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辭職信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汪雨柔將簽好名字的A4紙推到人事主管面前時，指尖還殘留著昨夜握筆的僵硬。辦公桌抽屜里，那只印著小熊圖案的馬克杯是胡莉送的生日禮物，此刻卻像塊烙鐵般燙手。她扯出抽屜最深處的薄荷糖盒，里面躺著半張被揉皺的電影票根——那是杜星宇第一次約她時的票根，邊角已被摩挲得發白。
“確定要辭嗎？”人事主管推了推眼鏡，“鐘經理說你上個月的項目報告還沒歸檔。”
“我會在下班前整理好。”汪雨柔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想起今早路過胡莉新辦公室時，那女人正對著鏡子調整珍珠項鏈，辦公桌一角赫然擺著杜星宇送的水晶帆船——那曾是她擺在床頭的擺件，搬家時被杜星宇嫌“老氣”收進了紙箱。
收拾工位時，打印機突然吐出一張錯頁的報表，墨跡在“項目負責人”欄洇開，恰好覆蓋了胡莉新簽的名字。汪雨柔盯著那團模糊的墨漬，忽然想起四年前入職那天，胡莉曾挽著她的胳膊說：“以后我們要做職場姐妹花，誰也不背叛誰。”那時胡莉手腕上戴著她送的草莓發繩，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
玻璃門在身后合攏時，前臺的電子鐘正指向十一點十一分。汪雨柔站在寫字樓前的噴泉旁，看著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彩虹，忽然想起童年時鄰居奶奶家的玻璃魚缸——那是她孤苦童年里唯一的光亮。手機在包里震動，是旅行社發來的促銷短信，配圖是圣托里尼島的藍白建筑，愛琴海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她指尖劃過屏幕，突然很想知道，被陽光曬暖的海水是不是也帶著薄荷糖的味道。
黃昏時分，她拖著行李箱站在海邊棧道時，咸濕的海風掀起了她的圍巾。遠處的燈塔剛亮起第一盞燈，像一顆墜入人間的星星。沙灘上散落著幾枚破碎的貝殼，讓她想起昨夜收拾東西時，從舊相冊里掉出來的全家福——那時她還扎著羊角辮，父母的笑容在泛黃的相紙上模糊成一團光暈。
“爸爸媽媽，如果你們還在……”她對著海浪喃喃自語，話音未落就被一陣強風卷走。記憶突然回到七歲那年的雨夜，她抱著搪瓷碗蹲在屋檐下，看著鄰居奶奶送來的熱粥在雨夜里騰起白霧。如今奶奶早已過世，連唯一的念想也隨著歲月淡去，就像此刻被潮水吞噬的腳印。
月光爬上防波堤時，汪雨柔已經在沙灘上走了兩個小時。海水漫過腳踝，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想起杜星宇曾說喜歡看她穿白色連衣裙在海邊跑，那時她以為所謂浪漫就是踩著浪花追逐落日，卻不知道男人的承諾就像沙灘上的字，一個浪頭打來就無影無蹤。
“那道光……”她仰起頭，試圖在星空中找到熟悉的橙芒。昨夜在公寓樓下，她曾對著夜空發了很久的呆，直到凌晨三點才看見一顆流星劃過，卻不是記憶中那溫暖的色澤。此刻墨藍色的天幕上只有疏落的幾顆星，像被誰隨手撒下的碎鉆，冷漠地俯瞰著人間悲歡。
海浪突然變得洶涌起來，白色的泡沫在腳邊翻卷。她想起胡莉昨天在茶水間故意撞翻她的咖啡，那杯滾燙的液體潑在白襯衫上時，胡莉夸張的道歉聲里藏著毫不掩飾的得意。“雨柔你也太不小心了，”她當時拿著紙巾假惺惺地擦拭，“還好不是重要文件，不然鐘經理又要罵你了。”
腳下的沙子突然變得濕滑，像踩在抹了油的玻璃上。汪雨柔驚呼一聲，身體已經失去平衡。冰冷的海水瞬間沒過頭頂，咸澀的液體灌進鼻腔時，她看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被波紋揉碎，像極了杜星宇掛斷電話時那聲不耐煩的“嘟”聲。
“救命……”她掙扎著伸出手，卻只抓到一把冰涼的海水。記憶中父母臨終前的病床、鄰居奶奶佝僂的背影、杜星宇輕蔑的笑容、胡莉得意的眼神……像電影快放般在眼前閃過。原來人在瀕死時真的會看到一生，只是她的一生，竟如此短暫而悲涼。
海水越來越冷，四肢漸漸失去知覺。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童話，說人死后會變成泡沫，消散在風里。也好，這樣就不會再被背叛，不會再感到疼痛了。意識模糊間，她仿佛看見父母站在云端向她招手，父親的白襯衫在陽光里閃閃發亮，母親的麻花辮上還系著她送的紅綢帶。
“爸爸媽媽……”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吐出氣泡，身體開始向下沉。就在這時，一道極亮的橙光突然撕裂夜空，像一柄燃燒的長劍直插海面。水花炸開的瞬間，她感覺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撈起，帶著海水的重量騰空而起。
茉莉花香。
