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內部匿名論壇那篇惡意滿滿的帖子，像一顆投入平靜水面的毒石，瞬間激起層層惡臭的漣漪。一夜之間，“林小魚直播賣過期貨”的謠言在公司各個角落發酵。林小魚走在走廊上，都能感受到那些或探究、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咸魚の國際墳頭蹦迪小分隊”微信群里，氣氛凝重。
【林小魚】：“@全體成員蘇薇薇的臟水來了！帖子都看到了吧？”【李美麗】：“看到了！這綠茶，躲在陰溝里放冷箭！帖子IP我查了，公共網吧，跳板套跳板，夠謹慎！但文風一股子蘇式茶香，錯不了！”【張偉】：“…要不…算了吧？現在輿論對我們很不利。直播風險太大。”?（附贈一個“躺平任嘲”表情包）【林小魚】：“不行！絕對不能算！越是這樣，我們越要播！而且要播得漂亮！用事實打腫她的臉！@張偉你的AR乞丐版搞定了沒？”【張偉】：“…0.1版，勉強能跑。識別率看臉（字面意思），渲染效果…抽象派藝術。建議別抱太大期望。”?（附贈一張AR效果截圖：一個歪歪扭扭的多邊形臉，腮幫子糊著一大塊像素馬賽克“膏體”）【李美麗】：“噗！張偉你這AR…是畢加索看了都要流淚的程度！不過…有總比沒有強！抽象也是藝術！@林小魚我搞到一份質檢報告掃描件（過期前一個月，各項指標合格），還有幾個老用戶同意提供珍藏的空鐵盒照片！”【林小魚】：“好！美麗給力！張偉，設備再調試一下，死馬當活馬醫！周姐那邊我去溝通！今晚八點，‘白玉霜懷舊情懷專場’，準時開播！主題就叫——‘奶奶的梳妝臺，穿越時光的香！’”
壓力如同實質，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但林小魚眼中燃燒的火焰，李美麗遠程輸送的彈藥，以及張偉那雖然喪氣卻依舊在鍵盤上敲擊的手指，都讓這個小團隊在風暴前夕，繃緊了最后一根弦。
當晚七點五十分。“墳場”改造的臨時直播間里，氣氛緊張到了極點。幾盞張偉用廢舊LED燈板魔改的補光燈發出刺眼而偏色的光，照亮了背景——一塊洗得發白、印著模糊“安全生產”字樣的舊廠布，上面掛著幾個老用戶提供的、銹跡斑斑的空白玉霜鐵盒。
張偉蜷縮在角落的“技術控制臺”（一臺老爺機+幾個自制轉接器）后面，額頭上全是汗，手指在鍵盤上神經質地敲擊著，反復調試那脆弱的AR程序和推流穩定性。李美麗通過視頻連線遠程監控彈幕和后臺數據，充當臨時場控和輿情消防員。
林小魚深吸一口氣，最后一次檢查了麥克風和簡陋的提詞板（手寫在硬紙殼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她看向臨時搭建的“梳妝臺”位置。
布簾掀開。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周桂枝走了出來。
不再是工裝外套，也不是傳達室里的樸素。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絲絨改良旗袍，剪裁合體，恰到好處地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肩上松松披著一條正紅色帶金色暗紋的真絲披肩。花白的頭發在腦后挽成一個一絲不茍的發髻，插著一支古樸的銀簪。臉上略施薄粉，淡掃蛾眉，唇上一點朱紅。
沒有年輕網紅的光鮮亮麗，沒有刻意扮嫩的違和。她站在那里，身姿筆挺，眼神明亮銳利，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清晰可見，卻像歲月的勛章，散發著一種沉淀下來的、厚重的、無與倫比的力量感和優雅！
那身裝扮，那份氣度，瞬間鎮住了簡陋的直播間，也通過張偉那不太穩定的推流信號，傳遞給了屏幕前為數不多、抱著獵奇或看熱鬧心態點進來的零星觀眾。
彈幕停滯了一秒，隨即零星飄過：“臥槽？奶奶好颯！”“這氣質…絕了！”“主播？這是主播？確定不是請來的老藝術家？”“衣服好看！披肩絕了！”
林小魚也被震了一下，隨即心中大定！她調整呼吸，臉上綻開笑容，對著鏡頭：“直播間的家人們晚上好！歡迎來到‘白玉霜懷舊情懷專場’！我是主播林小魚！今天，我們非常榮幸地請到了一位特別的嘉賓——周桂枝，周姐！白玉霜曾經的車間女工，也是咱們這個老牌子興衰的親歷者和守護者！”
