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地道里的馬燈忽明忽暗,燈油在玻璃罩里晃出細碎的光圈,映得顧承澤臉上的冷汗像撒了把鹽粒。林硯秋撕爛旗袍下擺,蘸著洞口滲進來的雨水擦他腹部的槍傷,手指觸到黏膩的血痂時,胃里一陣翻涌——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男人的身體,蒼白的皮膚上橫七豎八爬著舊疤痕,左肋那道月牙形的疤尤其醒目,像被日軍刺刀挑開的月牙。
“別動。”顧承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青磚,“止血粉在軍大衣內袋。”
林硯秋這才想起他跌進地道時扯掉的軍大衣,慌忙在稻草堆里翻找,摸到內袋里硬邦邦的鐵皮盒。打開時掉出半張照片,還是剛才在蘆葦蕩里看見的延安窯洞合影,穿藍布衫的姑娘正往灰布衫男人手里塞野花,笑得眉眼彎彎。
“她叫小夏。”顧承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喉結滾動著咽下血沫,“去年在南京送情報時被佐藤的人剝了指甲,吊在城墻上曬了三天。”
鐵皮盒“咔嗒”一聲合上,林硯秋的指甲掐進掌心。她想起母親咽金前攥著她的手,指甲也深深扎進她的腕骨,留下至今未消的月牙形紅痕。止血粉灑在傷口上時,顧承澤猛地繃緊身體,牙關咬得“咯咯”響,卻沒吭一聲。
“你父親……”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她腕骨的紅痕上,“林明遠先生,是我們在南京的交通員。”
遠處傳來裝甲車碾過蘆葦?shù)霓Z鳴,林硯秋的心跳幾乎要撞破肋骨。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父親被捕那天清晨,曾往她課本里塞過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梅花巷13號”,后來日軍查抄公館時,她把字條吞進了肚子。
“三天前,他在雨花臺刑場喊著你的名字。”顧承澤從領口扯出枚銅哨,哨身刻著半朵木棉花,“這是他臨終前托人轉給你的,說‘木棉需經(jīng)三冬雪,方得春信’。”
銅哨觸到掌心時帶著體溫,林硯秋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的博古架,第三層總擺著個空花瓶,母親說那是“等梅花開了插的”。原來空花瓶里插的不是梅花,是地下黨傳遞情報的暗語。
“細菌戰(zhàn)情報網(wǎng)的線索……”顧承澤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她手背上,“在你父親的密信里,用的是……是《楚辭》密碼本……”
洞外傳來日軍的叫罵聲,靴底刮過石頭的聲響越來越近。林硯秋猛地撲向馬燈,用袖口蓋住火光,地道瞬間沉入黑暗。顧承澤的手突然覆上她的嘴,溫熱的呼吸掃過耳垂:“別慌,聽我指揮。”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在耳膜上擂鼓,還有顧承澤指尖在她掌心輕輕敲擊——是摩斯密碼。一下,兩下,三長兩短,重復三次。她突然想起特訓班老師教的緊急代碼:“有內鬼,速轉移。”
“拿著這個。”顧承澤往她手里塞了枚子彈,冰涼的金屬硌得掌心發(fā)疼,“彈頭刻著‘松’字,到皖南找周主任,就說‘雪松折枝,木棉待放’。”
洞口傳來刺刀撬動石板的“吱呀”聲,林硯秋摸到琴箱角落的暗格,里面藏著父親的密信和母親的金戒指。顧承澤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將子彈推進她旗袍內側的暗袋,指尖劃過她腰間的皮膚,像片羽毛掠過火藥桶。
“出去后往西南跑,看見老槐樹就往左拐。”他的聲音低得像怕驚醒死人,“別回頭,就算聽見我槍響,也別回頭。”
