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稚關于“往生繭”和“永恒死亡循環”的解釋,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蘇顏卿的血管,讓她本就因靈魂撕扯而虛弱不堪的身體微微顫抖。她死死按住劇烈抽痛的太陽穴,仿佛這樣就能抑制住腦海中那些死亡循環的碎片翻涌。她抬起頭,目光銳利如刀,穿透染坊內幽綠的鬼火,釘在陳稚那張依舊沒什么表情的臉上。
“你早就知道紡車有問題。”蘇顏卿的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不再是疑問。她回想起陳稚那聲遲來的、焦灼的警告——“別碰轉輪!”那不是臨時發現,而是深知的禁忌!
陳稚沒有立刻回答。他正用一塊看不出原色的布巾,仔細擦拭著那把星紋青銅匕首上殘留的腥綠膿血。匕首鋒刃在幽暗光線下流轉著冷冽的寒芒。他擦拭的動作沉穩、專注,仿佛在完成某種儀式。單片眼鏡后的目光被鏡片折射的光影切割得晦暗不明,讓人難以窺探其真實情緒。
“規則第一條說‘找到織女的白玉紡車’,”他終于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如同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擦拭匕首的動作卻未停,“可規則,從頭到尾,都沒說找到之后……要怎么做。”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穿透昏暗,落在蘇顏卿身上,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冷靜,“這個副本最致命的,從來不是那些看得見的怪物,蘇顏卿。而是……”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冷的結論:
“……對規則的過度信任,或者說,對規則文字表面含義的盲目遵從。”
這句話如同重錘,狠狠敲在蘇顏卿的心上!規則怪談的核心是生存,而生存的基石是解讀規則、利用規則、甚至……質疑規則!她之前只想著找到紡車完成規則要求,卻從未深究找到之后的行為是否安全,是否又是一個陷阱的開端!陳稚的警告并非空穴來風,而是基于對規則本質更深刻的認知!
就在蘇顏卿被陳稚的話點醒,心神劇震之際——
“呼啦啦——!!!”
一陣密集得如同暴雨敲打鐵皮屋頂的振翅聲,毫無征兆地從染坊破爛的窗外傳來!那聲音由遠及近,速度快得驚人,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腐爛羽翼拍打空氣的粘滯感!
陳稚的臉色驟然劇變!一直保持的冷靜面具瞬間破裂,取而代之的是如臨大敵的凝重和一絲……忌憚?
“走!”他低喝一聲,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抓住蘇顏卿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腕骨生疼!根本不給蘇顏卿反應的時間,陳稚拽著她如同拖拽一個布偶,猛地撲向染缸后方一個被巨大陰影和廢棄染架遮擋的角落!
那里,在堆積如山的朽木和破布掩蓋下,赫然有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鉆入的狹窄暗格入口!陳稚粗暴地將蘇顏卿塞了進去,自己緊隨其后擠入,反手拉過一塊散發著霉味的厚重油氈布,將入口死死堵住!
黑暗瞬間降臨,狹小的空間里充斥著濃重的霉味、血腥味和陳稚身上淡淡的硝煙與冷冽氣息。兩人身體不可避免地緊貼在一起,蘇顏卿能清晰地感受到陳稚胸膛下心臟沉穩而有力的搏動,以及他肌肉的緊繃。
“別動!別出聲!”陳稚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氣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他的呼吸帶著溫熱的氣息,拂過蘇顏卿的耳畔,引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幾乎在他們藏好的下一秒!
“噗!噗!噗!噗——!!!”
染坊那本就破敗不堪的窗戶紙,如同脆弱的薄紗般,被無數黑影從外部狠狠撞破!大片的木屑和碎紙紛飛!
成群結隊的喜鵲涌了進來!
然而,這些本該象征著祥瑞、為牛郎織女搭橋的鳥兒,此刻卻化作了來自地獄的使者!
