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在公寓里彌漫了整整三天,汪雨柔盯著衛生間鏡子里的自己,紗布下的刀傷正滲出淡黃色的組織液。指尖劃過玻璃上的水霧,勾勒出一個模糊的男性輪廓——劍眉、星眸,還有鼻尖那顆在記憶里閃著寒光的鉆石。廚房臺面上,半塊腐爛的檸檬還保持著被切開時的形狀,刀刃上干涸的血跡在晨光中呈現出暗褐色,像一枚丑陋的勛章。
自從海邊一別,茉莉花香就成了她的呼吸。她買空了電商平臺上所有標注“冷冽茉莉“的香氛,卻在噴灑的瞬間崩潰——那些工業香精永遠復刻不出云端上那種清冽如碎冰的氣息。深夜三點,她會跪在陽臺地毯上,用放大鏡逐寸檢查每一片月光,幻想能找到男人披風上掉落的銀線,直到膝蓋被凍得失去知覺。
辦公桌上的日歷被紅筆圈得面目全非,從三月到十二月,每個日期都被劃上歪扭的箭頭,指向某個虛無的坐標。同事們開始在茶水間竊竊私語,那個總穿高領毛衣的姑娘,如今手腕上的紗布總在不經意間滑落,露出縱橫交錯的疤痕。新來的實習生送文件時不小心碰掉她的水杯,滾燙的咖啡潑在裸露的腳踝上,她卻盯著傷口處迅速泛起的紅腫,眼神里竟閃過一絲奇異的期待。
“汪姐,你還是去看看醫生吧。“前臺小妹把創可貼放在她桌上,聲音壓得很低,“我昨天看到你在樓梯間......“
汪雨柔正在用回形針劃手腕,聞言動作一頓。樓道監控的紅光在她瞳孔里跳躍,像極了男人鼻尖鉆石的反光。她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將袖口往下拉了拉:“沒事,不小心被紙割到了。“回形針尖端還掛著細小的血珠,在日光燈下閃著詭異的亮。
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傷口出現在四月二號。她故意把油溫燒到最高,然后將左手無名指按在鍋底。油煙報警器尖銳的鳴叫聲里,她看著皮膚迅速碳化,卻在劇痛襲來的前一秒閉上眼睛——想象著橙光突然穿透抽油煙機,將她帶離這具灼熱的軀殼。然而只有鄰居砸門的聲音和救護車的呼嘯,男人始終沒有出現。
“他只會在你瀕臨死亡時出現。“
這個念頭在她腦中生根發芽,像毒藤般纏繞住每一根神經。她開始研究各種死法的痛苦指數與成功率:安眠藥需要精確劑量,割腕容易被發現,煤氣泄漏會連累鄰居。最終她在一本舊地理雜志上看到蓮花峰的照片——雪線以上的巖壁像被巨斧劈開,云海在崖底翻涌,像極了神話里的忘川。
五月的某個雨夜,她在浴缸里放滿冷水,將安眠藥碾碎倒進水里。白色粉末在水中緩緩散開,像一場微型的雪。她躺進去時,手機突然響起,是胡莉發來的結婚請柬。附言欄里寫著:“雨柔,謝謝你當年的成全,星宇說他現在才找到真愛。“水花濺在屏幕上,將“真愛“二字暈染成模糊的墨跡。她抓起剃須刀劃向手腕,卻在刀鋒觸碰到皮膚的瞬間猶豫了——這不是她想要的死亡,她要的是在墜落中被他接住的瞬間。
六月開始收集登山裝備。她在戶外店試穿沖鋒衣時,店員指著她手臂上的舊疤欲言又止。她笑著解釋是攀巖時不小心劃傷,指尖卻在防水褲的拉鏈上摩挲——這材質真像男人披風的內襯。回家路上經過珠寶店,櫥窗里的菱形鉆戒讓她駐足良久,突然想起男人鼻尖那顆會發光的鉆石,原來人間的寶石永遠缺了那份來自星辰的冷冽。
七月的自殘達到頂峰。她在深夜的公路上逆行,方向盤在手中劇烈顫抖;她故意在過敏季食用蝦蟹,喉嚨腫脹時盯著天花板期待橙光;她甚至在地鐵關門瞬間將腳伸進門縫,聽著乘客的驚呼和列車員的怒吼,心臟卻因期待而狂跳。可每一次,她等來的只有現實的耳光,男人的身影始終只存在于記憶的黃昏。
八月的某個凌晨,她在日記本上寫下最后一行字:“如果生命是換取相見的籌碼,我愿意押上全部。“鋼筆尖劃破紙背,在桌面上留下一個深色的洞。窗外的梧桐樹上,一只夜鷺發出凄厲的叫聲,像在為即將赴死的靈魂哀鳴。
登上黃山的那天,纜車在云霧中穿行,她看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白色紗裙外面套著登山服,裙擺被壓得皺巴巴的,像一朵被揉碎的紙花。導游講解著蓮花峰的海拔和險峻,她卻數著纜車玻璃上的劃痕,想象著這些痕跡是否來自某個墜落的靈魂。
山頂的風比天氣預報里的更凜冽,吹得紗裙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過于單薄的輪廓。她蹲下身撫摸冰層,涼意透過指尖直達心臟,讓她想起男人懷抱里的溫度。遠處的云海像一鍋煮沸的牛奶,她數到第三十七只盤旋的山鷹時,終于褪下登山服,讓白色紗裙在風雪中舒展。
“爸爸媽媽,“她對著深淵低語,“如果你們在天上看到,就當我回家了。“