石板被掀開的瞬間,林硯秋被猛地推向前方。地道盡頭的蘆葦蕩在月光下泛著銀光,她聽見身后傳來顧承澤的咳嗽聲,還有日軍士官用日語喊“抓活的”。琴箱在懷里晃得厲害,暗格里的密信沙沙作響,像父親臨終前的低語。
跑過第三叢蘆葦時,她聽見槍響。不是單發(fā),是連射。七聲,和顧承澤駁殼槍的彈容量一樣。她的腳突然釘在泥地里,想回頭,卻想起他說“別回頭”。指甲深深摳進琴箱的雕花,摸到塊凸起的木節(jié)——是父親刻的“硯”字,那年她生日,父親說“硯田秋耘,自有鋒芒”。
“站住!”身后傳來中文呵斥,不是日語。林硯秋轉頭,看見十幾個穿灰布軍裝的人從蘆葦叢里鉆出來,槍口對準她眉心。最前面的男人戴著少校軍銜,槍口還冒著煙,軍靴上沾著新鮮的血泥。
“哪兒來的?”男人踢了踢她的琴箱,黃銅搭扣崩開,露出半卷宣紙——是母親的《心經(jīng)》手卷,日軍查抄時她只搶出這一樣值錢的東西。
林硯秋想起顧承澤塞給她的子彈,彈頭刻著“松”字。喉嚨像被人塞了團浸水的棉花,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抖:“雪松折枝,木棉待放。”
少校的瞳孔突然縮緊,槍口垂下半寸:“跟我走。”他轉身時,林硯秋看見他后頸有道傷疤,像道蜈蚣鉆進衣領,和特訓班教材里“國民黨軍統(tǒng)特工特征”那一章描述的一模一樣。
蘆葦蕩深處傳來夜梟的怪叫,林硯秋跟著少校往西南走,每一步都踩碎水面的月影。她想起顧承澤說“老槐樹往左拐”,可眼前這棵老槐樹干上,分明刻著半朵梅花——和父親字條上的“梅花巷”暗號吻合。
“周少校。”她試探著開口,手在暗袋里攥緊子彈,“您認識顧承澤嗎?他說……”
“閉嘴。”少校突然轉身,槍口抵住她咽喉,月光在他肩章上碎成銀箔,“再提這個名字,我現(xiàn)在就崩了你。”
林硯秋這才看清他胸前的名牌:周鴻遠。這個名字在特訓班的敵特名單上出現(xiàn)過,旁邊標著“灰色地帶,可爭取”。她的指甲劃過子彈上的“松”字,突然想起顧承澤說“有內鬼”——難道這個周鴻遠,就是那個叛徒?
“你的琴箱。”周鴻遠踢了踢地上的琴箱,《心經(jīng)》手卷滑出一半,“打開。”
林硯秋彎腰時,瞥見他腰間別著的勃朗寧手槍,槍柄刻著“忠勇”二字,是國民黨高層特有的定制款。琴箱打開的瞬間,周鴻遠猛地扣動扳機,子彈擦著她耳際飛過,射進她身后的蘆葦——那里藏著個穿日軍軍裝的人,鋼盔滾落在地,露出半張帶刀疤的臉。
“走!”周鴻遠拽住她的胳膊,像拎著個麻袋往前跑,“日軍的暗哨!他們怎么知道我們的路線?”
林硯秋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琴箱里的密信滑出一角,露出父親的字跡。周鴻遠突然停住,目光落在那行字上,瞳孔猛地收縮——她看清了,那行字是“周慎之親啟”,而周慎之,是周鴻遠的父親,南京偽政府的財政部長。
“你是誰?”周鴻遠的槍口抵住她眉心,手指在扳機上輕顫,“為什么會有我父親的信?”
蘆葦蕩深處傳來密集的槍聲,是日軍的九二式重機槍。林硯秋想起顧承澤說的“《楚辭》密碼本”,突然福至心靈,盯著周鴻遠肩章上的梅花圖案,用日語背誦:“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周鴻遠的臉色瞬間煞白,后退半步:“你怎么知道這個?”
“我父親臨終前讓我背的。”林硯秋攥緊密信,指甲刺破宣紙,“他說,遇到戴梅花肩章的人,就背這句。”
周鴻遠的喉結滾動,突然扯下肩章扔進水里:“跟我走,去皖南。但你最好祈禱,信里沒寫不該寫的東西。”
他轉身時,林硯秋看見他后腰滲出的血——剛才救她時,他中了暗哨的槍。地道里顧承澤的血還沾在她手上,現(xiàn)在又沾上了周鴻遠的血,溫熱的,帶著鐵銹味,像南京城墻上的磚縫,嵌滿了幾代人的血。
蘆葦蕩盡頭出現(xiàn)火把,是新四軍的紅星臂章。周鴻遠猛地推了她一把:“快走!我殿后!”林硯秋踉蹌著往前跑,聽見身后傳來他的喊聲,混著槍聲和犬吠:“告訴顧承澤,欠他的人情,我周鴻遠總會還!”