它們的羽毛大面積腐爛、脫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布滿膿瘡的皮肉!鳥頭扭曲變形,原本應該是堅硬角質喙的地方,赫然長滿了參差不齊、帶著黃垢的、屬于人類的牙齒!這些“鳥”的眼睛是渾濁的灰白色,閃爍著貪婪而瘋狂的兇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們每一只的爪子上,都死死抓著一縷縷烏黑、濕漉漉的、還在微微蠕動的青絲!如同帶著某種邪惡的戰利品!
它們涌入染坊后,并未立刻攻擊,而是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在染坊內瘋狂地盤旋、俯沖、用那長著人牙的鳥喙在墻壁、地面、染缸邊緣乃至那些人皮燈籠上瘋狂地啄擊、嗅探!發出的聲音不再是清脆的鳥鳴,而是如同野獸般的“嗬嗬”低吼和牙齒碰撞的“咔噠”聲!它們在尋找!目標明確!
“它們在找偷窺者。”陳稚的嘴唇幾乎貼在蘇顏卿的耳廓上,用最低的氣音解釋,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寒意,“窺探‘真相’,觸碰‘禁忌’的人。規則三:‘小心會笑的’。這些……就是‘會笑的’喜鵲。它們嗅到了你接觸紡車、窺見循環的氣息。”
他頓了頓,聲音沉得更低,如同宣告末日的鐘聲:
“第三夜……要開始了。”
蘇顏卿的心沉到了谷底。第三夜?規則里提到的“子時三刻”只是開始,后續還有更恐怖的階段?她想起規則六:“鵲橋斷裂時,立即焚燒羽毛(灰燼里有答案)”。難道……
就在這時,在極度緊張和近距離的壓迫下,蘇顏卿的目光無意中掃過陳稚因為側頭警戒而暴露的頸側!
在靠近發際線下方,衣領未能完全遮蓋的地方,一塊暗紅色、形狀如同扭曲火焰的胎記,赫然映入她的眼簾!
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
蘇顏卿的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塵封在記憶最深處的、被刻意遺忘的恐怖畫面,如同被點燃的引線,轟然炸開!
冰冷的手術燈!刺鼻的消毒水味!高速旋轉、鋸齒猙獰的骨鋸!還有……那個俯視著她的、戴著單片眼鏡的醫生!在他低頭操作、無影燈光線偏移的某個瞬間,她曾驚恐地瞥見——醫生微微敞開的衣領下,頸側那塊一模一樣的、如同扭曲火焰般的暗紅胎記!
是他!那個在她八歲時,在她手腕上留下這道詛咒般疤痕的醫生!那個在她的死亡循環幻象中,手持骨鋸的恐怖身影!
巨大的震驚、被背叛的憤怒和深埋的恐懼如同火山般爆發!蘇顏卿幾乎是不假思索,在狹小的暗格中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如同鐵鉗般狠狠扣住了陳稚的手腕!
“十二年前……”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情緒沖擊而劇烈顫抖,帶著刻骨的寒意和不敢置信的質問,死死盯著陳稚黑暗中模糊的側臉輪廓,“那個手術臺……那個戴單片眼鏡的醫生……是不是你?!你頸側的胎記……我認得!”
陳稚的身體在蘇顏卿扣住他手腕的瞬間,明顯地僵硬了一下!
他沒有立刻掙脫,也沒有回頭。黑暗中,蘇顏卿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肌肉和驟然變得冰涼的皮膚。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外面喜鵲瘋狂啄擊搜尋的“咔噠”聲和低吼聲,如同催命的鼓點。
下一秒,一只帶著薄繭、卻異常有力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捂住了蘇顏卿的嘴!將她即將噴薄而出的更多質問和憤怒,死死地堵了回去!
“噓!”陳稚的聲音低沉到了極致,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警告、凝重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他的手掌緊緊捂住蘇顏卿的嘴,指尖冰冷。黑暗中,他那單片眼鏡的位置,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幽藍光芒急促地閃爍了一下,如同警報。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用行動和那一聲沉重的“噓”,強行按下了這場在絕境中爆發的、關乎過去的致命質問。
外面的“喜鵲”群,似乎因為蘇顏卿剛才那瞬間爆發的情緒波動,變得更加狂躁了!啄擊聲和低吼聲驟然密集,仿佛下一秒就要掀開這脆弱的藏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