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
“徵兒,來書房。”姜徵到戌時末才回到家,剛進家門,被自己的父親逮了個正著,姜徵惴惴不安地跟著姜勉進了書房。
姜家人口簡單,只有父女二人,書房內,擺著姜徵母親姜穎的靈位。自姜徵記事以來,姜家就沒有過祠堂,也不曾供奉過其他先人,只有姜徵的母親的靈位擺在這書房里。
“徵兒,給你母親上柱香吧。”姜勉將三根香遞給姜徵,姜徵依言接過香,借著燭火點燃,舉起香恭敬鞠躬,隨后將香插在香爐里,裊裊煙氣升起,在空中散去。
“徵兒,這幾日,你都在公主身邊?”姜徵這幾天都是早出晚歸,一有空就往溫白月跟前跑。
“父親,您放心,沒耽誤公務。”
“這些天都做了什么?”
“也沒干什么,就是教青雀姑娘騎馬順便跟她討教拳法。”
“那位青雀姑娘不簡單,莫要怠慢了。”那日天香樓為溫白月接風洗塵,姜勉察覺,雖然長寧公主身份尊貴,但她身邊的青雀姑娘絕不會只是一個侍女這么簡單。
“確實不簡單,她是長寧公主的師父啊!還差點一拳打死張猛”姜徵清楚地記得那日在靶場,溫白月稱呼青雀為師父。張猛自從被青雀一招撂倒之后,整個人都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直到在與其他同袍的比試中連勝二十場,才勉強找回點自信。
“師父?”姜勉一時也有些疑惑,皇室子弟確實從小就會安排先生教授文學武義,都是當世大儒和名將,怎么會讓一個年輕姑娘做皇女師父呢。
“那個小姑娘呢?”長寧公主出來游歷,帶個小丫頭做什么?
“那小姑娘叫春風,在秋塘鎮的時候就跟她們在一起了,也是青雀姑娘的徒弟。”小春風還挺可愛,這段時間在她師父手上可是吃了不少苦,但這孩子韌勁十足,竟然沒有半點要放棄學武的意思。
“嗯,你好好招待那幾位。”
“父親,我與公主和青雀姑娘的交情并非基于她們的身份,她們也不曾輕視我這一個小小武將。”這些日子的相處,姜徵明白長寧公主與青雀都不會是以身份地位看人的人,當然天下也沒幾個人的身份能高過皇女。
“你可知為什么我們姜家沒有祠堂嗎?”林陽城歷來重視祭祀,哪怕是家徒四壁,也會蓋間草屋做祠堂供奉先人,唯獨姜家,只供奉了姜徵的母親。
姜勉是從京城來的,他原本姓鄭,叫鄭勉。初到林陽城時,他一個鰥夫帶著還在襁褓中的姜徵,歷盡了艱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女兒姜徵自小習武,如今也成了從六品的武將。可是,還不夠啊,還是差的太遠。
姜徵的母親是商戶女,鄭家看不上她的出身,姜勉又鐵了心與她成婚,鄭家表面上勉強接受了姜穎,背地里一邊暗暗磋磨她,一邊把逼迫姜勉外出辦事,等姜勉好不容易辦完差事回到鄭家,姜穎已經難產而死,她拼上性命生下的孩子也差點死在乳娘手上。姜勉一氣之下,自請從鄭家除名,帶著孩子離開京城來到了林陽城,改了亡妻的姜姓。
這么多年,姜勉沒有一刻不想報復鄭家,可他一人實在力弱,姜家在林陽城數一數二,可與鄭家的差距還是太大,貿然行事,只會讓他們父女死無葬身之地。如今長寧公主身至林陽城,他的心底的那把火又燃了起來。或許,這是老天給他的機會。
姜徵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這些消息,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父親只是個商人,她也多次問過母親的死因,但每次姜勉都避而不談,問的多了,姜勉會生氣地拂袖而去。姜勉對她疼愛無比,但也十分嚴厲,絲毫不允許她在讀書習武時偷懶。姜徵一直都知道父親對她寄予厚望,但從來不知他心里藏著這么深的痛苦和恨意。