她不敢回頭,直到看見火把群里跑出個穿灰布軍裝的女人,臂章上繡著半朵木棉花。女人抱住她時,她聞到熟悉的薄荷膏味——和顧承澤軍大衣上的味道一樣。
“同志,辛苦了。”女人接過琴箱,指尖撫過暗格里的密信,“我是皖南特訓班的周主任,顧承澤同志……”
“他留在地道里了。”林硯秋聽見自己的聲音像塊凍硬的鐵皮,“他說,讓我把這個交給您。”
她掏出子彈,“松”字在火把下泛著冷光。周主任的臉色突然凝重,轉身對身后的戰(zhàn)士下令:“封鎖蘆葦蕩,徹查地道!還有……”她看向林硯秋,目光落在她腕骨的月牙形紅痕上,“帶這位同志去醫(yī)療所,給她換身干凈衣服。”
林硯秋跟著戰(zhàn)士往前走,聽見周主任在身后低語:“雪松折枝,木棉初放,看來南京的暗線,該收網(wǎng)了。”
夜風卷過蘆葦,帶來遠處的汽笛聲——是從上海方向來的,那里正在爆發(fā)淞滬會戰(zhàn)。林硯秋摸向旗袍暗袋,里面除了子彈,還有枚銅哨,哨身刻著半朵木棉花。她突然想起父親書房的空花瓶,原來每個寒冬過后,空花瓶里都會插上真正的木棉花,只是她從前不懂。
醫(yī)療所的油燈亮了,戰(zhàn)士遞給她套灰布軍裝,領口別著枚布制的木棉花徽章。她換下染血的旗袍時,看見鏡中的自己——臉上還沾著顧承澤的血,頭發(fā)里卡著蘆葦絮,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鋒芒畢露。
門外突然傳來喧嘩,幾個戰(zhàn)士押著個戴手銬的男人經(jīng)過,男人袖口露出半朵櫻花刺青——是剛才地道里的日軍暗哨。林硯秋猛地拉開門,聽見男人用日語嘟囔:“佐藤太君說了,只要拿到細菌戰(zhàn)坐標,皇軍就會……”
話沒說完,就被戰(zhàn)士捂住嘴。林硯秋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突然想起顧承澤在地道里說的“有內鬼”——原來不止趙妄,還有更多隱藏在暗處的櫻花,等著咬斷地下黨的喉嚨。
周主任突然出現(xiàn)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她的琴箱,《心經(jīng)》手卷被展開,露出背面用密寫藥水寫的字:“梅花巷13號,細菌戰(zhàn)樣本庫,負責人佐藤弘毅。”
“林硯秋同志。”周主任將琴箱遞給她,目光灼灼,“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的同志了。但我必須告訴你,接下來的特訓,會比你想象的更殘酷。”
林硯秋攥緊銅哨,哨聲在喉間打轉,像要沖破什么。她想起母親吞金前的眼神,想起父親在刑場的呼喊,想起顧承澤用身體擋住子彈的瞬間。蘆葦蕩的夜風卷著硝煙吹來,她突然明白,所謂暗夜救贖,從來不是等人來救,而是自己成為火種。
“我準備好了。”她將銅哨掛在脖子上,木棉花徽章別在胸口,“告訴我,該怎么做。”
周主任點點頭,從口袋里掏出本《楚辭》,封面畫著半朵木棉花:“首先,你要學會用《離騷》給情報加密。然后……”她頓了頓,看向遠處的蘆葦蕩,“我們要在三天內摧毀梅花巷的樣本庫,否則日軍的細菌戰(zhàn)計劃,就要進入下一階段了。”
林硯秋翻開《楚辭》,第一頁用紅筆圈著“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她摸向腕骨的紅痕,那是母親留給她的印記,現(xiàn)在又多了道顧承澤給的傷——這些傷痕,終將成為她的盔甲。
蘆葦蕩外傳來雄雞報曉,天快亮了。林硯秋跟著周主任走向特訓班營地,身后的蘆葦蕩在晨光中輕輕搖曳,像片綠色的海。她知道,在這片海下,藏著無數(shù)像顧承澤這樣的人,用生命做舟,載著希望前行。
下幕預告:林硯秋進入皖南特訓班,在《楚辭》密碼課上驚覺周鴻遠曾借閱同款教材,深夜偷查檔案發(fā)現(xiàn)其父親與731部隊密電往來,窗外突現(xiàn)帶櫻花紋的子彈!
