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縫隙漏進的陽光像一把灼熱的刀,割在汪雨柔發脹的太陽穴上。她呻吟著翻了個身,鼻腔里還殘留著酒吧里威士忌混著香煙的刺鼻氣味,喉嚨干得像被砂紙磨過。床頭柜上的玻璃杯歪倒著,昨晚回來時灌下的冷水在木質桌面上洇出一圈深色水痕,如同她此刻混沌不清的記憶。
宿醉的頭痛如同無數根細針在顱內穿梭,她扶著額頭坐起身,床單滑落露出肩頭細密的雞皮疙瘩。昨晚的片段像破碎的電影膠片在腦海里閃現:杜星宇電話里冰冷的聲音、酒吧里旋轉的彩色燈光、小混混不懷好意的口哨,還有馬路上那輛突然停下的出租車……但有個模糊的光點始終縈繞在記憶邊緣,像隔著毛玻璃看太陽,明明滅滅抓不住形態。
“嘶——”她揉著發疼的額角,目光掃過散落一地的衣物。那身被杜星宇稱贊過的晚禮服皺巴巴地團在床腳,裙擺上還沾著不知哪里蹭來的泥點,像一塊丑陋的傷疤。鬧鐘顯示八點五十分的紅色數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她猛地掀開被子,腳踝撞上床沿的劇痛都沒能讓她停下動作。
“完了完了……”她一邊手忙腳亂地套上職業套裝,一邊在心里哀嚎。鐘麗那個女人,怕是早就等著抓她的錯處了。抽屜里翻出的粉餅盒摔在地上,碎成幾瓣的粉餅像雪粒一樣灑在地毯上,她卻沒時間去撿,抓起梳子胡亂挽了個發髻,抓起包就沖出門。
電梯下行時,鏡面映出她憔悴的臉。眼下的青黑像暈開的墨跡,嘴唇干裂起皮,昨晚哭花的睫毛膏還殘留著深色痕跡。她想起胡莉總是妝容精致的樣子,連指甲都涂著最新款的豆沙色指甲油。曾經她還笑胡莉太注重外表,現在想來,或許是自己太可笑。
寫字樓大堂的電子屏顯示著九點零五分,汪雨柔的高跟鞋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鼓點。推開辦公室玻璃門的瞬間,所有鍵盤敲擊聲都詭異地停頓了半秒,幾十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背上。
“汪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p>
冰冷的女聲從主位傳來,鐘麗穿著一身香奈兒套裝,保養得宜的手指夾著一支鋼筆,筆尖在桌面上敲出規律的嗒嗒聲。她的目光像手術刀一樣刮過汪雨柔凌亂的發髻和倉促系上的絲巾,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汪雨柔站在原地,指尖緊張地絞著包帶:“鐘經理,對不起,我今天……”
“不必解釋?!辩婝惔驍嗨恐萍t色指甲油的手指指向墻上的時鐘,“公司付你薪水,是讓你準時完成工作,不是讓你踩著點來上班??纯茨氵@副樣子,是昨晚去參加葬禮了?”
周圍響起壓抑的竊笑聲,汪雨柔感到血液沖上臉頰。她瞥見胡莉坐在靠窗的新工位上,穿著一身挺括的白色襯衫,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像一根細刺,扎得汪雨柔眼眶發酸。
“我……”
“夠了?!辩婝悓⒁化B文件摔在桌面上,紙張散落的聲音驚飛了窗外的麻雀,“從今天起,胡莉升任辦公室主任,你歸她管轄。希望你能好好跟胡主任學學,什么叫專業素養?!?/p>
文件夾邊緣擦過汪雨柔的手背,留下一道紅印。她猛地抬頭,視線與胡莉相撞。對方迅速低下頭去整理文件,可那微微顫抖的肩膀和緊抿的嘴角,都泄露了難以掩飾的得意。四年同事,三年好友,那些分享過的秘密、吐槽過的上司、憧憬過的未來,此刻都變成了尖銳的諷刺。
午餐時間的員工餐廳像個巨大的蒸籠,食物的熱氣混著嘈雜的人聲讓人窒息。汪雨柔端著餐盤走到角落的空位,塑料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她戳著盤子里寡淡的炒青菜,味同嚼蠟。以往這個時候,胡莉總會端著餐盤笑盈盈地坐過來,嘰嘰喳喳地分享最新的八卦。
“雨柔,怎么一個人坐?”
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汪雨柔握著筷子的手猛地收緊。胡莉將餐盤放在她對面,金槍魚三明治的香氣飄過來,讓她一陣反胃。新換的櫻桃紅指甲油在燈光下格外刺眼,像某種炫耀的標記。
“胡主任日理萬機,怎么有空找我?”汪雨柔的聲音冷得像冰。
胡莉夾起一塊三明治的手頓了頓,隨即又恢復了那副無辜的表情:“雨柔你這話說的,我們不是好朋友嗎?雖然現在職務不同了,但……”
“好朋友?”汪雨柔猛地抬頭,撞進胡莉閃爍的目光里,“好朋友會在我背后向鐘麗打小報告?好朋友會眼睜睜看著我被降職?”
周圍的談話聲瞬間低了下去,幾道好奇的目光投射過來。胡莉的臉色白了白,隨即又漲得通紅:“你胡說什么!鐘經理問起你的狀態,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你最近上班總是魂不守舍,報表都出了三次錯,我也是為你好……”
“為我好?”汪雨柔冷笑一聲,胸腔里翻涌著憤怒與惡心,“那你怎么不‘為我好’地告訴我,你和杜星宇是什么時候搞到一起的?”
