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尚未蘇醒,天光在東嶺邊緣泛起微白,石靈村的守寨人卻已遙遙聽見林道那頭傳來陣陣沉重的蹄聲與鐵器摩擦之聲。
那不是尋常狩獵隊的動靜—每一步蹄聲都像敲在村人的心口,帶著不該屬于清晨的重量。
轉眼間,煙塵撲至村口,三頭高大的青蹄馱獸停在寨前,每一頭足有兩丈高,披著獸骨鎧片,眼如銅鈴,鼻中噴著熱浪。它們身上的戰座高架金紋錦幔,懸著熊圖族的赤金三角旗,邊角還掛著風干的蠻獸牙。
隊伍中央,走下一名身著青紋軟甲的少年郎。
他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眉眼極俊,卻冷傲逼人,嘴角噙著笑,眼里卻沒一點溫度。
一步步踏過寨門,他像是走進自己的地盤,眼角都沒掃一眼旁邊面色緊繃的村人,只慢悠悠撣了撣肩頭的獸皮披風,仿佛嫌空氣中帶著什么污穢。
“我聽說,石靈村近日狩獵收獲不錯?”他抬頭,眼神隨意地掃過守門的人,唇角那抹笑意涼的像刀,“你們倒是活的挺自在。”
他就是熊圖族族主次子—熊有道。
比起那位從不露面的長子,熊有道是熊圖族年輕一輩中最活躍、也最桀驁的一位。他的狠,在周邊諸部早已聲名遠播……
三年前,正是他親手在祭狩場上,揮刀斬盡兩個膽敢越界的附屬小族—從背駝如弓的老人,到襁褓中尚未睜眼的嬰兒,無一幸免。那一日后,祭狩場邊的石崖上多了兩堆白骨,而他的名字也從此成為了那些小族夜里噩夢的低語。
此刻,他身后隨行的護衛與隨使也不客氣,抬著箱籠、佩刀立陣。
寨門口,一瞬沉寂。
風吹過旌旗,獵獵作響。
石天快步迎上前,臉上掛著不甚自然的笑,雙手抱拳,拱的極低:
“遠迎不周,實在怠慢。二公子親臨,小部蓬蓽生輝,還望恕罪。”
熊有道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側頭朝隨行的執事人冷聲道:“宣。”
那執事點頭,從身后抽出一張獸皮卷,展開,在村中廣場站定,大聲朗誦:
“熊圖有令,靈骨谷靈光震動,屬地戒嚴,各部協守。石靈村聽令—即日起十日內,交歲貢干肉十五擔、靈皮四十張、青甲蟲晶核二十顆……另派壯丁六人隨營守谷。違者,以抗令議處。”
石天臉色頓然一僵,唇角還勉強維持著笑意。
石靈村眾人站在一起,神色從困惑到驚疑,不一會兒,已有人低聲出氣:
“去年才交十擔干肉,這回……翻了一半?”
……
而熊圖族人卻站的直如鐵鑄,不屑地看著村人,仿佛面對的只是牲口棚里一群沒喂飽的獸崽。
石天終于上前半步,放低聲音對傳令人說道:
“執事大人,這貢額……實在有些重了。山里最近獸潮不安,咱村狩獵已十分艱難……是否能少一點,哪怕少個五張皮子,我石天定當補上。”
熊圖只是冷哼一聲,正要回話,卻被熊有道抬手止住。
熊有道終于開口了,聲音依舊平緩,卻多了一絲笑意,像一口溫水里藏了鋒刃:
“石族長。”
他直呼其名,眼神慢慢掃過石天,又掃了一圈圍著廣場的村人,笑容依舊:
“年年拖,年年喊難,這次又是‘實在不行’,你們不行,怎么年年還留著自個兒的娃子吃肉?難道是想讓我們熊圖族喝西北風?”
“還是說,你們石靈村,賴在我熊圖族的地界上,太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是個什么身份了。”
他每說一個“你們”,眼里就添一分寒意,語氣也越發陰沉。
“貢,你們要么交;人要么送;不然—”
他將那個“人”字含在喉間,只冷冷一笑:
“我便要好好想一想,看看這石靈村……還能不能繼續叫‘村’了。”
熊有道的目光在石天臉上停了停,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隨后慢悠悠的往人群中掃去。
忽然,他的腳步停住了。
不遠處,姜寒月站在人群邊緣,一身素衣未飾,眉目清冷,眼神沉的像山泉未動的冰水。
她并未因熊圖族的到來后退半步,也沒有低頭避讓。她只是站著,目光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熊有道瞇了瞇眼,仔細打量著這個女孩。
“這位……不是石靈村的吧?”
他語氣輕柔,但村中眾人卻心中一跳。
石天立刻站了出來,擋在姜寒月前面,面色微變:“她不是村里的孩子,只是從小長在這兒……粗鄙,入不得二公子的法眼。”
熊有道卻不聽他解釋,仿佛自己發現了什么新鮮玩意,嘴角笑意更深。
“怪不得,看著不一樣。”
他打量著姜寒月,語氣轉的懶洋洋的,卻每一個字都帶著輕佻和挑釁,
“這張臉……放在我熊圖族,怕是連幾位內城的夫人都得避讓幾分。”
姜寒月眼神未變,聲音卻冷了幾分:“你說完了?”
話音剛落,她的腳步竟悄然一動,衣袍拂起一縷勁風,下一息,竟已拔地而起!
她沒有用言語反駁,也沒有多余的動作,整個人如寒星墜地,瞬間欺近熊有道,右掌翻轉,一式掌劈攜著氣浪轟然砸下!
周圍村人皆驚,那掌風竟將地上的浮塵震出一道圓痕,空氣仿佛都被擠出爆響。
熊有道似沒料到她真敢動手,眸中一閃,一抹訝意轉瞬即逝。他不閃不避,腳步一錯,肩膀微傾,輕飄飄避開了那一掌。
“哦?”
他低笑了一聲,聲音里多了幾分寒意,“還真咬人啊。”
姜寒月卻毫不停歇,身形如豹,掌影連綿,氣勁如箭,一套變招已然展開。
她動作狠厲,殺意毫不掩飾,每一擊都直取要害。
熊有道眼神微冷,終于不再戲耍,一手抬起,靈氣瞬間凝形成爪,往姜寒月胸前猛拍而下。
“轟!”
兩道氣勁在半空中猛然撞擊,一聲悶響,姜寒月身形被震退數步,踉蹌跪地,肩骨發麻,喉中腥甜翻涌,勉力才未當場吐血。
她扶著地面,唇角泛白,卻仍盯著熊有道,目光沉沉如夜,無半分屈服。
熊有道緩步走近,眸中已沒了笑,只剩下涼薄的輕蔑。
“聚氣四層?”
他低頭看著她,“這膽子,倒是比修為硬得多。”
他忽然蹲下身,伸出一指挑起她被震亂的鬢發,語氣像是在打量獵物:“再長兩年,說不定就能咬到我了。可惜,你現在還差得遠。”
他起身,語調一轉,對石天冷聲道:
“這樣吧,貢你們不是不愿交么?那就換個法子。”
“這個小姑娘——若她愿意,隨我回熊圖,做個……嗯,內院伴讀也好,歌樂之徒也行。”
“只要三日內她人到了,貢可以減一半。”
他頓了頓,刻意壓低聲音,卻讓每一個字都傳遍廣場四周:
“她那張臉,不該埋在山溝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