第二章暗夜救贖(第二幕)
皖南特訓班的土坯教室漏著晨光,墻根結著青苔,二十幾個學員圍坐在桐油燈旁,算盤珠子的聲響混著油墨味。林硯秋攥著那本《楚辭》,書頁間夾著顧承澤的銅哨,每次翻動都能聽見金屬輕響,像極了地道里日軍撬石板的聲音。
“《離騷》第三段,‘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對應摩斯密碼的‘··——·’。”周主任用教鞭敲著黑板,粉筆灰落在她泛白的灰布袖口,“這是上周截獲的日軍‘風號作戰(zhàn)’密電,你們要在一盞茶時間內譯出。”
算盤聲驟然密集,林硯秋的指尖在《楚辭》索引表上飛掠,突然觸到頁角泛黃的鋼筆字——“鴻遠藏書,己卯年冬”。她猛地抬頭,看見斜對角的學員正用袖口擦拭眼鏡,鏡架上刻著“慎之堂制”——那是南京老字號,專做偽政府官員的定制款。
“林硯秋,你的密電碼。”周主任的教鞭突然點在她課桌上,驚得桐油燈晃出一圈油星。她慌忙將譯好的紙條遞上去,余光瞥見周主任掃過“鴻遠”二字時,指尖在教鞭上敲了三下——是特訓班暗語“保持警惕”。
下課鈴響時,林硯秋故意撞翻算盤,趁撿珠子時塞給周主任張字條:“教材里有周鴻遠的簽名。”周主任的指尖在她掌心輕叩兩下,算是回應。她起身時,看見那個戴“慎之堂”眼鏡的學員正盯著她,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極了佐藤弘毅審訊犯人時的表情。
夜越深,油燈越矮。林硯秋摸著墻根往檔案庫走,特訓班的崗哨每刻鐘換一次,她數(shù)著第七聲梆子響時,鐵門“吱呀”開了道縫。檔案庫里飄著陳年紙漿味,她劃亮火柴,看見木架上標著“國民黨要員”的牛皮紙袋,封口蓋著“絕密”紅印。
“周慎之”的檔案夾在第三層,紙頁間掉出張泛黃的照片——穿馬褂的中年男人站在櫻花樹下,旁邊是穿西裝的周鴻遠,父子倆身后是輛掛著“731”牌照的卡車。林硯秋的指甲掐進照片,卡車車斗里隱約可見鐵籠,里面蜷縮著人形黑影。
密電記錄在檔案最后一頁,用米湯密寫,在油燈下顯出淡褐色字跡:“民國二十六年冬,周慎之向731部隊提供南京勞工三千名,換取‘櫻花勛章’。”她猛地合上檔案,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空蕩蕩的庫房里回響,像極了山神廟外日軍裝甲車的轟鳴。
窗外突然掠過黑影,林硯秋本能地撲向桌底。子彈擦著她耳際鉆進土墻,帶起的石灰迷住眼睛。她摸向腰間的駁殼槍,卻發(fā)現(xiàn)槍套空了——下午訓練時,那個戴“慎之堂”眼鏡的學員曾借故檢查她的裝備。
“出來吧,林小姐。”窗外傳來日語,帶著熟悉的名古屋口音,“三年前在金陵女大,你用俄語騙過我,這次想用《楚辭》密碼?”
油燈“噗”地熄滅,庫房陷入黑暗。林硯秋摸到檔案架下的通風口,剛爬進半米,就聽見鐵門被踹開的巨響。火柴劃亮的瞬間,她看見槍口的反光——不是日軍的三八大蓋,是國民黨的勃朗寧手槍,槍柄上刻著“忠勇”二字。
“周鴻遠?”她的聲音在抖,卻聽見自己的回音帶著冷笑,“你父親給731部隊送勞工,你給日軍當暗哨,你們周家真是好樣的!”
腳步聲停在三步外,火柴梗“滋啦”落地,黑暗中響起拉槍栓的聲音:“我該謝謝顧承澤,把你教得這么聰明。不過……”槍口抵住她后頸,“他沒告訴你,皖南特訓班的檔案庫,從來不對新人開放嗎?”