鏡頭轉向周桂枝。她沒有絲毫怯場，對著鏡頭微微頷首，聲音清晰沉穩，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大家好，我是周桂枝。不是什么嘉賓，就是一個舍不得看老牌子沒了的老工人。”
開場介紹后，林小魚引導話題到白玉霜的歷史和工藝。周姐的講述沒有華麗辭藻，卻充滿細節和真情實感：“那時候在車間，攪一鍋雪花膏，講究得很！溫度、火候、下料的順序，差一點，膏體就不夠細膩，香味就不夠正。老師傅手把手教，一攪就是十幾年…”“這香味，聞到了嗎？”她拿起一盒新開封的白玉霜，湊近鏡頭，“清冽，不膩人。用的是真材實料的玉蘭花香精和上好的油脂，不像現在有些東西，香得沖鼻子，都是化學勾兌的。”她指著自己眼角的皺紋，語氣坦然，帶著一絲豁達的笑意：“年輕人都怕長皺紋。怕啥？我這一臉褶子，是笑出來的，是愁出來的，是日子一天天過出來的年輪！是勛章！白玉霜抹不去它，但能讓你這張帶著年輪的臉，干干凈凈，舒舒服服！”
“皺紋是笑出來的年輪！”這句樸實無華又充滿哲理的金句，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瞬間在直播間激起漣漪！彈幕開始活躍：“奶奶說得太好了！”“淚目了…想我外婆了…”“這心態！這格局！瑞思拜！”“年輪勛章！奶奶威武！”“主播！快上鏈接！我要支持奶奶！”
氣氛漸入佳境。林小魚心中暗喜，順勢進入關鍵環節——產品試用和AR互動。“家人們！光聽我們說好不行，得讓大家‘感受’到！”林小魚拿起一盒白玉霜，“下面，讓周姐親自為我們展示一下白玉霜的質地和使用效果！同時，我們直播間還特別推出了一個…嗯…充滿藝術感的AR試妝功能！技術小哥傾情奉獻！大家可以掃碼試試，看這款‘奶奶級’的經典雪花膏，涂在你臉上是什么復古feel！”
她示意周姐開始試用。周姐從容地擰開鐵盒，用指尖挖取一小塊凝脂般的白色膏體。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
也許是張偉魔改的補光燈功率不穩，也許是老舊燈板散熱不行，一盞靠近“梳妝臺”的補光燈突然發出“噼啪”一聲輕響，燈光猛地變得異常熾亮，溫度驟升！那燈正對著周姐手中的白玉霜！
在高溫燈光的近距離炙烤下，周姐指尖那一小塊原本凝脂狀的膏體，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了！變成了半透明的油狀液體，順著她的指尖往下淌！
“啊！”林小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張偉在角落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李美麗在視頻那頭倒吸一口冷氣！直播間彈幕也瞬間爆炸：“化了化了！什么情況？”“臥槽！翻車了？膏體化了？這質量？”“果然是過期貨？高溫現形了？”“黑心主播！實錘了！”“快看奶奶手上！”
場面一度極其尷尬和危急！蘇薇薇的污蔑似乎要瞬間成真！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周桂枝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融化的膏體，又抬眼看了看那盞發瘋的燈，臉上非但沒有驚慌，反而眉頭一挑，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不屑？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舉動！
只見她極其自然地將那滴快要滴落的、融化了的膏體，用指尖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隨意一抹！動作流暢，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然后，她抬起頭，對著鏡頭，舉起那只抹了融化膏體的手背，臉上露出一個極其淡定甚至帶著點“就這？”的嘲諷笑容，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看見沒？家人們！”“真材實料！純油脂基底！老底子的工藝！不摻假！不玩虛的！”“這燈烤著，它可不就化得快嗎？化得快，說明啥？說明它吸收也快啊！不像那些加了亂七八糟東西的，抹臉上半天浮一層油，膩得慌！”