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之夜，感業寺沉浸在濃重的黑暗中。武媚娘屏息靜氣地數著更漏，直到寅時的梆子聲遠遠傳來。她輕輕推開禪房門，銅鏡貼肉藏在僧袍內，散發著不尋常的熱度。
“師姊...“
裴婉清的聲音從廊柱后傳來，嚇得武媚娘差點驚叫出聲。月光下，這位裴家女眼睛亮得驚人，手里捧著個油紙包。
“你要的東西。“裴婉清遞過紙包，“明覺師姊從廚房偷的酥油，明遠師姊貢獻了炭筆，還有...“她壓低聲音，“我按你說的，把后山小徑的碎石清理干凈了。“
武媚娘捏了捏她的手：“回去吧，別讓人發現你醒了。“
穿過荒草叢生的后山，廢棄佛塔在月色中投下猙獰的影子。武媚娘剛摸到塔門，一只枯瘦的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拽住她的手腕。
“遲了三刻。“慧凈師太的聲音比夜風還冷，“老衲差點以為你反悔了。“
武媚娘心跳如鼓：“弟子不敢。“
慧凈提起燈籠，昏黃的光照出她今日的不同——灰色僧袍下隱約露出絳紫色襯里，腰間掛著串古老的銅鑰匙。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右手持著一柄烏木杖，杖頭雕刻著猙獰的龍首。
“跟緊，一步都錯不得。“
佛塔底層堆滿殘破的經幢和佛像。慧凈走到西墻一幅剝落的壁畫前——畫的是地藏菩薩渡地獄眾生。她按住菩薩手中的寶珠，用力一旋。
“咔嗒“一聲，地面露出個黑洞洞的入口。陰冷的風夾雜著霉味撲面而來，武媚娘不禁打了個寒顫。
“怕了？“慧凈譏誚地揚起白眉。
武媚娘搖頭，跟著老尼踏上潮濕的臺階。石階盤旋而下，深不見底。墻壁上每隔十步就嵌著一盞長明燈，但大多已經干涸，只有零星幾盞還泛著詭異的綠光。
“這密道是隋煬帝所建。“慧凈的聲音在隧道中回蕩，“從感業寺直通太極宮甘露殿，全長七里，途經三處機關室，兩處地下廳堂。“
武媚娘腳步一頓：“師太常走此路？“
慧凈冷笑：“上次走是二十年前，送蕭皇后最后一程。“
蕭皇后！隋煬帝的遺孀，歷史上著名的傳奇女性。武媚娘心頭一震，突然明白慧凈為何對她另眼相待——老尼在她身上看到了同樣的潛質。
隧道漸漸開闊，前方出現一個圓形石室。室中央立著塊巨大的石碑，碑文已經模糊不清。慧凈卻如數家珍地指點：“這是煬帝留下的《大業輿圖》，刻著長安地下全部密道。“
武媚娘湊近細看。碑上密密麻麻的線條組成令人眩暈的網絡，標注著數十處出入口。她一眼就找到了感業寺和太極宮，還有...
“這是...“她手指輕顫地指向皇城東南角一處標記。
“長孫無忌府邸。“慧凈的冷笑在石室中回蕩，“有趣吧？從糞窖底下穿過去，神不知鬼不覺。“
武媚娘強忍惡心，迅速記下關鍵路線。銅鏡在此時突然發燙，燙得她輕呼出聲。
“拿出來吧。“慧凈見怪不怪，“那面鏡子。“
武媚娘遲疑地取出銅鏡。鏡面布滿蛛網般的裂紋，卻異常清晰地映出石碑全貌，甚至比肉眼所見更加詳細。更神奇的是，當她把鏡子對準某條路線時，鏡中會自動浮現該路線的詳細說明！
“果然是一對。“慧凈湊近觀察，“陛下那面顯'乾'，你這面顯'坤'，合起來才是完整的《大業輿圖》。“
武媚娘心跳加速：“師太是說...“
“當年袁天罡為煬帝鑄陰陽二鏡，陽鏡顯天機，陰鏡通人事。“慧凈的獨眼在綠光中閃爍，“煬帝將陰鏡賜給蕭皇后，后來落入文德皇后之手，又傳給了你。“
武媚娘想起太宗臨終之言，恍然大悟。難怪太宗說兩面鏡子是一對！但陽鏡已隨葬昭陵，難道要...
