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在武媚娘掌心發燙，鏡面上“帝星將隕“四個字如血般刺目。春桃在一旁瑟瑟發抖，手中藥杵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才、才人...“小宮女結結巴巴地說，“這鏡子真的會顯字？“
武媚娘用袖口擦過鏡面，字跡立刻消失了，但鏡框邊緣的鳳紋金芒更盛。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鐘聲——皇帝召集重臣的訊號。歷史上太宗確實在立儲后不久駕崩，但具體時間...
“春桃，德順公公今日當值何處？“
“立政殿外廊...“春桃突然捂住嘴，“才人該不會想...“
武媚娘已經換上了那套偷來的太監服飾。銅鏡預言加上李承乾的突然死亡，歷史進程顯然已經加速。若太宗真的大限將至，她必須在權力真空期前牢牢抓住李治這棵救命稻草。
“聽著?！八醋〈禾翌澏兜募绨?，“若我午時未歸，把這面鏡子交給德順，就說...“她頓了頓，“就說'日月當空'?！?/p>
穿過層層宮禁遠比想象中困難。雖然太監裝扮勉強蒙混過關，但每道門禁都有侍衛盤查。武媚娘不得不繞道御花園，從一處年久失修的側墻狗洞爬進了立政殿外圍。
她剛拍打身上塵土，就被一股大力拽到假山后。德順蒼老的臉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嚴峻：“找死么？長孫大人正在殿內議立太子！“
“晉王會當選?！拔涿哪飰旱吐曇?，“陛下病情如何？“
德順瞳孔微縮：“你怎知...“隨即搖頭，“今早嘔血三升，太醫署全來了。長孫大人堅持立晉王，說吳王李恪有隋煬帝血脈...“
正說著，殿內突然傳出瓷器碎裂聲。一個紫袍大臣踉蹌退出，正是諫議大夫褚遂良。他面色慘白，官帽歪斜，嘴里喃喃念著“牝雞司晨“之類的詞。
“陛下駁回了立吳王的提議?！暗马樞÷暤?，“晉王為太子，長孫大人為顧命大臣...“
話音未落，殿門轟然洞開。長孫無忌闊步而出，五十多歲的關隴貴族首領不怒自威，腰間金魚袋隨著步伐晃動。他身后跟著一群大臣，眾星捧月般簇擁著面色蒼白的李治。
武媚娘屏住呼吸。年輕的晉王——不，現在是太子了——眼圈發紅，腳步虛浮，像是不堪承受頭上那頂突如其來的金冠。就在隊伍經過假山時，李治突然腳下一絆，險些摔倒。
“殿下當心。“長孫無忌一把扶住他，聲音洪亮得刻意，“大唐江山今后就系于您一身了?！?/p>
李治勉強點頭，目光卻無意識地掃過假山。武媚娘確信他看見了自己——那雙細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是復雜的、近乎求救的神色。
隊伍遠去后，德順長舒一口氣：“老奴得去伺候了。才人快回吧，劉福正在各處搜你呢。“
“再等等?！拔涿哪锒⒅⒄顐乳T，“陛下病情...“
仿佛回應她的疑問，殿內突然傳出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接著是太醫們的驚呼。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沖出來，尖聲喊著：“參湯！快取老山參湯！“
混亂中，武媚娘偷溜到側窗下。透過縫隙，她看到龍榻上形銷骨立的太宗皇帝。這位開創貞觀之治的英主如今面色灰敗，嘴角還掛著血絲，右手卻死死攥著一份奏折。
“...無忌...“太宗氣若游絲，“朕夢見...女...武王...“
長孫無忌剛返回殿內，聞言臉色大變：“陛下夢魘了，快服安神湯！“