“來！湊近點看！”她把手背懟到鏡頭前（張偉手忙腳亂地給特寫），只見那融化的膏體在她溫熱的皮膚上，竟然真的在快速滲透、吸收，只留下一層極其自然的光澤感，絲毫沒有油膩感！“瞅瞅！這吸收速度！這滋潤度！這才是好東西！”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隨即，直播間彈幕徹底瘋了！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屏幕！“哈哈哈哈哈哈！奶奶威武！！！”“神TM‘化得快才吸收好’！奶奶這波反向操作666！”“這臨場反應！這氣場！給奶奶跪了！”“奶奶：想黑我？門都沒有！”“硬核奶奶！在線教學什么叫真材實料！”“笑死我了！黑子臉疼不疼？”“奶奶！您就是我唯一的偶像！鏈接呢？！快上！我要十盒！”“十盒+1！支持奶奶！支持國貨！”
滿屏的“哈哈哈”、“奶奶威武”、“硬核”、“上鏈接”徹底淹沒了之前的零星質疑！直播間在線人數開始肉眼可見地飆升！
林小魚懸著的心重重落下，隨即被巨大的狂喜和敬佩淹沒！她立刻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家人們！看到了嗎？真金不怕火煉！好貨不怕燈烤！周姐用事實說話！現在，福利價！情懷價！支持老國貨！支持咱們的硬核奶奶！下方小黃車，一號鏈接！白玉霜經典鐵盒！庫存有限！手慢無！沖啊！”
簡陋的“小黃車”圖標亮起，庫存數字開始飛快跳動！1盒…10盒…50盒…100盒…雖然離海量庫存還差得遠，但這從零到一的突破，這絕境中的逆襲，足以讓整個團隊熱淚盈眶！
張偉看著后臺飆升的數據和彈幕，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手指僵硬地停在鍵盤上，連泡面都忘了吃。李美麗在視頻那頭激動得語無倫次：“臥槽！臥槽！周姐！YYDS！小魚！快！催張偉看庫存！別卡單！哦對！@張偉你的AR呢？雖然抽象！也拉出來遛遛啊！給奶奶的直播間加點賽博朋克元素！”
直播在一種荒誕、熱血又充滿溫情的氛圍中走向尾聲。周姐又分享了一些老廠趣事和老用戶的故事，金句頻出，圈粉無數。下播時，在線人數和銷量都遠超預期。
“墳場”里爆發出劫后余生的歡呼！林小魚激動地和周姐擁抱。周姐拍了拍她的背，臉上帶著勝利的笑容，眼神卻依舊清醒：“第一步，成了。但路還長。”
張偉看著后臺最終的數據，長長吁了口氣，癱在椅子里，低聲嘟囔：“…火鍋…我要加兩份肥牛…”
首戰告捷的興奮感持續到第二天。林小魚哼著歌來到“墳場”，準備和張偉復盤數據，規劃下一場直播。剛進門，就看到張偉眉頭緊鎖地盯著電腦屏幕。
“怎么了？數據有問題？”林小魚心里咯噔一下。
張偉沒說話，默默地把電腦屏幕轉向她。
屏幕上是一個直播平臺的界面。一個名叫“雪玲瓏復古美妝”的直播間正在預熱。預告海報的風格…和林小魚他們昨晚的直播主題極其相似！同樣是懷舊風，同樣主打“經典國貨”、“時光記憶”。更刺眼的是，海報中央的主播形象——也是一個穿著旗袍、氣質溫婉的老奶奶！雖然氣質和周姐的硬核風不同，但整體構思路數，幾乎就是“白玉霜懷舊專場”的翻版！
“靠！抄襲狗！”林小魚瞬間炸毛！這么快就被盯上了？
張偉點開“雪玲瓏”的店鋪鏈接，里面赫然陳列著幾款包裝風格與白玉霜鐵盒有幾分神似、但明顯更新潮一些的雪花膏產品。價格…比白玉霜略低。
“查查這‘雪玲瓏’什么來頭！”林小魚咬牙切齒。
張偉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調出企業注冊信息。法人代表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他繼續深挖關聯信息，追蹤注冊資金流向…
幾分鐘后，張偉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向林小魚，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冰冷：
“注冊資金…來自一個空殼公司。”“那個空殼公司的實際注資人…”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蘇薇薇的一個遠方表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