“將軍,長寧公主遇刺!”姜徵還沒理清思緒,張猛那洪亮的嗓音穿透阻隔直直撞進她的耳朵里。
“你快去看看。”姜勉也聽到了,催促姜徵去找溫白月。
趙家別院
桃兒和杏兒正在給溫明昭抹藥,這幾天學騎馬,她不知道從馬上摔下來多少次,身上摔得青一塊紫一塊。除了騎馬摔出來的傷,溫明昭身上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傷疤,大部分都已經淡得看不出來了,有一道從左肩一直到右腰的傷疤像一條蜈蚣伏在她的后背上,一旁的春風看著心疼得要掉眼淚。
“為什么這么拼呢,不會騎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吧?”溫白月看著她一身的傷,勸她不要這么逼自己。
“沒辦法,我們后面要趕路的話,不會騎馬會很麻煩!”溫明昭倒是沒太在意自己的傷,從小到大,這種程度的傷勢連小傷都算不上,要不是洗澡時被桃兒和春風看到了,她沒打算驚動這么多人的。
“師父,嗚嗚嗚……師父……”看著溫明昭無所謂的樣子,春風終于沒忍住哭出來,她母親從前也這樣,對于自己受到的傷害從來都不在意。
“好了,別哭了,我還活著呢。”聽著春風的哭聲,溫明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溫明昭渾身被藥味包圍,熏的她鼻子有些難受,穿好衣服,才總算好一些。
“噓!”溫白月示意眾人不要出聲,她剛剛聽到屋頂有聲音,與溫明昭對視了一眼,她也聽到了。
“嘭!嘭!嘭!”屋頂上的人跳進了院子里,一共有三個人,守衛沒有動靜,影衛們也沒聲響,不知道是沒發現還是別的原因。
溫白月與溫明昭走出房間,讓杏兒和桃兒帶著春風留在房間內。院子里站著幾個戴著面具的人,那面具一看就是路邊小攤臨時買的。
“又是來殺你的?”溫明昭問道。沒道理啊,溫白炘應該不會在這里動手才對。
“可能吧!”溫白月被追殺了這么久,對殺手的出現已經絲毫不感到意外了,只是有些煩躁。
三人對視一眼,一人徑直舉刀沖向溫白月,剩余兩人一人用長鞭一人用劍,二話不說攻向溫明昭。
刀劍相撞的聲音傳進了房間里,桃兒和杏兒把春風護在懷里瑟瑟發抖,春風心里焦急萬分,不知道外面什么情況,又不敢貿然出去拖后腿。
與溫白月對招的人似乎并沒有真的要傷她的意思,但死死纏住溫白月,不讓她有空去幫溫明昭。溫白月看出了對方的意圖,下手愈發狠辣,只想盡快解決對方。
溫明昭一對二,這兩人配合得親密無間,一人用劍近身戰斗,用長鞭的另外一人則在稍遠些的位置打配合。這兩人想必合作了很多年,兩人之間默契十足。
終于,溫白月抓住了一個空隙,一劍擋住對方的大刀,趁著對方再次揮刀時一腳踹中對方小腹,那人吃痛,借力倒退好幾步,溫白月乘勝追擊,欺身而上。
這邊,用劍的人余光撇到同伴落入下風,為同伴擔心的同時,自己也被溫明昭找到破綻。溫明昭側身一劍,左手一掌打中對方胸膛,隨后用劍纏住襲來的長鞭,借勢沖向用鞭子的那人。
“令主饒命!”眼見溫明昭的長劍劈了過來,那人大聲求饒,溫明昭手腕反轉,劍柄擊中那人胸口,雖然已經手下留情,但他也傷的不輕,至少得休養半個月。
“七殺的人?”幾人都已經收手,溫白月聽到他那聲令主,也大概知道了這幾人的身份。
“哎呀呀,你們怎么這么快就求饒了,那幫守衛都還沒醒呢。”圍墻上正站著一個年輕男子,影七和影九從他身旁掠過,來到溫白月與溫明昭面前。
“令主。”
“公主。”
“這幾個什么東西?”溫白月明顯有些生氣,她雖然不是七殺令主,但也容不得他們這樣挑釁冒犯。
