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陽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雨勢倒是不大，就是淅淅瀝瀝沒停過。溫白月叫人搬了桌椅到廊下，恰好天香樓的老板馮盛昨日送了些好茶過來，這樣的天氣倒是正適合品茶。丫鬟仆從在稍遠處守著，隨時聽候差遣。

小春風正扎著馬步，雖然還堅持不了太久，但還挺像模像樣，溫明昭讓她每日晨起要在院子里扎一個時辰馬步，下著雨也不可以松懈，但她也不會真讓春風去院里淋著雨練功。

溫明昭在一旁翻看著一本冊子，是這些天讓影衛們去搜集的關于林陽城的權貴的信息。衍站在一旁，盯著檐下滴落的雨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什么呢？你都看半天了，試試這茶。”溫白月把遞給溫明昭一杯剛泡好的茶。

“你這手藝是你母親教的吧。”溫明昭嘗了口茶。

“嗯，小時候練劍，總也練不會那招，心里煩得不行，我母親就教我泡茶品茶，借此靜心。”那是溫白月幼時少有的能和母親共同度過的時光，溫明曦政務繁忙，好不容易才能抽出一點點時間陪她，多數時候陪在溫白月身邊的是乳母和幾位教學先生。

“真好啊！”溫明昭小時候學劍，學不好就挨鞭子，直到她劍法大成之前，她沒有幾天身上是不帶傷的，可總算都過去了。

“你看看這些。”溫明昭把手中的冊子遞了過去。那天晚上接風宴上出現過的人都被影衛查了一遍，藏在暗地里不為人知的骯臟罪惡都無所遁形。

冊子上記錄的一些內容打碎了溫白月的認知，她一直覺得姜國在她母親的治理下，百姓們安居樂業，官員們兢兢業業為民謀利，即便有毫無良知販賣兄弟妻女的李大牛、尸位素餐的林安，這樣的人也在少數，卻不知暗地里竟然沒幾個干凈東西。

“你的意思是？”

“你是公主啊，是要借機拉攏還是為民請命，你說了算。”

姜徵自從那晚知曉了姜家的來處之后，便沒再去找過溫白月與溫明昭，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們。她怎么會不想為母復仇，靠著她和父親想要對抗鄭家，無疑是蚍蜉撼樹，可她打心底里把溫白月和溫明昭當朋友，她沒辦法利用這份情誼，哪怕對方未必把她當朋友。好在連日來一直下雨，溫明昭也沒再邀她去騎馬。

“將軍！”姜徵今日休沐，她在房里窩了一天，連三餐都是讓人送進房間里解決，她主動出門，但有事是躲不過去的。

“我沒事，你們都下去。”姜徵趴在書桌前，原本想看看書轉移注意力，但一天下來她一個字也沒看進去，聽到敲門聲和門外的呼喊，她以為是家里的丫鬟。

“將軍，恕在下冒犯。”一把刀從門縫處插了進去，刀片往上一挑，門栓被挑開，姜徵沒想到來人會來這么一手，來的人是影七，“影七奉長寧公主之命，給將軍送封信。”

信被放在姜徵的書桌上，姜徵正準備說點什么，影七已經離開，若不是桌上的信和被打開的房門，她都要以為剛剛的人是自己的幻覺。姜徵打開信封，信上沒有多少字，溫白月有事情交代她去做。等到天黑，雨終于停了，姜徵換上夜行衣出了門。

天香樓已經打烊了，但另一個天香樓的生意正紅火。天香樓的地底，有一條地道通向趙誠的府邸，這些年官與商便通過這條暗道勾結在一起，影衛們查了好幾天，才好不容易找到這條暗道。除此之外，另有一條密道通向城西某處地方，溫白月他們住的那座院子在城東。

溫白月與溫明昭兩人避開守衛溜了出來，衍在院子里，如果她們被發現，難免又有人拿春風做文章。原本衍不愿意留下照看一個小孩，挨了溫明昭一頓打之后終于老實了。

兩人趁著夜色掩護，到了了趙誠家附近。趙府面積不大，但守衛不少。院內一共五隊守衛，一刻不停地在巡邏，甚至還帶著獵犬，每隔兩個時辰，會換人。院外還有兩隊人。

跟趙府相比，溫白月她們住的院子的守衛跟沒有似的，他這府邸，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住這呢。