林硯秋的指甲摳進通風口的泥土,突然想起周主任敲教鞭的三下——那不是“保持警惕”,是“有埋伏”。她猛地肘擊身后的人,借著對方悶哼聲滾到檔案架后,聽見子彈擊穿木架的“砰”響,和當年母親吞金時的“咔嗒”聲重疊。
“開燈!”周鴻遠的怒吼混著玻璃碎裂聲,庫房頂上的氣窗透進月光,林硯秋這才看清,倒在地上的不是周鴻遠,而是那個戴“慎之堂”眼鏡的學員,眉心插著枚帶櫻花紋的子彈——和地道里日軍暗哨的子彈一模一樣。
“周主任!”周鴻遠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林硯秋這才發(fā)現(xiàn)他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軍裝染著血跡,手里拎著支冒煙的湯姆森沖鋒槍,“她被佐藤的人盯上了,剛才的子彈……”
“我知道。”周主任從陰影里走出,手里把玩著枚櫻花紋子彈,“三個月前,我們在武漢截獲過同樣的子彈,開槍的人代號‘櫻花’,是混進我黨的日本特工。”
林硯秋的目光落在周鴻遠腰間的勃朗寧上,槍柄的“忠勇”二字被磨得發(fā)亮,露出底下隱約的櫻花刻痕。她突然想起特訓班教材里的一句話:“最危險的叛徒,往往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
“林硯秋同志,”周主任將子彈放進她掌心,金屬還帶著體溫,“從今天起,你的代號是‘木棉’。至于周少校……”她看向周鴻遠,“他的任務,是護送你回南京,執(zhí)行‘梅花巷爆破計劃’。”
周鴻遠的眉峰驟緊,卻在看見林硯秋腕間的月牙形紅痕時,突然抬手敬禮:“保證完成任務。不過我有個條件——”他摸出張泛黃的紙條,上面是林明遠的字跡,“我要親自審問趙妄,那個出賣南京地下黨的叛徒。”
林硯秋的指尖刺痛,想起父親密信里提到的“趙妄”,那個在特訓班用懷表刻櫻花的叛徒。周主任突然咳嗽起來,用手帕掩住嘴,林硯秋看見帕子上的血痕——和顧承澤在地道里咳出的血一樣,帶著不祥的暗紫色。
“趙妄被關在后山窯洞。”周主任將檔案遞給林硯秋,“今晚就去審,天亮前必須出發(fā)。記住,木棉花開時,不能有多余的枝椏。”
后山的窯洞滲著寒氣,趙妄被鐵鏈鎖在墻根,昔日的灰布軍裝已成破布,露出胸口的櫻花刺青。林硯秋摸出顧承澤的銅哨,在他眼前晃了晃:“認識這個嗎?雪松讓我?guī)Ыo你的。”
趙妄的瞳孔驟縮,鐵鏈“嘩啦”作響:“你是林明遠的女兒?他臨死前喊著你的名字,像條喪家犬——”
周鴻遠的槍管突然砸在他太陽穴上,血珠濺在林硯秋鞋面:“放尊重點,回答問題。”
“櫻花紋子彈是誰的?”林硯秋蹲下身,銅哨抵住他喉結,“還有,梅花巷13號的樣本庫,入口在哪里?”
趙妄突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沫:“佐藤早就知道你們會來,梅花巷的下水道里,埋著夠炸平半座城的炸藥——就像當年炸掉蘇北地下黨的據(jù)點一樣,哈哈哈哈!”
林硯秋的手猛地收緊,銅哨劃破他的皮膚。周鴻遠突然拽住她手腕,指腹按在她腕骨的紅痕上:“留活口,他還有用。”
窯洞外傳來狼嚎,林硯秋這才發(fā)現(xiàn)周鴻遠的袖口滲著血——他的舊傷裂開了。她摸出止血粉,卻在接觸他皮膚時,看見他小臂內側的刺青:半朵木棉花,和顧承澤懷表內側的圖案一模一樣。
“別看了。”周鴻遠扯下繃帶,露出底下的燒傷疤痕,“三年前在上海,顧承澤為了救我,被日軍潑了汽油。這半朵木棉,是他用煙頭給我紋的。”
林硯秋的呼吸停滯,想起地道里顧承澤的照片,穿藍布衫的姑娘手里的野花,和周鴻遠小臂上的木棉花,竟出自同一人之手。趙妄突然發(fā)出含糊的叫聲,她轉頭,看見他嘴角溢出黑血——服了毒,藏在齲齒里的氰化鉀。
“追!”周鴻遠踢開鐵門,林硯秋看見遠處山路上閃過道黑影,頭戴日軍憲兵帽,肩章上的櫻花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摸出駁殼槍,卻在扣動扳機時,聽見周鴻遠的低吼:“別開槍!那是……”
槍聲驚飛夜鳥,黑影踉蹌著倒地。林硯秋跑近時,看見死者胸前的紅星臂章——是皖南特訓班的戰(zhàn)士,臂章下別著枚櫻花紋子彈。周鴻遠猛地扯開死者衣領,露出后頸的刺青:三朵櫻花,和檔案里“櫻花”特工的標記一致。
“他是內鬼。”林硯秋的聲音在抖,“趙妄的毒,是他給的。”
周鴻遠蹲下身,摸出死者口袋里的密信,展開時月光正好落在字跡上:“佐藤親啟,皖南特訓班‘木棉’已現(xiàn),建議用‘黑太陽計劃’第二階段……”
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周主任帶著戰(zhàn)士們趕到,看見死者時猛地捂住嘴。林硯秋這才注意到,周主任的灰布衫左襟別著枚櫻花胸針,和死者肩章上的櫻花一模一樣。
“周主任?”她的槍口本能地下垂,卻看見周主任身后的戰(zhàn)士們舉起了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和周鴻遠。
“抱歉,林小姐。”周主任的聲音不再冷靜,帶著破釜沉舟的狠戾,“佐藤太君說,只要獻上你的人頭,就把梅花巷的細菌戰(zhàn)資料還給帝國。至于你,周少校——”她轉向周鴻遠,“你父親在東京的寓所,還住著令堂吧?”