最后幾個字像重錘砸在餐桌上,胡莉手中的叉子“哐當”一聲掉在盤子里。她慌亂地環顧四周,壓低聲音:“你瘋了!胡說八道什么!”
“我胡說?”汪雨柔的聲音陡然拔高,“昨晚電話里那個嬌滴滴的聲音,我聽得清清楚楚!‘星宇,別這么對人家嘛’——胡莉,你演得可真像!”
她模仿著那膩人的語調,看到胡莉的臉色由紅轉白,再轉青。周圍的同事們假裝低頭吃飯,耳朵卻都豎得高高的。胡莉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滑出老遠:“汪雨柔你別血口噴人!我和星宇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汪雨柔也站了起來,目光如刀,“普通朋友會知道他所有的喜好?普通朋友會在我加班時去陪他看電影?普通朋友會穿著我買給他的情侶睡衣出現在他公寓里?”
最后一句話讓胡莉徹底慌了神,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恨恨地瞪了汪雨柔一眼,抓起包快步離開。餐盤里的三明治掉在地上,被來往的腳步踩得稀爛,像她們破碎的友情。
汪雨柔跌坐回椅子上,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周圍的竊竊私語像潮水般涌來,她卻什么也聽不見,眼前只有胡莉倉皇逃離的背影,和杜星宇電話里那輕蔑的笑聲。原來那些深夜的“加班”,那些“替她”去照顧杜星宇的“好心”,全都是精心策劃的背叛。
暮色像一塊浸了水的灰布,慢慢覆蓋了整座城市。汪雨柔站在杜星宇公寓樓下,手里攥著那把早已失去意義的備用鑰匙,金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樓上的燈亮著,暖黃色的光暈透過窗簾縫隙漏出來,像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晚風帶來涼意,才鼓起勇氣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杜星宇,他穿著一件松垮的T恤,頭發亂糟糟的,看到汪雨柔時,眼里閃過一絲不耐煩。
“你來干什么?”
“我要一個解釋。”汪雨柔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胡莉穿著杜星宇的襯衫從臥室走出來,看到汪雨柔時,故意親昵地挽住杜星宇的胳膊,指尖在他胸口畫著圈:“星宇,誰?。俊?/p>
那熟悉的嬌嗲聲再次響起,汪雨柔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胡莉,直視著杜星宇:“四年來,我為你做的一切,在你眼里就只是個保姆?”
杜星宇皺著眉,像是在回憶什么:“你對我很好,真的。”他頓了頓,語氣卻變得冰冷,“但好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激情,是一個能懂我的女人。你呢?永遠穿著保守的套裝,說話一板一眼,連接吻都像完成任務。”
他的話語像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汪雨柔最后一道防線。她看向胡莉,那個曾經無話不談的閨蜜,此刻正用勝利者的姿態打量著她:“胡莉,你為了升職,出賣我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出賣我們的友情?”
胡莉嗤笑一聲,涂著蔻丹的手指劃過杜星宇的下巴:“友情?在升職加薪面前,友情算什么?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鐘經理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你以為你那點破事,是我一個人能捅出去的?”
真相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汪雨柔看著眼前這對男女,一個是她愛了四年的男人,一個是她視若姐妹的朋友,此刻卻像兩只丑陋的爬蟲,在她破碎的心上肆意踐踏。
“所以,”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是你故意讓鐘麗給我安排大量工作,讓我沒時間陪他,然后你趁機上位?”
胡莉聳聳肩,懶得再偽裝:“不然呢?你這種木頭疙瘩,怎么可能留住男人?也就杜星宇當初瞎了眼,能忍你這么久?!?/p>
怒火沖上頭頂,汪雨柔揚手就要扇過去。杜星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推。她踉蹌著向后倒去,眼看就要撞上身后的消防栓,突然一道溫暖的橙色光芒從天際劃過,像一只無形的手托住了她的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汪雨柔能清晰地看到杜星宇眼中的驚訝,胡莉臉上的錯愕,還有那道熟悉的橙光在空中留下的淡淡軌跡。昨晚在馬路上,似乎也有這樣一道光……
她穩穩地站在原地,手腕上杜星宇抓出的紅印還在發燙,心里卻奇異地平靜下來??粗判怯蠲χ矒崾荏@的胡莉,看著他們相擁在一起的模樣,她突然覺得心里某個緊繃了很久的東西“啪”地一聲斷了。
四年的時光,像一場冗長的夢。夢里有過甜蜜,有過憧憬,最終卻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但此刻,當橙光再次出現,當她看著眼前這對丑陋的男女,心中竟沒有了恨意,只剩下一種解脫后的空茫。
“原來如此?!彼p輕說了一句,轉身走向樓梯間。
身后傳來胡莉的尖叫和杜星宇的咒罵,她都沒有回頭。走出公寓樓,晚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她抬頭望向夜空,那道橙光早已消失不見,只有幾顆疏星在云層后若隱若現。
但她知道,那光不是幻覺。昨晚在馬路上,剛才在樓道里,每當她遇到危險,那道溫暖的橙光總會出現。
難道……這真的是她的守護神?
汪雨柔嘴角緩緩勾起一抹釋然的笑。也好,至少在這背叛與謊言交織的世界里,還有這樣一個神秘的存在,在默默守護著她。她裹緊外套,迎著晚風向前走去,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第一次顯得如此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