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在夕陽的余輝下,整個石靈村被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遠處的山林中傳來陣陣蠻獸的嘶吼,而石靈村宛如一片人間仙境,村中裊裊的炊煙升起,透露出一種安靜、祥和的氛圍。
不多時,狩獵的人群踏著最后一縷殘陽,出現在地平線上,每個人的輪廓被拉的很長,大壯和鐵錘打頭陣,扛著獅虎獸巨大的身體,其他人身上也或披或扛,滿載而歸。
“終于回來了”
村長石天帶著一群老弱婦孺在寨門前等著,大家齊聲歡呼,心中的不安和惶恐一掃而光。
姜寒月徑直走到村長身邊,抱住了石天,哇的一下哭出聲來……
“天爺爺,是我不好,我沒反應過來,讓獅虎獸傷了二虎叔。他……”
她眼中淚光閃爍,手指緊緊攥著大弓,手背上青筋繃起,指縫微微發顫,那張清秀的面孔在夕陽余暉下顯得格外脆弱。
石天緩緩伸出滿是老繭的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溫柔而堅定。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你能護著大家回來,已經做的很好了。”
姜寒月抿著嘴,點了點頭,卻依舊淚眼婆娑。
人群一讓開,便見蘇二虎被兩個年輕人抬進來,胸口裹著厚厚的獸皮,他抬起一只還算靈活的胳膊晃了晃,咧嘴大笑。
“月丫頭,別哭呀,你二叔命硬著那,我這點皮肉傷不算啥,養個兩三個月,老子又是一條能打死猛虎的好漢。”
他頓了頓,眉毛一揚,瞪著一只眼說:
“不過你要是再哭下去,老子今晚估計怕是得氣絕身亡,死于心疼了。”
眾人一愣,隨機哄堂大笑。
連姜寒月也一時沒忍住,眼淚未干,嘴角卻悄悄揚起一個弧度。她猛地低下頭,用袖子胡亂擦了把眼淚,聲音悶悶的。
“你,你才死不了那……二虎叔你還要教我蠻術那。”
石二虎剛想笑兩聲,轉頭看向姜寒月,發現她的身子晃了一下。
姜寒月眉頭蹙起,整張臉都崩的緊緊的,最后連睫毛都顫了起來。一只手不自覺的扶上了額頭,她努力的挺直了背,但下一瞬—
“嘶……”
她低低地抽了口氣,捂住了額頭。
—疼
那股熟悉而又無法抗拒的痛意,如針般自眉心鉆入,迅速擴散到顱骨深處。她跪坐在地,肩膀微微發抖,眼中再無眼淚,全是掙扎的迷茫。
“寒月?”
“月丫頭,你怎么了?”
村人注意到異樣,幾道身影匆匆圍上來。石二虎原本想起身,卻動彈不得,只能低吼一聲:“快,快把她扶住!”
姜寒月卻抬手擋了開來,牙關緊咬,額頭上已沁出密汗。
“我沒事。”她的聲音有點啞,“只是……頭有點暈……”
石老不知何時也趕了過來,蹲在她身邊,瞇起眼,盯著她額頭那塊顏色略深的肌膚,那里似有光暈一閃而逝。
他眉頭緊皺,低聲道:“又發作了?”
“嗯……不是很嚴重。”姜寒月聲音輕的幾不可聞。
石老沉默了片刻,把人群中一個少女叫了過來。
“快,去把鎮靈草煮一碗,讓她先服下穩住,其他人也別都圍著,讓她透透氣。”
姜寒月揮手示意不用,咬著牙擠出幾個字:“沒事……一會兒就好。”但腳下卻踉蹌了一下,被人一把扶住。
石老盯著她,神情復雜,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喃喃一句:“比上次來的更快了……”
湯藥服下沒多久,姜寒月已恢復如常,她擦干了眼角的淚水,已經恢復了冷靜,語氣也恢復了從容。
“大家一起,趕緊把這些獵物處理下。”
石天招呼著眾人,村民們連忙動起來,漢子們從家里拿來剔骨割肉需要的骨刃,婦人們也沒有歇著,用粗藤和木架將獵物固定好,準備處理。一群孩子也跑過來幫忙,七手八腳地將箭矢從獅虎獸身上拔下來,好奇又興奮地圍著尸體打轉。
歸來的獵人早已脫掉獸皮外衣,磨刀霍霍,圍在獅虎獸龐大的尸體旁邊動手開剝。粗制的骨刃、獸牙刃在皮肉間游走,動作熟練而迅速,帶著一眾血與火打磨出的野性。
幾名壯漢交替著揮刀剝皮,碰到骨骼之處,便傳出一陣“鏘鏘”金鐵交擊的脆響,在落日沉暮的山野中,顯得格外清脆。
石天抱著一只黑褐色的陶罐,走到獅虎獸尸體一側,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別亂砍,心脈下方那一段別傷著!”
