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時代”傳媒的臨時總部，設在市中心一間共享辦公空間的玻璃會議室里。空氣中還殘留著新打印文件的油墨味，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白玉霜的懷舊冷香。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潑灑進來，照亮了長桌中央那份象征性的合同——收購“閃耀時代”旗下瀕臨廢棄的東南亞內容分發渠道“星鏈計劃”。

林小魚坐在主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溫潤的白玉霜老鐵盒。盒蓋內側，周桂枝當年親手刻下的“信”字，硌著指腹，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桌對面，是“閃耀時代”派來的代表，一個臉色尷尬、眼神躲閃的中層經理，以及他身后那位全程黑著臉、仿佛來參加葬禮的監交人——財務部一位刻板的老會計。

“林總，這是‘星鏈計劃’的所有資產清單、后臺權限和剩余合約，”經理將一沓厚厚的文件推過來，聲音干澀，“交接手續…算是完成了。”他不敢看監交人的表情，更不敢想象艾倫知道后會是怎樣的雷霆之怒。誰能想到，幾個月前還在明星經紀部端咖啡、被全網嘲的“奶茶小妹”，如今竟坐在談判桌對面，成了收購方？

“辛苦了，王經理。”林小魚微笑，笑容標準得無懈可擊，眼底卻沉淀著風暴過后的銳利。她接過文件，看也沒看就遞給身旁的李美麗。“美麗，驗貨。”

李美麗一身黑色鉚釘皮衣，鼻梁上架著那副能反光的墨鏡（即使在室內），指尖在自帶改裝鍵盤上飛舞如電。屏幕上的數據流瀑布般刷新。“后臺權限OK，用戶數據完整，剩余合約…嘖，都是些雞肋，難怪艾倫舍得扔。”她吹了個泡泡糖，“不過，核心的API接口和那幾個本地化內容牌照，值了。張偉！”

縮在角落、幾乎被三塊顯示屏淹沒的張偉猛地抬頭：“啊？在！”他頂著一頭亂發，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但精神亢奮。“AR本地化適配引擎已經掛載到新服務器了！周奶奶的‘太極AR教學’東南亞語言包…呃，還在調試泰語口型同步，快了快了！”

周桂枝坐在林小魚另一側，一身深紫色絲絨旗袍，銀發梳得一絲不茍。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張偉緊張的肩膀，然后將一個保溫杯推到林小魚面前，里面是泡好的枸杞紅棗茶。無聲的支持，比任何話語都有力。

林小魚端起茶杯，暖意順著掌心蔓延。這間簡陋的辦公室，這群曾經被“優化”的“咸魚”，此刻凝聚著一股破釜沉舟、生機勃勃的力量。她看向那位如坐針氈的王經理：“替我轉告艾倫總，‘星鏈’我們會好好用的。畢竟，”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冷誚，“‘優化’下來的資源，總要有人接手，發揮余熱嘛。”

王經理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帶著一股冰冷的、不請自來的氣勢。

艾倫·霍普金斯站在門口，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包裹著精瘦的身材，金絲眼鏡后的藍眼睛像淬了冰的掃描儀，精準地鎖定了主位上的林小魚。他身后跟著兩個面無表情、身材魁梧的助理，壓迫感十足。

“林小姐，”艾倫的聲音毫無起伏，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嘲諷，“或者說，林總？動作真快。拿到遣散費的第一時間，就迫不及待地來撿前東家不要的垃圾了？”他踱步進來，皮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出清晰的回響，目光掃過李美麗的墨鏡、張偉的雞窩頭和周桂枝的保溫杯，鄙夷幾乎化為實質。“用前司的資源，挖前司的墻角，成立一個…嗯，‘情懷’公司？這商業道德課，看來林總當年是翹課了。”

空氣瞬間凝固。王經理和監交人恨不得縮進地縫里。李美麗敲鍵盤的手指停了，墨鏡下的眼神變得危險。張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周桂枝端起自己的保溫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神平靜無波。

林小魚放下手中的保溫杯，杯底與桌面輕輕一磕，聲音不大，卻奇異地打破了艾倫帶來的高壓。她站起身，毫不避諱地迎上艾倫冰冷審視的目光，臉上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近乎天真的困惑。