林硯秋的后背抵在窯洞墻上,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像戰(zhàn)鼓。周鴻遠突然steppingforward,擋在她身前,勃朗寧槍口對準周主任:“我就知道,當年蘇北地下黨被端,不是因為暴露,是因為有內鬼——就是你,對嗎?”
周主任的嘴角扯出冷笑,抬手示意戰(zhàn)士開槍。千鈞一發(fā)之際,遠處傳來尖銳的哨聲——是顧承澤的銅哨聲!林硯秋猛地轉頭,看見山道上躍出幾個黑影,紅星臂章在月光下閃耀,為首的人舉著駁殼槍,槍口還冒著煙。
“周主任,好久不見。”顧承澤的聲音帶著血痰,卻依舊冷靜,“雪松折枝,木棉綻放,組織讓我來接你們回家。”
林硯秋的眼淚突然涌出,看見顧承澤胸前纏著滲血的繃帶,懷表鏈上掛著半朵木棉花。周主任的臉色瞬間慘白,轉身想逃,卻被顧承澤一槍擊中腳踝,跪倒在櫻花特工的尸體旁。
“帶走。”顧承澤擦了擦槍口,看向林硯秋,目光落在她攥緊的銅哨上,“密碼本學會了嗎?”
她點頭,突然想起什么,摸出周慎之的檔案:“顧同志,周鴻遠的父親……”
“我知道。”顧承澤接過檔案,看向周鴻遠,“但他選擇了正確的路。對吧,周少校?”
周鴻遠沉默著扣上軍裝領口,遮住小臂的木棉花刺青:“天亮后出發(fā)去南京,我知道梅花巷的下水道布局。至于佐藤……”他摸了摸腰間的勃朗寧,“我欠他一顆子彈。”
東方泛起魚肚白,林硯秋跟著隊伍下山,聽見周主任被押解時的低語:“你們以為贏了?櫻花早就種滿了整個中國……”她攥緊銅哨,突然明白顧承澤說的“木棉需經(jīng)三冬雪”是什么意思——這場戰(zhàn)爭,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下幕預告:林硯秋與顧承澤偽裝成夫妻潛入南京,周鴻遠爆破下水道引開日軍,梅花巷樣本庫驚現(xiàn)母親金戒指,佐藤持“黑太陽計劃”要挾!
第二章暗夜救贖(第三幕)
南京城的月光裹著硝煙,像塊蒙了灰的破鏡。林硯秋站在梅花巷口的成衣鋪前,指尖捏著顧承澤給的銀元,金屬邊緣刻著“慎”字——那是地下黨南京站的暗記。櫥窗里的男式西裝掛著灰布罩,她看見自己的倒影,燙著波浪卷的假發(fā)下,旗袍領口別著枚珍珠胸針,是顧承澤從延安帶來的“道具”。
“少奶奶,您先生到了。”伙計掀開布簾,顧承澤穿著藏青色西裝走進來,懷表鏈在背心口袋外晃出細鏈,皮鞋擦得锃亮,卻在褲腳沾著星點泥漬——這是約定好的“暗號”,表示安全屋已暴露。
“路上堵車。”顧承澤抬手替她調整珍珠胸針,指尖在她鎖骨處輕叩三下,“周少校已經(jīng)到位,十分鐘后行動。”
林硯秋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混著若有若無的硝煙味,和三年前在山神廟時一樣。她想起特訓班的偽裝課,周主任說“最好的偽裝不是外表,是讓自己相信扮演的角色”,于是她抬手替他整理領帶,指尖劃過他喉結,像真正的妻子那樣輕聲說:“王老板今天應酬多,可要少喝點。”
成衣鋪后巷的下水道井蓋冒著熱氣,周鴻遠蹲在陰影里,手里把玩著枚定時炸彈。他的軍裝換成了黑色長風衣,領口露出半枚銀質徽章,和林硯秋琴箱里的子彈刻著同樣的櫻花紋——那是從日軍暗哨尸體上取下的,用來混淆視聽。
“還有五分鐘。”顧承澤看了眼懷表,“炸掉東段下水道,引開佐藤的巡邏隊,我們趁機進樣本庫。”
周鴻遠突然拽住林硯秋的手腕,月光在他鏡片上碎成光斑:“如果我沒回來……”他頓了頓,從風衣內袋掏出封信,“把這個交給延安,關于731部隊和南京偽政府的交易。”
林硯秋摸到信封上凹凸的火漆印,是周家的族徽。遠處傳來日軍巡邏車的轟鳴,顧承澤猛地推開她:“快走!按計劃行事!”