“你怎么看？”溫明昭與溫白月隱在稍遠處的一棵樹上。

“趙誠一個知府，這么多護衛，怎么養的起的？”知府一個月的俸祿大約在三百兩左右，其中有一部分會折成布匹或米糧。

粗略一看，院里巡邏的有一百人，院外還有四十人，至少還有一批人跟他們換崗。這些人表面看雖然平平無奇，但只要學過武的都能看出來，不說身手武藝有多好，至少也是被嚴格訓練過的，甚至要強過林陽城的守備軍，這些人不是護衛，是他豢養的私兵。

“現在擺在你眼前的就是，他養的起這么多人。”

“你帶我來，不是為了在樹上數人頭的吧，有辦法進去嗎？”溫白月想進府一探究竟，這府里到底藏了什么，要這么多守衛。

“現在進不去，不過可以先去那邊看看。”溫明昭說著指了指趙府旁邊的一圈宅子。趙府不大，顯然住不下那么多人，周圍的宅子大半都在天香樓馮盛的名下，最靠近趙府的那批宅子里住的就是趙府住不下的那些守衛。

溫白月與溫明昭翻進其中一間院子，這院里一共三間房，住了十人十人，這會兒正酣睡著。溫明昭從懷里取出一支竹筒，里面裝的是衍的蠱蟲，這種蠱蟲細小如螞蟻，若是被咬中，瞬時間便會喪失意識，但持續時間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且它們只要咬過了敵人，便會在幾個呼吸間一命嗚呼，裝蠱蟲的竹筒用特殊的藥液浸過，蠱蟲在竹筒周圍六尺范圍內不會展現攻擊性。

“抓緊時間，這種蟲子的毒效果只會持續一炷香的時間。”兩人從窗戶處進入房間。

屋里難聞的味道熏的人想吐，氣味來源多半是橫七豎八散落在地上的那些鞋子。除了幾人睡覺的土炕，屋里只有兩個柜子和一張桌子并幾把凳子，桌上的茶水早就冷透。柜子沒上鎖，里面只有一些雜物。有四把刀放在桌子上，但屋里只有兩個人。

“走吧，先回去。明天我們去趙府看看。”

“我們怎么進去，這么多守衛。”

“你是不是傻，你堂堂一國公主，想去一位知府家里坐坐，直接去就好了，誰敢攔你。”

兩人回到住所，春風早就睡著了，衍在溫明昭的房間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

“醒了？回你自己房間去。”

“令主姐姐，你好狠的心，用完就扔啊。”他這話說的總有些不對勁，

“叫令主就行。”溫明昭懶得跟衍扯皮，“早點睡，明天跟我出去辦點事情。”

天香樓

天香樓是林陽城最大最好的酒樓，但它能做到如今這個規模，單單只賣吃食怎么夠呢，入夜之后，天香樓才真正開門做生意。

幾輛樸素馬車停在了天香樓的后門，從車上下來的人都穿著黑色罩袍，身形皆被掩蓋。他們從后門進入，有人引著他們進入密道，走了許久，最后出現在城西的某一座宅子里。這座宅子并不大，比趙府外面給守衛住的宅子還要小一些，在它的周圍，還有許多與它一樣的宅子。

從那些馬車上下來的人各自進入其中某一座宅子，將手中竹簽遞給門口守著的男人，隨后，院子里傳來男女調笑的聲音。門口的守衛聽著里面不堪入耳的聲音計算著時間。

姜徵出了家門直奔城外軍營而去，她熟練繞過軍營里巡邏的兵士，找到張猛所在的營帳，帶著一批自己親信的兵士離開營帳，在城外十里處與影七一行人匯合。

姜徵帶著人一路直奔城外二十里的一間破舊尼姑庵，這座尼姑庵名為松云庵，原本是附近香火最盛的庵堂，幾年前一伙兇匪流竄至此，一夜間血洗了整座庵堂。這個案子當時轟動了整個林陽城地界，最后歷經三個月，終于把那伙匪徒捉拿歸案。