“別打盜陵的主意。“慧凈仿佛讀心，“老衲有更好的法子。“
她引武媚娘來到石室西側，推開一道隱蔽的小門。里面是個簡陋的祭壇，供奉著一尊小巧的銅佛。佛像面容模糊，雙手卻異常精致，捧著一面銅鏡的造型。
“這是...“
“煬帝的替鏡。“慧凈點燃三炷香，“雖不及真品，也能顯七八分天機。每月朔望子時，以血養之，可與陽鏡感應。“
武媚娘接過慧凈遞來的銀針，猶豫片刻，刺破中指。血珠滴在佛像手中的銅鏡上，立刻被吸收殆盡。緊接著，整尊佛像泛起詭異的紅光！
“現在，想著你要見的人。“
武媚娘閉目凝神，腦海中浮現李治的面容。銅鏡突然劇烈震動，鏡面泛起漣漪般的波紋。當波紋平息，李治憔悴的臉出現在鏡中！
年輕的皇帝似乎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燭光下眼圈發黑。他手中的朱筆突然一頓，像是感應到什么，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正是太宗那面！
“媚娘？“鏡中傳來模糊的呼喚。
武媚娘差點摔了鏡子。這竟能傳聲！她急忙湊近：“陛下，是我。“
李治的表情從震驚轉為狂喜：“真的是你！朕每晚都...“
話音戛然而止。鏡中的李治突然面色大變，迅速收起銅鏡。下一刻，長孫無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陛下還未歇息？“
畫面消失了。銅鏡恢復常態，但裂紋明顯增多。慧凈若有所思地點頭：“看來陽鏡在長孫老賊面前也會自晦。“
武媚娘心疼地撫摸鏡面。剛才短暫的交流消耗了銅鏡太多能量，現在它摸上去冰涼如鐵。
“省著用。“慧凈遞來一塊絨布，“這鏡子每用一次就離崩碎近一步。老衲估計...最多再用三次。“
離開石室前，武媚娘突然想起什么：“師太，您為何幫我？“
慧凈的背影在綠光中僵了一瞬：“因為老衲想看看...“她回頭，獨眼里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一個女人能在這男人掌控的天下走到哪一步。“
回到地面時，東方已現魚肚白。武媚娘剛溜回禪房，就聽見急促的敲門聲。
“明空師姊！“裴婉清的聲音帶著哭腔，“寺里來了群官差，說要搜查逆黨家眷！“
武媚娘迅速藏好銅鏡和密道圖，剛打開門就被裴婉清拽住：“領頭的是王皇后的人！點名要查你！“
王皇后？武媚娘心頭一緊。歷史上王皇后確實與武則天勢同水火，但此時她還在感業寺，怎會引起皇后注意？
“別慌。“她按住裴婉清發抖的手，“你去通知明遠、明覺兩位師姊，按計劃行事。“
感業寺前院火把通明。十幾個禁軍打扮的漢子正在翻箱倒柜，為首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官，面容嚴肅，腰間掛著鳳紋玉佩——皇后宮中的標志。
“這位就是明空？“女官上下打量武媚娘，“抬起頭來。“
武媚娘順從地抬頭，卻不敢直視對方眼睛——宮規森嚴，奴婢直視上位者是大不敬。
“聽說你原是太宗才人，因'獅子驄事件'被貶。“女官冷笑，“為何太子...不，陛下對你念念不忘？“
武媚娘心頭一震。李治竟在皇后面前提起她？
“奴婢不知...“
“放肆！“女官厲喝，“皇后娘娘查到，陛下每月朔望都會獨自在甘露殿待到三更天。殿中傳出女子聲音，卻不見人影！說！是否與你有關？“
武媚娘暗松一口氣。看來王皇后只是懷疑，并未發現密道。她伏地叩首：“奴婢在感業寺恪守清規，半步未出山門，請大人明鑒。“
女官顯然不信，下令徹底搜查禪房。武媚娘跪在院中，聽著里面翻箱倒柜的聲音，心跳如擂鼓。銅鏡和密道圖雖已藏好，但那本批注過的《帝范》...
“大人！“一個士兵捧著書冊跑出來，“發現這個！“
武媚娘眼前一黑。那正是她的《帝范》！但奇怪的是，書皮顏色不對...
“《金剛經》？“女官皺眉翻看，“就這？“
武媚娘悄悄抬眼，頓時了然——裴婉清不知何時調換了書籍！真正的《帝范》應該已經被轉移。
搜查持續到午時，一無所獲的女官悻悻離去。武媚娘剛回到禪房，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三個女尼正跪坐在她榻前，面前攤開的正是那本《帝范》！
“你們...“
“師姊不必隱瞞了。“明遠——那位韓王乳母沉聲道，“老身雖不識字，但也看得出這是治國之策。“她指著書頁邊緣的批注，“這些符號，是軍中信符吧？“
明覺——蘭陵蕭氏之女更是直接：“師姊與今上有聯系，對嗎？我們想效忠。“
武媚娘一時語塞。裴婉清急忙解釋：“兩位師姊早就不甘在此虛度余生。今早官差來搜，是明覺師姊冒險調換了書籍...“
“老身出身蘭陵蕭氏。“明覺冷笑，“蕭瑀是家叔祖，被長孫無忌那老賊害得削爵貶官。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明遠更是直言：“韓王殿下臨終托付老身照顧其幼子，如今那孩子被軟禁在府，形同囚犯...“老尼眼中含淚，“師姊若有門路...“
武媚娘環視三人，突然意識到：這就是天賜的班底！明遠熟悉皇室秘辛，明覺出身世家大族，裴婉清年輕機敏。若能善加引導...