這幾個人都是七殺的外門客卿,不同于影衛自小接受訓練,最后通過選拔進入十二支分隊,外門客卿是從江湖上招募來的。除了第一批的客卿是溫明曦親自招攬,后面的人則是由先入七殺的客卿引薦。客卿散落在姜國各地,沒有收到召令,則自己隨意行動但不能離開一定范圍,有任務了就聽令行事。無論是這里的七殺還是另一個世界溫家的七殺,都有這樣的人存在。
今晚來的幾個人是剛入七殺不久的,用刀的叫楊弛,用鞭子的叫肖然,用劍的叫肖杰,至于站在墻頭那個,無名無姓,溫明曦親自賜名衍,他不要姓氏,擅長用蠱。
衍是溫明曦派來的,也沒具體說做什么,只讓他跟著溫明昭,聽溫明昭的話。另外三人平日就在林陽城周圍活動。溫明昭的存在已經被各地的客卿知曉,這三人得到消息就想知道這位令主到底是什么人,憑什么能做令主。于是從衍手中騙了些迷藥放倒守衛和影衛,裝成刺客前來試探溫明昭。衍察覺不對,急忙趕來,剛好趕上肖然求饒的場面。
“令主姐姐,有你的信。”衍看出溫明昭眼底的殺意,趕忙拿出溫明曦讓他帶來的信。
厚厚的一封信其實沒幾個字,除了說自己安好,就是讓溫明昭暫時照拂一陣溫白月,以及可以把衍留在身邊使喚,剩下的厚度是被一沓銀票撐起來的,數了數,足足二十萬兩。
姜徵趕到時,守衛們剛服下解藥醒來,趙誠也在同時趕到,他連衣服都沒穿好,穿著中衣就急忙趕來了。
“趙大人!”
“姜將軍!”兩人打了個招呼,急忙往院里進。院子里一片狼藉,還有三具尸體。溫明昭身邊還多了一名剛及弱冠的男子和兩名黑衣人。
那三個人最后還是沒逃過一死,按七殺的規矩,冒犯令主本就是死罪,這三人的身手也沒有好到讓溫明昭想保下的地步,而且,今日不嚴懲這三人,將來誰都說想試試令主身手而搞出夜襲這種事,這次不立住威信,她也不用做這個令主了。
“這是怎么回事?”趙大人看著院里的場景,嚇得腿都軟了。
“你們沒事吧?”姜徵更擔心幾人的安危。
“處理干凈。”聞言,影七和影九各自扛起一具尸體離開,衍挨了溫明昭一腳扛起最后一具尸體去追影七兩人。
“沒什么事。趙大人,找人打掃一下。”溫白月看尸體已經處理了,對姜徵和趙誠說道,隨后回了房間。
“你今晚就在這休息吧,省的再往回跑。”溫明昭說道,姜家離這有點距離,姜徵是一路快馬跑來的,再往回趕太折騰了,所幸這院里空房間多。只是這院里現下基本都是姑娘家,趙誠住這總不太方便,沒什么事就叫了兩個影衛護送趙大人回去,好在路程不太遠。
昭字令主斬殺三位外門客卿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所有客卿的耳朵里,知曉事情緣由之后,倒是沒什么人為那三人喊冤,畢竟彼此之間并沒有太多交情,引薦那三人的那位客卿被罰了三個月月奉,原本按照規矩,他應該與那三人同擔罪責,只是溫明昭懶得計較太多,聽說那人過往立下不少功勞,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衍是在幾個月前被一位年紀很大的衛姓客卿撿到的,撿到他時他身上傷的很重,問他是誰他只說不記得了,傷好后,經由那位前輩引薦進了七殺,溫明曦本來想讓他跟著姓溫或者隨那個撿到他的人姓衛,他不愿意,說他已經沒有來處,姓氏于他而言沒有意義,有個名給別人叫就可以了。
衍的性格乖張,仰慕強者,當他發現自己的蠱術對溫明昭不起半點作用,想以武力反抗溫明昭的命令卻被狠揍了幾頓之后,終于徹底服了。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跟在溫明昭身邊。他問過溫明昭為什么同樣以下犯上他卻沒有被殺死,溫明昭說是因為他那張臉確實好看,他便格外在意自己的容貌變化,打架時都格外護著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