下水道的鐵門“吱呀”打開,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林硯秋跟著顧承澤貓腰前進,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墻壁,看見用紅漆畫的櫻花標記,每隔五步就有一個。她想起趙妄死前的狂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里果然埋著炸藥。
“小心!”顧承澤突然撲過來,頭頂?shù)乃堋稗Z”地炸開,污水劈頭蓋臉澆下來。林硯秋摸到腰間的勃朗寧,卻發(fā)現(xiàn)槍套空了——剛才在成衣鋪,周鴻遠借故替她整理腰帶時,拿走了槍。
“周鴻遠……”她的聲音在滴水聲中發(fā)顫。
“他有他的打算。”顧承澤扯下領帶,纏住她流血的手腕,“現(xiàn)在聽我的,樣本庫在下水道盡頭,拿到資料就往東北跑,那里有游擊隊接應。”
地道深處傳來定時炸彈的“滴答”聲,和顧承澤懷表的聲音重疊。林硯秋跟著他跑過三道櫻花標記,看見鐵門上掛著生銹的銅鎖,鎖孔里插著半枚金戒指——是母親的嫁妝,內側刻著“勿念”。
“我母親……”她的指尖觸到戒指,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花。
顧承澤猛地拽住她后領,將她按在墻角:“別碰!是陷阱!”
話音未落,鐵門突然炸開,氣浪將他們掀翻在地。林硯秋頭暈目眩間,看見佐藤弘毅站在火光中,軍刀上的櫻花紋沾著血,身后站著十幾個戴防毒面具的日軍,手里端著九九式輕機槍。
“林小姐,別來無恙。”佐藤的軍靴碾過她母親的金戒指,“我就知道,你會為了這枚戒指來送死。”
顧承澤突然咳嗽著站起來,血從嘴角溢出,卻在笑:“佐藤大佐,櫻花勛章戴得舒服嗎?要不要我?guī)湍阏聛恚俊?/p>
佐藤的臉色驟變,軍刀揮向顧承澤咽喉。林硯秋本能地撲過去,卻被日軍抓住手腕,防毒面具后的眼睛泛著綠光,像極了南京大屠殺時那些畜生的眼神。
“放開她!”顧承澤被按在墻上,喉結被軍刀抵住,“我告訴你,細菌戰(zhàn)的總據(jù)點……”
“噓——”佐藤用軍刀挑起林硯秋的下巴,“我要的不是情報,是你們地下黨所謂的‘信仰’。看看這個。”他抬手示意,日軍推來個鐵籠,里面蜷縮著個穿灰布衫的女人,頭發(fā)被揪掉大半,露出后頸的紅星刺青——是周主任。
“周主任?”林硯秋的聲音破碎,“你不是……”
“她當然是真的。”佐藤掏出槍,抵住周主任眉心,“不過現(xiàn)在,她是我的誘餌。顧承澤,你說我是先殺她,還是先殺你的小情人?”
顧承澤的目光掃過林硯秋,又落在鐵籠里的周主任身上,突然笑了,笑得咳出血沫:“佐藤,你以為這樣就能動搖我們?別忘了,三年前在上海,你就是用這招殺了小夏,可結果呢?”
佐藤的瞳孔驟縮,軍刀猛地刺向顧承澤肩膀。林硯秋聽見自己的尖叫,混著遠處傳來的爆炸聲——是周鴻遠的定時炸彈響了。日軍們慌亂地轉頭,她趁機咬住抓住她的日軍手腕,在對方痛呼時撿起地上的軍刀,反手刺進另一個日軍的咽喉。
“跑!”顧承澤扯斷束縛他的皮帶,用軍刀劈開鐵籠,周主任卻在這時突然掏出藏在袖口的手槍,對準林硯秋!