“既如此...“她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密道圖，“我們來做些改變。“
四人頭碰頭研究到黃昏。武媚娘運用現代項目管理方法，將任務分解：明遠負責整理皇室成員情報；明覺憑借家族關系，通過每月來送供給的商隊與外界聯絡；裴婉清則利用美貌吸引守門武僧，為她們傳遞消息提供便利。
“記住，我們是一個整體。“武媚娘在每人手心畫了個“北“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晚，武媚娘剛躺下，窗欞就傳來輕微的叩擊聲。一個油紙包從縫隙塞入，里面是幾塊點心和一張字條：“朕安，薛卿已抵邊關。臘八將至，思卿甚切。“
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寫就。點心是宮廷御制的梅花酥，已經碎得不成樣子。武媚娘捏起一塊放入口中，甜香瞬間溢滿口腔。這是李治最愛的點心，他竟冒險派人送來...
銅鏡在枕下微微發燙。她取出一看，鏡面浮現李治獨坐寢宮的畫面。年輕皇帝手持一塊同樣的梅花酥，卻遲遲不入口，只是望著窗外的月亮發呆。
武媚娘心頭一熱，鬼使神差地輕撫鏡面。鏡中的李治突然抬頭，仿佛感應到什么，取出陽鏡查看。兩人隔著鏡子“相望“，雖不能言，卻勝過千言萬語。
次日清晨，武媚娘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裴婉清臉色慘白地站在門外：“不好了！明鑒師太被抓了！“
原來昨夜宮中突發大火，燒毀了部分檔案。王皇后借機清洗宮人，德順公公被指失職，打入大牢。明鑒因與德順有舊，也被牽連。
“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送點心后不久！“裴婉清急道，“點心是德順公公安排的，他剛送出東西就被...“
武媚娘如墜冰窟。德順是她與李治的重要聯絡人，明鑒則是密道向導。兩人同時被捕，絕非巧合！
“師姊，現在怎么辦？“
武媚娘強迫自己冷靜：“先按兵不動。明鑒師太知道多少？“
“應該不多。“裴婉清想了想，“密道的事只有慧凈師太和你知道全貌。“
正說著，遠處傳來鐘聲——這是召集全寺的訊號。兩人匆匆趕到前院，只見慧凈師太面色鐵青地站在臺階上，身旁是昨日那位皇后女官。
“查獲逆黨密信。“女官高舉一封信箋，“明鑒供認，寺中有人私通外臣！所有人禁足禪房，待逐一審問！“
武媚娘與裴婉清交換了個眼神。這分明是栽贓！明鑒若真招供，直接抓人就是，何必大張旗鼓？
回到禪房，武媚娘立刻檢查藏匿的物品。銅鏡、《帝范》、密道圖都安然無恙，但案上的《華嚴經》不見了——那是慧凈給她的！
“師姊！“裴婉清慌慌張張地進來，“明覺師姊說，那女官今早單獨見過慧凈師太...“
武媚娘心頭一震。難道慧凈出賣了她？但老尼昨晚還帶她探索密道...
正疑惑間，窗縫又塞入一張字條。武媚娘警惕地打開，上面只有四個字：“今夜子時，佛塔。“
沒有落款，但那凌厲的筆跡，分明是慧凈的手筆！
夜幕降臨，感業寺陷入詭異的寂靜。武媚娘等到巡邏的武僧換崗間隙，溜出禪房。銅鏡貼肉藏著，散發出不尋常的熱度。
佛塔比上次更加陰森。月光透過殘破的塔頂，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慧凈師太獨自站在陰影中，手中烏木杖滴著某種液體——在月光下呈現暗紅色。
“師太...“
“明鑒死了。“慧凈的聲音比冰還冷，“咬舌自盡，沒吐露半個字。“
武媚娘喉頭發緊：“是弟子連累...“
“廢話少說。“慧凈甩來一個包袱，“德順在獄中受了烙刑，但撐住了。這是他留給你的。“
包袱里是幾瓶傷藥和一本薄冊子。武媚娘翻開一看，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這是德順記錄的朝中派系名單！詳細標注了各官員的立場、把柄及可用之處。
“王皇后已經起疑。“慧凈的獨眼在黑暗中發光，“她在查'女主武王'的預言，很快就會查到你這。“
“師太為何幫我？“
慧凈突然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因為老衲想看看，你能在這條路上走多遠。“她轉身走向密道入口，“下次朔望之夜，老衲帶你走完剩下的路。“
武媚娘回到禪房時，裴婉清正焦急等待。兩人借著微弱的燈光研讀德順的筆記，越看越心驚。朝中局勢比想象的更復雜——長孫無忌與王皇后并非鐵板一塊，而李治竟暗中培植了幾個寒門官員與之抗衡。
“師姊，我們...“
“按原計劃。“武媚娘沉聲道，“明遠師姊負責整理這份名單中的皇室關系；明覺師姊通過商隊送信給程務挺將軍；你...“她看向裴婉清，“繼續接近守門武僧，打聽宮中消息。“
裴婉清點頭，突然壓低聲音：“還有一事...聽說陛下近來龍體欠安，頭痛發作頻繁。太醫署換了新方子，是長孫大人推薦的...“
武媚娘握緊銅鏡。李治的頭風只有她的按摩能緩解，如今她不在身邊，萬一...
銅鏡突然劇烈震動，鏡面浮現血色文字：“藥中有異，速救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