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帝國的永夜像一床密不透風的墨色棉被,將汪雨柔的房間裹得嚴嚴實實。床頭柜上的骨制燭臺已經換過七次蠟油,傷莫離新采的幽冥花在窗臺漸漸枯萎,花瓣蜷縮成黑色的問號。汪雨柔盯著天花板上流動的橙光符文,聽著傲長天第八次推門進來,骨節叩門聲里混著瓷碗相碰的脆響。
“小姐,這是新熬的月光粥。“傲長天的獨角垂著黑色緞帶,聲音比往日輕了三分,“用光明界墜落的星辰磨成粉熬的,您從前最愛喝這個。“
瓷碗里漂浮著細碎的熒光,像被揉碎的銀河。汪雨柔眨了眨干澀的眼睛,發現自己連轉動眼珠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喉間像塞著團浸水的棉絮,每呼吸一次都帶著鈍痛,但心口的空洞比饑餓更讓人難以忍受——自從那日在黑晶殿外被強行帶回,阿瑟王的腳步聲就再沒在走廊響起過。
“傲長天,“她的聲音在寂靜中碎成薄片,“你說...他是不是后悔帶我來了?“
正在整理床幔的傷莫離手一抖,人眼燈籠里的瞳孔突然收縮。傲長天的獨角滲出幾滴黑血,滴在月光粥里,將熒光染成暗紅:“王上每日處理墮天族叛亂到黎明,黑晶殿的鎖鏈聲...連亡者花園的曼陀羅都枯萎了?!?/p>
汪雨柔別過臉去,盯著墻上第三十七道指甲劃痕。自從上次尋愛被拒,她就開始用指甲在淡藍色墻面上記錄天數,每道劃痕都帶著洇開的血痕,像極了阿瑟王披風上的銀線。衣柜里的白裙依然整齊地掛著,可她知道,那些繡著橙光符文的裙擺,再也不會有他指尖的溫度。
第七日正午(如果這里有正午的話),房門突然被撞開。帶著硫磺味的風卷著燭火跳動,汪雨柔聽見熟悉的靴跟碾碎骨片的聲音,像無數小錘子砸在心上。
“胡鬧!“
阿瑟王的披風掃過地面,帶起一陣黑金色的光塵。他胸前的銀鏈掛著半塊焦黑的引魂燈碎片,鼻尖的鉆石失去了往日的寒光,映著她蒼白的臉,竟有些發顫。
汪雨柔想笑,卻咳出幾聲輕響。她看見他袖口的血跡還沒干透,黑晶殿的鎖鏈在他頸間勒出紅痕,突然覺得喉嚨更緊了。
“把粥拿來。“阿瑟王伸手接過傲長天手中的瓷碗,指尖在碗沿劃過,橙光閃過,粥面上的血痕瞬間消失。
瓷勺碰到她干裂的嘴唇時,汪雨柔偏過頭去。粥水順著嘴角流到下頜,在白裙上洇出深色的印子,像他每次受傷時滴在她掌心的黑血。
“我死了,你是不是就解脫了?“她望著他握緊的瓷勺,看見他指節泛白,“就像三百年前,你奉命熄滅引魂燭那樣?!?/p>
阿瑟王的手猛地一抖,瓷勺“當啷“落在瓷碗里。他突然俯身,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那雙曾倒映過無數星辰的黑眸里,此刻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狂亂:“你以為絕食就能逼我低頭?你以為自己是普通凡人?“
他的拇指擦過她唇畔的粥漬,觸感像融化的冰:“你是我的引魂燭,是我用三百年光明換來的火種。你的心跳停了,我的光翼就會崩裂;你的眼睛閉了,黑暗帝國的星辰就會墜落?!?/p>
汪雨柔被他眼中的痛苦刺痛了。她看見他袖口下露出的小臂,那里纏著浸透黑血的繃帶,正是那日在黑晶殿被墮天族劃傷的位置。原來他不是不想來,是遍體鱗傷也強撐著處理政務,是害怕自己的軟弱會讓她卷入更多危險。
“那你喂我?!八蝗蛔プ∷氖滞?,指尖觸到繃帶下凹凸的傷口,“像三百年前在光明界那樣,用你的體溫暖熱湯匙?!?/p>
阿瑟王的瞳孔劇烈收縮。有那么一瞬間,汪雨柔以為他會推開自己,可下一秒,他卻真的舀起一勺粥,放在唇邊輕輕吹氣。熱氣拂過他棱角分明的嘴唇,讓那抹冰冷的弧度有了暖意。
瓷勺觸到她舌尖的剎那,汪雨柔閉上了眼睛。粥里混著淡淡的茉莉香,像極了人間五月的清晨,像極了他第一次抱她時,披風上殘留的氣息。她聽見他的呼吸變得紊亂,聽見瓷碗放在床頭柜上的輕響,再睜開眼時,他的指尖正擦拭她嘴角的粥漬。
“當年在光明界...“阿瑟王的聲音突然低下去,指尖停在她唇畔,“你剛化形那天,穿著月白色的紗裙,站在引魂燈旁問我:'守燈人,月亮為什么總是跟著我?'“
汪雨柔愣住了。這段記憶像被灰塵覆蓋的畫卷,在他的話語中漸漸清晰。她看見自己作為引魂燭的第一世,看見夜如風(那時他還叫這個名字)站在燈臺旁,銀白的光翼掃過她的發梢,眼中映著比星辰更亮的光。
“你說,“她突然開口,抓住他正在梳理她發絲的手,“后來你奉命熄滅我,是不是故意刺偏了三分?讓引魂燈的碎片落在人間,好讓我們每一世都能相遇?!?/p>
阿瑟王的手猛地收緊,指腹碾過她掌心的繭——那是她在人間打工時磨出的痕跡。他低頭看著她腕間的銀鏈,鏈尾的碎鉆正與他鼻尖的鉆石共鳴,像隔世的呼應:“第一次觸碰你時,我的光翼就碎了。原來神的心,也會為了燭火而顫抖?!?/p>