“艾倫總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她語氣輕松，仿佛沒聽見那句“垃圾”和“翹課”，“不過您可能誤會了。我們收購‘星鏈’，用的是干干凈凈的啟動資金，每一分錢都有據可查，和‘閃耀時代’的遣散費…”她故意拖長了調子，笑容加深，“可沒什么關系。”

艾倫嗤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哦？是嗎？就憑你們？一個被開除的前實習生，一個技術怪胎黑客，一個過氣工廠女工，再加一個…嗯，程序員？”他輕蔑地掃過張偉，“你們的‘啟動資金’？怕不是用白玉霜鐵盒子裝的冥幣吧？”

刻薄的侮辱像冰錐。李美麗“啪”地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墨鏡下的視線鋒利如刀。張偉的臉白了。周桂枝握著保溫杯的手緊了緊。

林小魚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變，只是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如同淬火的寒冰。“艾倫總說話，還是這么充滿‘優化’的智慧。”她微微歪頭，語氣陡然一轉，帶著不容置疑的鋒芒，“既然您對我們的資金來源這么好奇，不如…親自看看？”

她朝李美麗使了個眼色。

李美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在鍵盤上重重敲下回車鍵。

會議室墻上的大屏幕瞬間亮起。沒有復雜的PPT，沒有煽情的文字。只有一張巨大的、清晰無比的動態財務報表。左側是柱狀圖，右側是詳細的條目列表。

艾倫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去，瞳孔驟然收縮！

屏幕最上方，一行加粗加紅的大字標題，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她時代”MCN首輪收購資金構成：來源與致敬」

下方第一條，也是最刺眼的一條：

資金來源A：員工遣散補償金

金額：￥8，750，000.00

來源明細：

林小魚及“白玉霜”項目核心團隊遣散補償金：￥3，200，000.00

閃耀時代“優化”裁員第3、7批次員工自愿投資款：￥5，550，000.00(附：匿名員工留言截圖滾動播放：“謝謝你替我們踹了艾倫屁股！”“買斷工齡，投資未來！”)

致敬對象：閃耀時代CEO艾倫·霍普金斯先生

致敬詞：?“感謝您‘優化’掉的不只是冗余人力，更是我們創業的‘第一桶金’。‘優化是必要的陣痛’——您說的，對極了。”

艾倫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額角青筋隱隱跳動。他身后的助理也露出了錯愕的神情。

第二條：

資金來源B：戰略天使投資

金額：￥15，000，000.00

投資人：周桂枝女士(白玉霜品牌聯合創始人)

注資憑證：?(屏幕上展示了一張頗具年代感的銀行本票掃描件，以及一個打開的白玉霜老鐵盒，里面是碼放整齊的金條，金燦燦的光芒幾乎要刺瞎人眼)?“奶奶的地下金庫，專治資本虛火。”——周桂枝

周桂枝對著屏幕，對著艾倫投來的難以置信的目光，微微頷首，氣度從容。

第三條：

資金來源C：業務預付款

金額：￥6，250，000.00

合作方：星瀚傳媒(預付東南亞AR內容本地化獨家合作費用)

注：?(附：方明遠電子簽名蓋章的合作框架協議關鍵頁掃描件)?“方總說：風浪越大，魚越貴。提前下餌，靜待鯊群。”

最后，是醒目的總計金額：￥30，000，000.00。以及一行小字備注：

特別鳴謝閃耀時代財務部劉XX女士提供的精準人力成本模型參考（非機密公開數據）。

“看清楚了，艾倫總？”林小魚的聲音打破了死寂，清脆得像冰棱碎裂，“我們沒用‘閃耀時代’一分錢的‘資源’。收購‘星鏈’的每一分錢，要么是您‘優化’我們時給的‘買命錢’，要么是我們憑本事拉來的新投資，干干凈凈。”她走到艾倫面前，兩人距離不過一步之遙，她微微仰頭，目光如炬，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對方臉上：

“準確地說，我們是用您裁員的錢，收購了您不要的‘垃圾’。怎么樣，這‘資源優化’的效率，還入得了您這位‘AI管理大師’的眼嗎？”

“你…！”艾倫胸口劇烈起伏，金絲眼鏡都滑落了幾分，那精心維持的、數據化的冷靜面具徹底崩裂。巨大的羞辱感和被徹底戲耍的憤怒讓他幾乎失語，指著林小魚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精心策劃的裁員，他引以為豪的“優化”模型，竟然成了對手反殺自己的彈藥庫！這比任何商業競爭失敗都更讓他感到難堪和失控。