武媚娘渾身發冷。歷史上太宗確實做過關于“女主武王“的夢，并因此冤殺了小名“五娘子“的將軍李君羨。但時間不對...銅鏡的預言正在加速應驗！
她悄悄后退，卻不料踩到一根枯枝。“咔嚓“一聲脆響，窗下一隊侍衛立刻警覺：“何人！“
武媚娘轉身就跑。身后腳步聲、喝罵聲越來越近，她慌不擇路地沖進一條陌生回廊。拐角處突然伸出一只手，將她拽進暗門。
“噓?！?/p>
溫暖的掌心捂住她的嘴。武媚娘瞪大眼睛——竟是李治！年輕的太子獨自一人，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沉香味。
“殿...“
“別出聲?！袄钪嗡砷_手，指了指門外跑過的侍衛，“你膽子不小，敢擅闖立政殿。“
武媚娘低頭做惶恐狀：“奴婢聽聞陛下...不，聽聞圣人身體不適，特來...“
“特來什么？“李治突然笑了，笑容讓他整張臉都明亮起來，“武才人，你穿這身衣裳倒比女裝更俊俏?！?/p>
武媚娘心頭一跳。李治的反應與預料中完全不同——沒有斥責，沒有懷疑，反而有種奇怪的...親近感？
“殿下認識奴婢？“
“三年前在母后忌辰上見過。“李治的眼神突然黯淡，“你當時說了句'子欲養而親不待'，我記到現在。“
武媚娘迅速搜索記憶。原主確實參加過長孫皇后的祭禮，但那句話...分明是她現代世界里最愛的詩句。難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侍衛的腳步聲遠去后，李治突然按住太陽穴，臉色煞白。
“殿下？“
“無妨...老毛病了?！袄钪蚊銖姅[擺手，“自從母后去世，這頭風就...“
武媚娘福至心靈：“奴婢略通按摩之法，或可緩解殿下疼痛。“
李治猶豫片刻，點了點頭。武媚娘讓他坐在石凳上，站到身后。現代職場里學到的減壓按摩手法派上了用場——拇指按壓風池穴，指腹輕揉太陽穴，最后用掌根從發際線推至頭頂。
“這是...西域手法？“李治驚訝地發現疼痛確實減輕了。
“家母所教?！拔涿哪锖滢o，手上力道恰到好處，“殿下近日憂思過重，肝氣郁結。除了按摩，還可飲用菊花決明子茶...“
李治閉上眼睛，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武才人懂得真多...比那些只會開苦藥的太醫強多了。“
窗外暮色漸沉。武媚娘知道必須離開了，但機會難得，她冒險問道：“殿下為何獨自在此？長孫大人...“
“舅舅去安排監國事宜了?！袄钪瓮蝗槐犻_眼，語氣苦澀，“我？不過是個蓋章的傀儡罷了?！?/p>
這句話里的怨憤讓武媚娘心頭一跳。歷史上李治確實長期受制于長孫無忌，但沒想到在立儲首日就如此明顯地表露不滿。
“殿下仁孝，天下皆知?！八斏鞯卣f，“但治國光靠仁孝不夠，還需...“
“還需鐵腕，是嗎？“李治苦笑，“就像你當年說的'鐵鞭馴馬'...“他突然住口，像是意識到失言。
武媚娘心頭一震。李治竟記得她三年前那句惹禍的話！而且聽語氣，似乎...頗為認同？
遠處傳來呼喚太子的聲音。李治匆忙起身：“明日此時，還在這個地方?！罢f完，他深深看了武媚娘一眼，轉身離去。
回到住處，武媚娘發現春桃正急得團團轉。小宮女臉上有個清晰的巴掌印，屋里被翻得底朝天。
“劉福來過了？“
春桃哭著點頭：“說才人偷了王才人的金簪...把德順公公給的藥全拿走了...“
武媚娘冷笑。拙劣的栽贓。但當她檢查枕下的銅鏡時，呼吸為之一窒——鏡面出現了幾道細小的裂紋！
“才人走后，鏡子突然發燙...“春桃怯生生地說，“我、我怕它燒起來，就潑了點水...“
武媚娘急忙用衣袖擦拭。銅鏡觸手冰涼，裂紋中隱約有血色流動。當她轉動角度時，鏡面突然浮現出模糊的畫面——一座高聳的樓閣，頂上懸著“凌煙“二字，樓下黑壓壓跪滿了大臣。畫面中央，一個頭戴鳳冠的身影正拾級而上...