縱身躍下的瞬間,時間仿佛被拉長。風雪灌入她的口鼻,崖壁上的冰棱像無數把尖刀掠過眼前。她閉上眼等待撞擊,卻在失重感達到頂峰時,聞到了那魂牽夢繞的茉莉花香。
黑云托住她的剎那,她聽見自己骨骼因驟停而發出的輕響。男人蹲在云頭,黑色披風上落滿雪花,鼻尖的鉆石在天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他伸出手時,指尖帶著冰晶,觸碰到她臉頰的瞬間,所有的疼痛都化作一陣酥麻。
“你來了。“她笑起來,血沫從嘴角溢出,在白紗上開出妖冶的花。
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將她打橫抱起。云層在腳下翻涌,橙光順著他的袖口流淌,像液態的陽光。她盯著他劇烈起伏的胸膛,突然發現他睫毛上凝結的不是雪花,而是透明的冰晶,在他眨眼時簌簌落下。
“為什么要這樣?“他的聲音穿過風雪,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顫抖。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出現。“她抬手想去觸碰他的臉,卻在看到自己血污的手指時頓住。紗裙上的血跡正在被橙光融化,像從未存在過。
男人突然轉身,黑云隨之傾斜。她看見崖底的積雪被風吹起,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他的聲音冷得像冰,可握在她腰上的手卻在用力,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說謊!“她掙扎著喊道,“每次你出現時,我這里都會痛。“她指著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傳來熟悉的抽痛,像被無形的線牽扯。
男人猛地回頭,星眸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我只是......“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只是遵循使命。“
“什么使命?“她追問,卻在此時看見他胸前的銀鏈——那枚橙色寶石正發出微弱的光芒,與她心口的疼痛頻率一致。
就在這時,云層突然劇烈震動。男人臉色一變,將她護在懷里,同時揮袖祭出一道橙光屏障。無數冰晶箭從風雪中射來,撞在屏障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抓緊我!“他大喊,聲音被狂風撕碎。
她這才發現,男人的后背不知何時已插滿冰箭,黑色披風被血染成深紫。“你受傷了?“她想去拔箭,卻被他按住。
“別管我!“他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恐懼,“你快走!回人間去!“
“我不!“她死死抱住他的腰,“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男人看著她決絕的眼神,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苦澀,有無奈,還有一絲釋然。“傻丫頭......“他低下頭,鼻尖的鉆石輕輕蹭過她的額頭,“從你出生那天起,我的命就和你綁在一起了。“
冰晶箭的攻勢越來越猛,屏障開始出現裂痕。男人將她推開,掌心按在她眉心:“忘了我,好好活著。“
“不!“她尖叫著,卻感覺一股暖流涌入身體,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是男人轉身迎向冰晶箭雨的背影,他張開雙臂,像一朵燃燒的黑色蓮花。
再次醒來時,她躺在黃山景區的醫務室里。白大褂醫生說她被采藥人發現時,正躺在離崖底不遠的雪堆里,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她掀開被子跳下床,沖到窗邊,只見蓮花峰被白雪覆蓋,像一座巨大的墓碑。
手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條銀色手鏈,鏈尾墜著一枚橙色的碎鉆,正是她在云端撿到的那粒。她將碎鉆貼在胸口,那里還殘留著男人懷抱的余溫。
以死換愛,換來的究竟是救贖還是劫難?她不知道。但當第一片雪花落在手鏈上時,她仿佛又聞到了那清冽的茉莉花香,像他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