姜徵對松云庵有些印象，小時候，她父親時不時帶她來這附近的山上郊游踏青，也曾多次在松云庵里吃齋飯。當時松云庵的主持慧安師太還曾經溫柔撫摸她的頭頂，說她將來必有一番作為。

夜半時分，姜徵趕到了松云庵。當年的事情之后，這座山都很少再有人來，漸漸地，松云庵便被荒草淹沒，原本的建筑在時間的侵蝕下逐漸風化，只勉強還有幾面墻還立著。

姜徵走進松云庵，還殘留著的土墻上隱約可以看到一些血跡，可以窺見當時的慘烈情況。長進庵里的雜草有被人踩過的痕跡，順著這些痕跡走到了原本松云庵里飯堂的位置，這里的木門早就沒有了，幾面土墻也早就破敗不堪，勉強把這一塊地方圈著。里面有人，是兩個姑娘，她們長得一模一樣。

“你們還好嗎，我是姜徵，是林陽城的守備將軍。”姜徵小心翼翼地沖兩人打了個招呼。

溫白月給她的信上寫著讓她天黑之后帶著幾個心腹來這松云庵找人，找到之后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

“你們是誰派來的？”這兩個姑娘明顯是還不信任姜徵，也難怪，她們一路上吃了不少苦，若是輕信別人，早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是長寧公主派我來的。”

“可有信物？”她們知道長寧公主的名號，也知道公主現下就在林陽城，但林陽里多的是豺狼虎豹，誰知道這人到底是誰派來的。

“信物？”姜徵一拍腦門，壞了，忘記找公主要個能證明身份的東西了。這時，一旁的影七從懷里拿出來一枚鳳凰玉佩，上面刻著一個“月”字，姜國皇室以鳳凰為圖騰。

這兩個姑娘一個叫韓燕一個叫韓鵲，是雙胞胎姐妹。她們原本是這附近蓮花鎮上的人，八歲那年夏天，她們的父親失足跌入河里溺死，沒多久，她們的母親也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最后故去，兩個姑娘在親戚家里輾轉了一年，但誰家也不愿意多兩個負擔。最后，姑姑給了她們一些干糧，讓她們來了這座松云庵。

姐妹倆在松云庵住了小半年，庵里的師太們都對她們很好，她們提出想要剃度出家，慧安師太攔了下來，說她們年紀太小，等她們再大些，若是真的喜歡佛法再出家也不遲，眼下，就在庵里安心住下就行。

松云庵出事的前不到一個月的一個晚上，有人來找慧安師太，同時還帶來了十幾名年輕女子，要求師太收留她們。那人嘴里說的好聽是要師太收留那些姑娘，實則是想把松云庵變成一座暗窯，那些姑娘都是被從各地拐來調教好的，一些達官顯貴口味獨特，想在佛門清凈之地做些骯臟下流之事，這附近松云庵名氣最大，自然更對那些人的胃口。

慧安師太自然不可能會答應與他們同流合污，之后，便發生了那樁慘案。那人來找師太的那天晚上，韓燕和姐姐韓鵲玩捉迷藏躲在了佛像后面，把所有事情聽了個正著。慘案發生的那天，庵里的師太們把韓燕和韓鵲用水桶藏進了井里，才保住一條性命。那些人是有意要滅了松云庵的，他們對著名冊將松云庵上下殺了個干凈，而韓燕和韓鵲姐妹倆因為還沒有正式剃度出家而沒有被登記在冊，才沒有被發現。

松云庵被血洗后，逃到了距離此處一百多里路的楊柳鎮上，一開始以乞討為生，再大一些就去做了丫鬟。這些年，她們沒有一刻忘記松云庵曾發生過的事情，盡管后來官府說抓住了兇匪，她們知道，真正的兇手仍舊逍遙法外。

原本她們以為此生申冤無望，卻在前段時間聽說了長寧公主游歷至此，抓了不少在逃兇犯的事情，她們才看到了希望，當年的那些人即便再怎么位高權重，可總高不過一國公主吧。兩人一路打聽到長寧公主落腳林陽城，便回到了這給過她們短暫溫暖的庵堂。

她倆一路打聽公主行蹤，驚動在附近的七殺影衛，于是溫白月就派了姜徵過來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