王經理和監交人已經完全石化了，看著屏幕上那赤裸裸的諷刺和艾倫失態的樣子，大氣不敢出。

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持續了幾秒。艾倫猛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他扶正眼鏡，眼神重新變得冰冷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絲令人膽寒的偏執。

“很好，林小魚。”他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冰冷的平滑，卻像毒蛇吐信，“利用規則漏洞，煽動底層情緒，玩一手漂亮的…情感綁架式資本游戲？我承認，這一局，你暫時贏了。”他環視了一圈這間簡陋卻充滿斗志的辦公室，目光在李美麗挑釁的墨鏡和周桂枝沉穩的臉上掠過，最后定格在林小魚身上，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弧度。

“但是，記住。資本的游戲場，規則隨時會變。情感是最大的變量，也是最脆弱的杠桿。你以為靠著一群烏合之眾的情懷和一點小聰明，就能顛覆規則？”他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詛咒，“‘她時代’？我倒要看看，這個建立在‘優化’廢墟和廉價情懷上的泡沫，能閃耀多久。別得意太早，林小魚，我們…走著瞧。”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轉身，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會議室。兩個助理慌忙跟上，門被重重摔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玻璃墻嗡嗡作響。

會議室里安靜得可怕，只剩下中央空調低沉的送風聲。

幾秒鐘后。

“耶——！！！”李美麗第一個跳起來，摘下墨鏡狠狠摔在桌子上，發出暢快淋漓的歡呼。“爽！太TM爽了！看見艾倫那張死人臉沒？比吃了蒼蠅還難看！‘用你裁員的錢收購你’！小魚，你最后那句話絕了！我要把它刻在咱們公司大門上！”

張偉也激動得滿臉通紅，搓著手：“成…成功了！我們真的收購了‘星鏈’！AR出海有基礎了！”他看向屏幕上的財務報表，尤其是周桂枝那盒金條的照片，依舊覺得有點暈眩。

周桂枝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端起保溫杯：“小魚，干得漂亮。對付豺狼，就得用獵槍。這第一槍，打得響！”

王經理和監交人這才如夢初醒，尷尬又敬畏地看著林小魚，匆匆在剩下的文件上簽了字，幾乎是落荒而逃。

林小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這才感到后背一層薄汗。剛才與艾倫的對峙，看似占據上風，實則耗盡了心力。艾倫臨走時那番話，像毒刺一樣扎進心里。他說的沒錯，資本的游戲殘酷而多變，“她時代”根基尚淺，前路絕非坦途。

“好了，首戰告捷！”林小魚拍拍手，努力驅散心頭那絲陰霾，臉上重新揚起笑容，“今晚慶功！我請客，擼串管夠！感謝奶奶的金庫！感謝美麗的技術支持！感謝張偉的爆肝！也感謝…艾倫總的‘慷慨解囊’！”最后一句帶著促狹，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走走走！餓死了！”李美麗摟住林小魚的肩膀往外拖，“今晚不醉不歸！慶祝我們咸魚…哦不，鯊魚幫正式下海開疆拓土！”

一行人鬧哄哄地走出會議室，勝利的喜悅暫時沖散了所有憂慮。走廊明亮的燈光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充滿了無限的可能。

沒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們離開后，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對面，共享辦公空間光滑如鏡的玻璃幕墻外，走廊的暗角處，一點微弱的、幾乎被環境光淹沒的手機屏幕光，悄然熄滅。

更沒有人看到，那光滑如鏡的玻璃幕墻上，在某個特定的角度，清晰地、短暫地映出了一張精心修飾過的、帶著甜美卻毫無溫度笑容的臉——蘇薇薇。

她看著手機里剛剛錄下的、艾倫摔門而出和林小魚等人歡呼的片段，紅唇滿意地勾起，指尖輕點，將視頻保存加密。然后，她優雅地轉身，高跟鞋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融入下班的人流，仿佛從未出現過。

冰冷的玻璃幕墻，依舊清晰地映照著燈火通明的城市夜景，也映照著“她時代”那間剛剛誕生了第一場勝利、卻尚未察覺已被毒蛇窺伺的會議室。一種無形的寒意，悄然彌漫開來，無聲無息地纏繞上初生“鯊魚”的尾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