這是汪雨柔恢復意識時聞到的第一縷氣息。不同于商場里甜膩的香水味，這香氣清冽如晨露，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冰涼，像雪后初綻的花朵。她費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溫暖的沙灘上，濕透的連衣裙緊貼在身上，卻不覺得冷。
“你是誰？”
眼前的男人正背對著她整理披風，長發如墨，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澤。聽到聲音，他緩緩轉過身，月光恰好落在他臉上——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如削，嘴唇的輪廓清晰得像用刻刀精心雕琢過。最驚人的是他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蘊藏著整個宇宙，眸光流轉間竟有細碎的金光閃過，如同夜空中流動的星辰。
而他鼻尖上那顆菱形鉆石，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折射出萬千寒芒，像一滴凝固的星光。
汪雨柔看得呆住了。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人，仿佛不是凡間人物，而是從古老畫卷里走出來的神祇。他身上的黑色披風邊緣繡著銀色的藤蔓花紋，隨著海風拂動，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內襯，隱約能看見精致的鎖骨線條。
“醒了？”男人的聲音低沉悅耳，像玉石相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他俯身查看她的狀況時，胸前的銀鏈滑了出來，墜著一枚造型奇特的橙色寶石，在夜色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汪雨柔的心跳驟然加速。那寶石的顏色，和她記憶中的橙光一模一樣！
“是你……”她掙扎著坐起來，濕發貼在臉頰上，“前兩次救我的，也是你對不對？馬路上的出租車，還有樓道里的……”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指尖觸碰到她額頭時，一股奇異的暖流瞬間傳遍全身，驅散了最后一絲寒意。汪雨柔驚訝地發現，自己濕透的衣服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干，連頭發上的水珠都化作了淡淡的白霧。
“你到底是誰？”她抓住他的手腕，觸手一片冰涼，像握著一塊上好的寒玉。“為什么要救我？我們是不是……是不是以前認識？”
男人的身體微微一僵，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快得讓人無法捕捉。他輕輕抽回手，后退一步，月光在他和她之間劃出一道無形的界限。
“你不需要知道。”他的聲音恢復了最初的冰冷，“好好活著，別再做傻事。”
說完，他轉身就走，黑色披風在身后獵獵作響，像一只展開翅膀的夜鳥。汪雨柔急忙追上去，卻被他身上突然泛起的橙光晃得睜不開眼。那光芒比之前兩次都要明亮，形成一個巨大的光圈將他籠罩，空氣中彌漫開濃郁的茉莉花香。
“等等！”她大聲喊道，“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男人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下一秒，橙光驟然收縮，他的身影如同被吸入另一個空間般，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夜空，消失在厚重的云層之后。只留下一粒閃爍的橙光碎片，像一顆失落的淚，緩緩落在汪雨柔掌心。
海風再次吹起，帶著咸濕的氣息。沙灘上只剩下她一個人，掌心的橙光碎片漸漸冷卻，最終化作一縷輕煙消散。遠處的燈塔依舊亮著，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海岸，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場過于真實的夢。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溫暖。
“我們……真的認識嗎？”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夜空低語，聲音被風吹散在海浪聲里。
潮水退去，留下滿地閃爍的貝殼和海藻。汪雨柔坐在沙灘上，直到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染紅海平面。她不知道那個神秘的男人是誰，也不知道那道橙光究竟意味著什么，但她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就像掌心那縷消散的香氣，雖然無影無蹤，卻在她心底留下了永恒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