“小心!”顧承澤猛地推開她,子彈擦著她耳際鉆進墻壁。林硯秋這才看清,周主任的瞳孔呈詭異的灰色——她被注射了日軍的精神控制藥物,袖口露出的櫻花刺青還滲著血,是剛紋上去的。
“原來內鬼不止一個。”佐藤鼓掌,“周主任為了救她在東京的兒子,自愿當我的櫻花特工。可惜啊,她兒子上個月就被731部隊做成了標本。”
周主任的槍口開始顫抖,眼淚混著口水往下淌,卻還是緩緩將槍口對準自己眉心:“大日本帝國萬歲……”
槍聲在地道里炸開,林硯秋看見周主任的尸體倒下,手里還攥著半張照片——是她和兒子在東京上野公園的合影,背景是盛開的櫻花。顧承澤猛地拽住她往反方向跑,身后傳來佐藤的命令:“別開槍!抓活的!”
下水道盡頭的鐵門上刻著梅花圖案,林硯秋摸出母親的金戒指,對準鎖孔轉動——“咔嗒”一聲,門開了。樣本庫里飄著福爾馬林的臭味,成排的玻璃瓶里泡著人體器官,標簽上用日文寫著“馬路大實驗體”。
“找黑色檔案柜。”顧承澤用軍刀撬開窗板,“周鴻遠說過,細菌戰(zhàn)的核心資料在B-7柜。”
林硯秋在黑暗中摸索,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柜,突然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撕裂聲。她轉頭,看見顧承澤的西裝外套被劃破,露出里面的灰布背心,背心上用血寫著“木棉向陽”——是用他自己的血寫的臨終留言。
“顧承澤!”她撲過去,卻被他推到檔案柜后。日軍的子彈穿透木板,他的身體猛地一顫,血浸透了灰布背心,卻還在笑:“拿到資料就走,別管我……”
“閉嘴!”林硯秋扯開他的襯衫,看見傷口在左胸,離心臟只有半寸。她想起特訓班的急救課,摸出隨身攜帶的止血粉,卻在這時,聽見佐藤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林硯秋,我給你十秒鐘。”佐藤的聲音帶著愉悅,“交出資料,我讓顧承澤死得痛快點;不交,我就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喂給我的狼狗。”
顧承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將B-7柜的鑰匙塞進她掌心:“記住,木棉花開時……”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是耗盡了最后力氣,“別讓櫻花遮住太陽……”
林硯秋的眼淚砸在他臉上,突然想起地道里那半朵木棉花刻痕,想起他懷表里的延安照片,想起他用身體為她擋子彈的每個瞬間。她猛地站起身,將檔案柜的鑰匙吞進肚子,轉身面對佐藤,手里攥著母親的金戒指,戒指斷口在月光下閃著冷光。
“來啊。”她的聲音不再顫抖,“殺了我,你永遠拿不到資料。”
佐藤的眼神變得陰冷,軍刀緩緩舉起。就在這時,下水道上方傳來劇烈的震動,是周鴻遠引爆炸藥的第二波沖擊。天花板的碎石簌簌掉落,林硯秋趁機撲向佐藤,金戒指的斷口劃過他的頸動脈,血珠濺在她臉上,溫熱的,帶著腥味。
“你……”佐藤捂住脖子,軍刀“當啷”落地,“你知道嗎?你父親臨死前,哭著求我放過你……”
“閉嘴!”林硯秋抓起他的軍刀,刺進他的肩膀,“我要讓你親眼看著,櫻花如何在木棉面前凋零!”
顧承澤不知何時站起來,用軍刀支撐著身體,將B-7柜的資料塞進林硯秋的旗袍內袋:“走!從通風管道出去,周鴻遠在地面接應!”
通風管道的鐵銹掉進眼睛,林硯秋忍著刺痛往前爬,聽見顧承澤在下面開槍,槍聲越來越稀疏。當她終于爬出管道時,看見南京城的夜空被火光映紅,周鴻遠站在廢墟上,手里拎著湯姆森沖鋒槍,身后是熊熊燃燒的梅花巷。
“他呢?”周鴻遠的風衣破了幾個洞,臉上沾著血。
林硯秋低頭看向旗袍內袋,資料還在,顧承澤的銅哨還在,只是少了那枚刻著“松”字的子彈。遠處傳來日軍的坦克轟鳴,她摸向腕骨的月牙形紅痕,突然明白,所謂暗夜救贖,從來不是幸存者的僥幸,而是無數(shù)人用生命鋪就的路。
“走吧。”她將銅哨掛在脖子上,和周鴻遠一起走進夜色,身后的火光中,隱約可見半朵燃燒的木棉花。
下幕預告:林硯秋攜資料抵達皖南,驚聞顧承澤“犧牲”噩耗,周鴻遠暴露父親密檔遭審訊,日軍“黑太陽計劃”啟動,上海街頭現(xiàn)帶櫻花紋的神秘郵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