這件事,楚溫瀾怎么會知道?

她從未跟他提起過。

“殿下如何得知?”宋雙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

楚溫瀾笑了笑,仿佛早就料到她會這么問:“你姑姑告訴我的。她說你小時候,為了吃這水晶糕,還偷偷拿過你父親的俸祿呢。”

宋雙哦了一聲,低下頭,拿起一塊水晶糕,放進嘴里。味道還是記憶中的味道,清甜軟糯,可她卻嘗不出任何滋味,心中只有滿滿的疑惑。

是姑姑說的嗎?她不太相信。姑姑雖然疼她,但未必會連她小時候的這點小事都告訴楚溫瀾。

而且,楚溫瀾看她的眼神,太過肯定,太過熟悉,仿佛他早就知道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

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又過了幾日,宋雙偶感風寒,咳嗽不止。楚溫瀾得知后,親自去了廚房,說是要為她熬制甜梨湯。

宋雙得知后,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甜梨湯……

宴林也喜歡喝她熬的甜梨湯。他說,她熬的甜梨湯,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喝下去,嗓子會舒服很多。每次他訓練回來,滿身是汗,都會纏著她給他熬上一碗。

難道,這也是姑姑告訴他的?

宋雙坐在床上,看著楚溫瀾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甜梨湯走進來,心中的疑云越來越重。

“嘗嘗看,”楚溫瀾將湯碗遞給她,眼神溫柔,“我記得你說過,梨湯要加一點桂花蜜才好喝。”

“我……”宋雙張了張嘴,想說她從未跟他說過這樣的話,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她看著楚溫瀾眼中的期待,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到底是誰?

他為什么會知道這么多關于她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都是她和宴林之間的小秘密,從未對旁人說起過。

難道……

一個荒謬卻又讓她心驚的念頭,悄然浮上心頭。

難道,楚溫瀾真的和宴林有關系?

難道,他知道宴林的存在?

宋雙接過湯碗,指尖微微顫抖。她低頭看著碗里的甜梨湯,清澈的湯水,漂浮著幾片梨片和幾朵金黃的桂花,散發著淡淡的甜香。

這味道,和她以前給宴林熬的,一模一樣。

她抬起頭,望向楚溫瀾。他正專注地看著她,眼神溫柔而深邃,那里面,似乎藏著很多她讀不懂的東西。

四目相對,空氣仿佛凝固了。

宋雙的心跳得飛快,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開口問他,問他是不是認識宴林,問他和宴林到底是什么關系。

可是,話到嘴邊,她又忍住了。

她不能問。

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對楚溫瀾一無所知,不知道他的目的,不知道他的深淺。如果冒然開口,萬一觸碰到他的忌諱,后果不堪設想。

而且,父親也曾經警告過她,讓她忘了宴林,好好做她的賢王王妃。

宋雙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疑惑和不安,勉強笑了笑:“多謝殿下,聞起來很香。”

她說著,端起湯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甜梨湯的味道很好,清甜潤肺,確實能緩解她的咳嗽。可宋雙喝在嘴里,卻覺得心里五味雜陳。

楚溫瀾看著她喝完,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喜歡就好。以后你想喝了,我再給你熬。”

“有勞殿下了。”宋雙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楚溫瀾又坐了一會兒,說了些閑話,見她精神不佳,便讓她好好休息,然后離開了房間。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宋雙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她靠在床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一味地沉浸在對宴林的思念和對命運的抱怨中了。

她必須打起精神,好好觀察楚溫瀾,弄清楚他的真實目的,弄清楚他和宴林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聯系。

這朱墻之內的日子,本就如履薄冰。如今,又多了這重重疑云,她的未來,更是一片迷茫。

錦帳寒深,疑云初現。

宋雙知道,她的“賢王王妃”之路,注定不會平靜。而她與楚溫瀾之間的這場“替身”游戲,也才剛剛拉開序幕。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會是怎樣的命運,但她必須勇敢地走下去,為了自己,也為了那個早已逝去的少年。

周宣羽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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