“砰！“
門被猛地踢開。劉福帶著兩個粗使嬤嬤闖進來，三角眼里閃著惡毒的光：“武才人好大的膽子！偷竊御賜之物不說，還敢私通太子！“
武媚娘迅速將銅鏡藏入袖中：“劉總管慎言。私通二字，可是要掉腦袋的罪名?！?/p>
“哼！“劉福甩出一封信，“這是從你枕下搜出來的！上面明明白白寫著邀太子今夜子時御花園相會！“
武媚娘心頭一震。那封信字跡確實與她有七分相似，但絕不是她寫的。王才人這是要一石二鳥——既除掉她這個隱患，又給剛立為太子的李治潑臟水！
“帶走！“劉福厲喝，“王才人要親自審問！“
兩個嬤嬤一左一右架住她。武媚娘急中生智，突然高喊：“且慢！我懷了太子的骨肉！“
滿室皆驚。劉福臉色變了又變：“胡、胡說八道！“
“若非如此，太子為何冒險與我私會？“武媚娘挺直腰桿，“劉總管若不信，大可請太醫診脈。只是...“她壓低聲音，“若因你魯莽傷了皇嗣，九族都不夠誅的！“
空氣凝固了。劉福額頭滲出冷汗——這罪名太大，他一個小小太監擔不起。但若放過武媚娘，王才人那邊...
“出了什么事？“
德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老太監步履蹣跚，手里卻捧著個明黃卷軸：“劉福，你這是在做什么？“
劉福立刻矮了半截：“德、德公公，小的奉命搜查贓物...“
“搜查到太子心腹頭上？“德順冷笑，展開卷軸，“陛下口諭，因太子頭風發作，特召浣衣局武氏前往侍疾。你攔著不讓去，是何居心？“
武媚娘幾乎要笑出聲。這老太監編起謊來面不改色，連圣旨都敢偽造——那“卷軸“分明是塊包點心的黃綢！
劉福面如土色，只得放人。一出院門，德順立刻拽著武媚娘疾走：“快！太子真的頭風發作，太醫束手無策！“
“什么？“
“老奴本想去尋你，正撞見劉福鬧事...“德順氣喘吁吁，“太子昏迷中一直喊'武才人'，長孫大人已經起疑了！“
東宮比想象中簡樸。沒有奢華的裝飾，只有滿架書籍和幾盆蘭草。李治躺在內室榻上，面色慘白，額頭上覆著濕巾。四五個太醫圍在床邊爭論不休，長孫無忌負手立在窗前，臉色陰沉如鐵。
“這就是你說的武才人？“長孫無忌銳利的目光掃過武媚娘，“一個浣衣局的宮女，懂什么醫術？“
武媚娘伏地行禮：“奴婢不敢妄稱懂醫，只是家傳幾手緩解頭風的按摩之法...“
“荒謬！“一個太醫嗤之以鼻，“殿下此乃肝陽上亢，需用鉤藤、天麻重劑鎮之，豈是按摩可解？“
長孫無忌沉吟片刻，突然道：“都退下。“待眾人退出，他一把抓住武媚娘手腕：“誰派你來的？王才人？還是吳王？“
腕骨幾乎被捏碎。武媚娘強忍疼痛：“無人指使。奴婢...奴婢只是三年前在立政殿當值時，曾見太子殿下為文德皇后守靈七日不食，落下頭風病根...“
長孫無忌手勁稍松。這事知道的人確實不多。
“舅舅...“榻上的李治突然呻吟一聲，“母后...“
長孫無忌表情復雜地松開手：“試試你的手法。若有不妥...“他沒說完，但眼神已經道明后果。
武媚娘跪到榻前。李治的情況比午間嚴重得多，額頭滾燙，嘴唇干裂。她先用濕巾擦拭他的臉和頸部，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這是她剛才趁機從住處帶上的草藥混合物，主要成分是薄荷和薰衣草干花，用現代知識配制的簡易芳香療法包。