他低喝一聲,身旁一名青年連忙停著刀勢,后退半步。
石天將陶罐傾斜,湊到獅虎獸腹下那尚未凝固的血口前,一邊以獸骨勺輕輕舀出流出的熱血,一邊口中喃喃念著古老的方言禱詞,像是在安撫兇獸魂魄,又像是在召請天地神靈。
“唔呀誒——唔呦呦……
山魂不動,血歸靈根,
虎嘯已息,獅咬當眠。
阿咚阿咚,火不奪魄,
嘿耶——咚吔!唔哩哩……
一勺渡生,一勺安魂,
鱗羽走獸,聽我舊言。
嗯——啊呦,唔耶……歸,歸,歸矣!”
陶罐很快灌滿了一半,罐身被鮮血染出一層黏稠的亮澤,混合著蒸騰的熱氣,帶著濃烈的腥氣。
他一邊舀,一邊沉聲說:
“這血不能浪費—得留給娃子們喝,增強體魄。”
他說這話時,語氣并不鄭重,像是隨口叮囑,卻讓四周獵人們一怔,紛紛點頭稱是。
“我家小石頭最近老是咳嗽,喝點血湯正合適。”
“別說娃子了,我都想來一碗。”
幾人一邊忙著,一邊笑著打趣。
石天不茍言笑,只是繼續收集血液,直到陶罐灌滿三分之二,這才站起來,用獸皮封口。
夜色徹底降臨,火光在石靈村的中心廣場騰起。
隨著獵物被徹底肢解,部落的分肉儀式隨即展開。大塊新鮮的血肉被用草葉包裹,分發給每一家—這不是按勞計酬的分配,而是一種部落延續千年的規矩:人人有份,長幼有序。
石天站在火堆前,手持獸骨權杖,聲如洪鐘地朗聲道:
“今日狩獵,全村平安,大獸落地,是祖靈庇佑,也是寒月帶頭有功。”
“從最小的娃子,到最老的石婆婆,大家每人都有熱肉,一樣不少!”
村民們齊聲歡呼,一時間火光映天,炊煙與肉香騰空而起。
少年們歡快的奔跑著,將一塊塊分好的肉送往家家戶戶,有得用藤條串著掛在架子火烤,有的直接丟進石鍋中大火熬煮,還有的用獸骨挑起肝肺內臟,滴下油星,在火中噼啪作響。
姜寒月坐在火堆一側,身邊圍著一群孩子,有的已經拿到分到的獸筋肉塊,小心翼翼的用尖木簽翻烤,眼神亮的像星星。
“寒月姐姐,聽阿爸說,你射中那只獅虎獸時,是不是一箭就爆頭了?”
“我爹說你像天神轉世,他以前給我講過一個神射手的故事,叫什么后羿的,我覺得你比他還要厲害!”
幾個七八歲的孩子圍著他嘰嘰喳喳,一邊咬著肉串,一邊拿她當英雄一樣打量。
姜寒月被烤肉香氣包圍著,剛才的那點難過已經化在夜風里。她輕輕一笑,隨手在火堆里翻了翻炙肉。
“沒有你們阿爸說的那么神—只是我站在后面,前面的阿叔們更拼命。”
說罷,她扯下一塊焦香的獅虎肉,遞給最小的孩子,后者眼前一亮,接過肉后對她就是一個油膩膩的大拇指。
火光搖曳中,大狗、二蛋、鐵錘等一眾獵人也圍在一塊,嚼著肉塊,舉起骨碗里摻了血的酒,高聲說笑。
“這獅虎獸的腰肉真帶勁,我嘴都嚼酸了!”
“二虎你少喝點,再喝你那肚皮縫的傷口都得崩開。”
“哈?老子一口酒下去,那是靈血灌骨?明早還能去打那片石巖里的三角鬣狗!”
笑聲、人聲、肉香、酒意,在這原始而粗狂的夜晚交織成一片熱鬧景象。
石婆婆坐在火堆旁,臉上刻滿皺紋,眼神卻異常明亮。她慢慢的嚼著一塊燉的極爛的獅虎獸尾巴肉,目光掠過熱鬧的人群,滿是褶皺的臉上堆滿了笑意。
“真的像極了六十年前那次……那時候我們還在大澤,吃的是黑紋熊。過去的時光讓人懷念呀!”
而在村口的老槐樹下,一道身影靜靜坐在巨石上,皎潔的月光將將她的影子拉的細長。
姜寒月靜靜望著村中火光躍動,歡聲笑語如潮,一切都如此溫暖而熟悉。她目光微動,嘴角緩緩揚起一絲笑意。
就在這時,夜風拂過草木,帶來一種不尋常的“沙沙”輕響。
她眉梢一動,耳朵輕微偏了偏。
草叢的聲響,與尋常風過葉響截然不同,那是一種底伏而緩慢的窸窣,像是野獸在伏行,也像是……
……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