房間里的燭火突然明亮起來,橙光映著他耳尖的微紅。汪雨柔看見他喉結滾動,聽見他突然輕笑一聲,那聲音像冰川融化的流水:“后來每一世,我都故意讓碎片落在你必經的路上。大學圖書館的窗臺,雨夜的公交站臺,還有你公寓的衣柜——那些橙光符文,都是我寫給你的情書?!?/p>
門外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傲長天和傷莫離正透過門縫窺視,人眼燈籠的光在地上投出兩個晃動的影子。阿瑟王猛地站起身,披風掃過燭臺,卻在轉身時不小心碰倒了傷莫離新換的幽冥花。
“咳,“傲長天急忙低頭,獨角擋住發紅的眼眶,“王上,墮天族的使者還在黑晶殿外候著...“
“讓他們等著?!鞍⑸醯穆曇艋謴土送盏睦溆?,卻在轉身面對汪雨柔時軟下來,“我答應過要喂你吃完這碗粥。“
瓷勺再次湊近時,汪雨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指尖含進嘴里。咸澀的血腥味混著茉莉香在舌尖蔓延,她看見他眼中閃過劇痛,卻沒有抽手。
“這樣,你就不會再受傷了?!八蜻^他掌心的傷口,看見橙光順著她的舌尖流入他的血管,那些纏繞在光翼殘骨上的鎖鏈,竟發出了輕微的脆響,“我們的血,三百年前就該相融的?!?/p>
阿瑟王突然別過臉去,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他重新舀起一勺粥,卻不小心灑在她胸前的白裙上。橙光閃過,污漬化作一朵茉莉花的形狀,與他披風上的銀線花紋一模一樣。
“當年在光明界,“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你總說我的名字像夜風,后來才知道,是因為你聽見我的心跳,就像聽見了整個黑夜的聲音?!?/p>
碗底的粥漸漸見了底,汪雨柔感覺力氣一點點回到身體里。她望著他認真吹涼粥的側臉,突然發現他鼻尖的鉆石不再冰冷,而是像被她掌心的溫度焐熱了,泛著柔和的光。
“以后每天都來喂我好不好?“她晃著他的手,像個撒嬌的孩子,“我還要聽你講三百年前的事,講你怎么在人間找我,講你第一次看見我穿白裙時的心情?!?/p>
阿瑟王突然笑了,那笑容讓整個房間的燭火都亮了幾分。他刮了刮她的鼻尖,指尖帶著粥的溫熱:“傻丫頭,你知道嗎?每次你穿白裙在人間行走,我都躲在云端,看你的影子被夕陽拉長,像極了當年燈芯初綻時的模樣。“
門外,傲長天和傷莫離對視一眼,悄悄退到走廊盡頭。傷莫離摸著腰間的人眼燈籠,發現里面的眼珠竟流出了橙色的淚水——那是黑暗帝國的守護者,為三百年的執念終于得償而流的淚。
“你說,“傲長天望著黑晶殿方向閃爍的橙光,“當年王上被扯碎光翼時,是不是就知道,這盞引魂燭終會照亮他的永夜?“
傷莫離沒有回答,只是看著燈籠里漸漸清晰的畫面:汪雨柔正用指尖戳阿瑟王的酒窩,而他們的君主,那個讓墮天族聞風喪膽的黑暗帝王,竟像個凡人般,笑著捉住她搗亂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
房間內,燭火噼啪作響。汪雨柔靠在阿瑟王肩上,聽著他胸腔里重新變得有力的心跳。她腕間的銀鏈與他鼻尖的鉆石共鳴,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橙光軌跡,像在編織一張跨越三百年的情網。
“對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抬頭望著他,“你妹妹夜冰藍和沐劍晨的事,你打算怎么辦?還有沐醉煙,她上次在黑晶殿外...“
阿瑟王突然按住她的嘴,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先別想這些?!八闹讣鈩澾^她眼下的黑霧紋路,“你現在只需要知道,無論光明界如何算計,無論墮天族如何反叛,我都會守著你,像守著我最后的光明?!?/p>
汪雨柔望著他眼中倒映的自己,突然明白,所謂宿命,不過是兩個靈魂在時光長河里的相互尋找。三百年的黑暗,三百年的孤獨,都在她決定走進黑暗帝國的那一刻,化作了繞指柔腸。
窗外,亡者花園的曼陀羅正在抽出新芽,花瓣呈現出半黑半橙的顏色。傷莫離的骨制懷表指針突然跳動,停滯百年的時間,終于因為這對跨越生死的戀人,重新開始流動。
而在光明界的最深處,那盞曾被認為熄滅的引魂燈,正亮起越來越明亮的橙光。守燈人的誓言在云端回蕩:“我愿永墮黑暗,只為護你一世溫柔。“
雪,又開始下了。這次的雪是橙黑色的,像碎掉的星辰與未燃盡的燭火,紛紛揚揚地落在汪雨柔的白裙上,落在阿瑟王新生的光翼上,落在他們交疊的手背上——那是黑暗與光明的初雪,是愛意蔓延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