“這是何物？“長孫無忌警惕地問。
“寧神香囊?！拔涿哪飳⒉及旁诶钪握磉叄芭炯亦l土方，薄荷通竅，薰衣草安神?！?/p>
接著她開始按摩。不同于午間的溫和手法，這次她加重了力道，重點刺激百會穴和風府穴。李治的肌肉逐漸放松，呼吸也變得平穩。
“有效！“守在門外的老太醫忍不住探頭，“殿下眉宇舒展了！“
長孫無忌不置可否，但緊鎖的眉頭稍稍舒展。武媚娘繼續按摩，同時輕聲哼唱一首現代搖籃曲——她改編成了唐代風格的小調。
神奇的是，李治竟然跟著哼唱的節奏呼吸，臉色漸漸恢復血色。一刻鐘后，他竟然睜開了眼睛。
“武...才人？“
“殿下醒了！“太醫們涌進來診脈。長孫無忌深深看了武媚娘一眼，轉身去安排政務。
夜深人靜時，李治才完全清醒。東宮只剩幾個心腹太監和武媚娘守在門外。
“進來吧?！袄钪蔚穆曇魪膬仁覀鞒?。
武媚娘輕手輕腳地進去，發現李治靠坐在床頭，正在翻閱奏折。
“殿下應當休息...“
“休息不了?！袄钪慰嘈Γ熬司怂蛠砣喾菁弊啵歉鞯毓賳T向新太子表忠心的?！八嗔巳嗵栄ǎ敖袢斩嘀x你?！?/p>
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斑駁的花紋。武媚娘突然發現李治案頭攤開的是《史記·呂太后本紀》，心頭一跳。
“殿下對呂后感興趣？“
“舅舅說女子干政必亂國。“李治的手指劃過竹簡，“但呂后掌權十五年，百姓安居樂業，比惠帝強多了...“
武媚娘屏住呼吸。這是危險的試探，也是難得的機會。
“奴婢以為，治國才能不分男女。漢有呂后，唐有平陽昭公主統軍助高祖取天下...“
李治眼睛一亮：“說得好！“隨即又黯然，“可惜舅舅他們...“他突然壓低聲音，“武才人，你愿意每晚來為我按摩嗎？太醫的藥...苦得讓人想吐。“
武媚娘心跳加速。這正是她想要的——名正言順接近未來皇帝的機會。但風險也顯而易見...
“奴婢愿意。只是王才人那邊...“
“我會安排?！袄钪窝壑虚W過一絲銳光，這一刻他看起來不像個懦弱太子，倒像個真正的儲君，“明日你就調來東宮，做個...典膳女官吧?！?/p>
武媚娘伏地謝恩。離開東宮時，德順在暗處等她，臉色卻異常凝重。
“才人小心?！袄咸O遞來一張字條，“劉福沒死心，這是剛從王才人宮里截獲的?！?/p>
字條上只有寥寥數字：“臘八賞梅，永絕后患?！?/p>
武媚娘冷笑。看來王才人打算在臘八節的賞梅宴上動手。袖中銅鏡突然震動，她借口如廁，躲到暗處查看。
鏡面裂紋中滲出的不再是血絲，而是金色的液體！這些金液緩緩流動，組成新的畫面：一座宏偉的明堂，萬民跪拜，而端坐龍椅的赫然是頭戴冕旒的她自己！
鏡緣處，鳳紋已經完全變成金色，旁邊浮現一行小字：
“女主昌，子孫無疆。“
遠處傳來四更的梆子聲。武媚娘將銅鏡貼在心口，感受它傳來的奇異溫熱。歷史正在她手中改變，而第一個真正的考驗——臘八賞梅宴——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