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那個夏夜，周貴發的襯衫紐扣崩落在老舊的樓道里時，林冬妹還咯咯笑著把它撿起來，塞進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留著當定情信物。“她踮起腳尖，嘴唇還帶著剛才激吻后的濕潤，在周貴發耳邊輕聲說。她的呼吸噴在他耳廓上，激起一陣戰栗。

那時他們剛認識三個月，正處于恨不得24小時黏在一起的熱戀期。周貴發記得那天他加班到九點半，林冬妹特意坐了一個小時公交來他租住的老小區找他。樓道里的感應燈壞了三層，他們在黑暗中摸索著上樓，卻在二樓轉角處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

周貴發的手掌貼著林冬妹的后腰，能透過薄薄的雪紡襯衫感受到她皮膚的溫熱。她的身體像一團火，燒得他理智全無。他們跌跌撞撞地撞在墻上，周貴發的襯衫扣子就是在那個時候繃開的。那顆白色的小紐扣在水泥地上彈跳了幾下，最終停在了林冬妹的高跟鞋旁邊。

“你心跳好快。“林冬妹當時把耳朵貼在他胸口，手指在他敞開的領口處畫圈。周貴發能聞到她頭發上茉莉洗發水的味道，混合著汗水的氣息，讓他頭暈目眩。

七年后的同一天，2023年7月15日，周貴發站在同樣的樓道里，卻是在和物業吵架。

“你們這破電梯又壞了！我每個月交那么多物業費是喂狗的嗎？“他扯著領帶，后背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浸透，貼在皮膚上。七月的酷暑讓整個樓道變成了蒸籠，連呼吸都帶著灼熱感。

物業的老王不耐煩地擺手：“周先生，這棟樓都二十多年了，電梯老化很正常。您要是有意見，可以搬去新小區啊?！?/p>

周貴發咬緊后槽牙沒說話。搬去新小區？他們連這套二手房的房貸都快還不起了，哪來的錢換房子？

他拎著公文包爬上六樓，鑰匙插進鎖孔時聽到屋里傳來林冬妹的聲音：“......這個月水電費又超了，空調能不能少開點？“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熱浪讓周貴發皺了皺眉。客廳的立式空調關著，只有一個小風扇在搖頭晃腦。林冬妹坐在餐桌前，面前擺著一盤咸菜和幾個饅頭，正在通電話。

“媽，我知道......但是真的沒辦法......“她看見周貴發進門，匆匆說了幾句就掛斷了。林冬妹比七年前瘦了很多，曾經圓潤的臉頰現在凹陷下去，眼下掛著明顯的黑眼圈。

“怎么不開空調？“周貴發把公文包扔在沙發上，松了松領帶。

林冬妹沒抬頭，用筷子戳著饅頭：“電費單在桌上，自己看?！?/p>

周貴發拿起那張紙，數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685元。他想起昨天銀行發來的房貸催繳短信，這個月要還4980元，而他的工資卡里只剩不到七千。

“將就一下吧，心靜自然涼?！傲侄藐税雮€饅頭遞給他，“我煮了綠豆湯，在冰箱里。“

周貴發機械地咀嚼著干硬的饅頭，咸菜齁得他喉嚨發緊。七年前他們第一次約會，去的是一家意大利餐廳，林冬妹把奶油蘑菇湯蹭到了鼻尖上，他笑著用拇指幫她擦掉。那天晚上他們花了將近五百塊，周貴發眼睛都沒眨一下。

現在五百塊是他們一周的伙食費。

“我今天去看了媽，“林冬妹突然說，“她腰疼又犯了，想買那個理療儀......“

周貴發打斷她：“多少錢？“

“三千八。“

餐桌上陷入沉默。風扇轉動的嘎吱聲顯得格外刺耳。周貴發盯著饅頭上的一個小黑點，懷疑是發霉了，但他還是把它塞進了嘴里。

“下個月吧，“他終于開口，“等發了季度獎。“

林冬妹的筷子停在半空：“你上個月也是這么說的?！?/p>

“那你要我怎么辦？“周貴發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去搶銀行嗎？“

林冬妹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大，里面盛滿了他熟悉的失望。這種眼神最近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她臉上，像一把鈍刀，一點點凌遲著周貴發的自尊。

“我去洗澡?！八罱K只是這么說，轉身進了浴室。

冷水從花灑里噴出來，周貴發仰著頭，讓水流沖刷著臉。浴室鏡子上的水霧漸漸散去，他看見鏡中的自己——眼袋浮腫，嘴角下垂，發際線比三年前后退了至少兩厘米。三十四歲的人，看起來像四十多。

他想起今天公司新來的95后副總，那個開著保時捷的年輕人拍著他的肩膀說“老周啊，這個方案還得改改“。老周。他才三十四歲，就已經是別人口中的“老周“了。

擦干身體回到臥室時，林冬妹已經側躺著睡著了。她背對著他這邊，身體蜷縮成防御的姿勢，薄毯子只蓋到腰間。周貴發輕手輕腳地上床，盡量不驚動她。

床頭柜上的手機亮了一下。周貴發拿起來，是銀行發來的短信提醒——“您的賬戶余額為6892.15元“。他盯著這串數字看了很久，然后鬼使神差地打開了一個直播APP。

屏幕上的女孩二十出頭，穿著低胸裝，正對著鏡頭嘟嘴：“謝謝王哥的火箭~人家最愛你了~“她的聲音甜得發膩，但周貴發發現自己竟然可恥地有了反應。他已經記不清上次和林冬妹親熱是什么時候了——半年？一年？

手指滑到禮物區，最便宜的“小心心“都要1塊錢一個。周貴發猶豫了一下，最終關掉了APP。他把手機扔到一邊，翻身背對林冬妹，在悶熱的黑夜里獨自平息著身體的躁動。

凌晨兩點，周貴發被尿意憋醒。他迷迷糊糊地起身，發現林冬妹不在床上。衛生間亮著燈，他走過去，卻在門口僵住了——

林冬妹站在洗手臺前，手里拿著他的手機。屏幕上定格著那個女主播的頁面。

“冬妹，我......“周貴發口干舌燥。

林冬妹轉過身，臉色蒼白得像鬼。她舉起手機，聲音顫抖：“我還不如你手機里的女主播？“

周貴發看見她另一只手攥著什么，仔細一看，是顆白色的紐扣——七年前在樓道里崩落的那顆。

“我打掃衛生時從沙發底下找到的，“林冬妹的眼淚突然涌出來，“周貴發，我們的愛情就值這么顆破紐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