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長江的夜,濃稠如墨。野鴨蕩的蘆葦在嗚咽的江風中起伏,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掩蓋了水下暗流的涌動,也掩蓋了死亡逼近的足音。
“云雀號”熄滅了所有燈火,像一截腐朽的浮木,悄無聲息地滑入野鴨蕩邊緣一片茂密的蘆葦叢中。船身被粗壯的葦桿緊緊包裹,只留下幾道狹窄的觀察縫隙。顧承澤半蹲在船頭,濕冷的夜風裹挾著濃重的泥腥和水汽撲在臉上,他卻像一尊凝固的礁石,紋絲不動。他的目光穿透蘆葦的縫隙,如同最精準的標尺,死死鎖定在數百米外那片相對開闊的水域——根據林硯秋用生命傳遞的第二組坐標,這里就是“黑太陽”真正的啟航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向那個致命的刻度——明晚21時。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隊長,‘水耗子’回來了!”老鐘佝僂的身影幾乎貼著船艙壁挪過來,聲音壓得比風聲還低。
一個濕漉漉、精瘦如猿猴的身影無聲地翻上船舷,正是綽號“水耗子”的偵查員小武。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急促地喘息著,眼中閃爍著發現獵物的興奮和未褪的驚悸。
“怎么樣?”秦明立刻湊近,聲音同樣壓得極低。
“有!真他娘的有!”小武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條!全是改裝過的大鐵駁子!吃水線壓得死死的,船舷都快貼水面了!就藏在前面那個最大的回水灣里,被蘆葦擋得嚴嚴實實,不潛到跟前根本發現不了!每條船前后都有小鬼子架著歪把子!戒備森嚴!”
三條!顧承澤的心猛地一沉。這遠超預期!佐藤把真正的毒船藏在這里,卻把重兵布在7號水道當幌子!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看清楚貨物了嗎?”顧承澤的聲音冷得像冰碴。
小武用力點頭,臉上露出混雜著憤怒和恐懼的神色:“船幫子上…刷著黑漆漆的骷髏頭和交叉骨頭的標記!還有…那味兒!隊長,隔著水都能聞到!一股子…一股子福爾馬林混著死耗子的怪味兒!跟我爹當年在鬼子礦上聞過的毒氣罐子味兒…一模一樣!更沖!”他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仿佛要搓掉那無形的毒氣。
骷髏標記!毒氣!秦明倒吸一口冷氣:“是‘黑太陽’!絕對是!佐藤把老底都押這兒了!”
“護航呢?”顧承澤追問,目光銳利如刀。
“鬼子汽艇不多,就兩條,在灣口外面來回晃蕩,火力…不算太強。”小武舔了舔發干的嘴唇,“但是…隊長,那灣口的水流不對勁!看著平靜,底下全是暗樁!像是…像是故意布下的!船要硬闖,十有八九會撞上!”
“暗樁?”顧承澤眉頭緊鎖,“能摸清位置嗎?”
小武搖搖頭:“水太渾,太急,天又黑,根本看不清!只能感覺水底下有東西擋道!”
暗樁封鎖…顧承澤的目光掃過那片看似平靜的水域,腦中飛速盤算。強攻?三條毒船一旦察覺,只需幾分鐘就能將致命的細菌彈傾瀉入江!后果不堪設想!必須無聲接近,瞬間癱瘓!
“隊長!時間快到了!”老鐘焦急地提醒,聲音都變了調。遠處,隱約傳來引擎低沉的預熱聲,如同巨獸蘇醒前的低吼。
顧承澤猛地收回目光,眼中再無半分猶豫,只有破釜沉舟的決絕。“秦明!”
“在!”
“立刻通知下游接應點,啟動‘火網’預案!目標區域:野鴨蕩出口至下游五公里江面!絕不能讓一條毒船漏網!”
“是!”秦明立刻撲向電臺,手指在電鍵上飛快敲擊。
顧承澤轉向老鐘和小武,語速快如爆豆:“老鐘!帶爆破組,跟我下水!目標:三條駁船船尾螺旋槳和舵機!用‘水鬼雷’(磁性吸附定時炸彈)!小武帶路,避開巡邏艇視線!”
“是!”老鐘和小武齊聲應道,眼中燃起決死的火焰。
“其他人,”顧承澤的目光掃過船艙里每一個緊繃的面孔,“火力掩護!一旦我們暴露,或者毒船有異動,立刻開火!吸引敵人火力!記住,我們的任務不是殺敵,是毀船!為下游火網爭取時間!”
“明白!”低沉的回應在船艙內響起,帶著鋼鐵般的意志。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無聲的行動。顧承澤第一個脫下外衣,露出貼身穿著的緊身水靠。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身體。他拿起一枚沉甸甸、形似秤砣的“水鬼雷”,檢查引信。老鐘和小武也迅速準備妥當。
“隊長!”秦明突然抬起頭,臉色異常凝重,“剛截獲…7號水道方向,有密集交火信號!槍聲、爆炸聲…非常激烈!”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邊…果然是個巨大的陷阱!此刻,不知有多少同志正在為這個“誘餌”浴血奮戰!
顧承澤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最后檢查了一遍裝備,聲音冷硬如鐵:“知道了。執行命令。”他率先無聲地滑入冰冷的江水中。老鐘和小武緊隨其后。三條身影如同融入墨汁的水滴,瞬間消失在蘆葦叢邊緣渾濁的江水里,只留下水面幾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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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軍統通訊處,處長辦公室。**
厚重的絲絨窗簾隔絕了山城稀薄的月色,房間里只亮著一盞孤零零的臺燈,在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投下一圈昏黃的光暈。周鴻遠靠在高背椅里,身體深陷在陰影中,指間夾著的香煙已燃到盡頭,長長的煙灰搖搖欲墜。監聽科關于7號水道激烈交火的加密簡報就攤在桌面上,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
“誘餌生效…敵主力被成功牽制于‘鬼漩口’…我方損失…慘重…”這些冰冷的詞語在他腦中反復碾過,伴隨著想象中血肉橫飛的畫面。是他親手放出的情報,將那些鮮活的生命送入了絞肉機。一種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負罪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他的心臟,越收越緊。
就在這令人幾近崩潰的沉默中——
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著特定節奏的敲門聲響起,如同暗夜中的心跳。不是軍統內部通用的暗號!
周鴻遠猛地坐直身體,眼中疲憊瞬間被銳利取代。他迅速拉開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那個灰色信封靜靜地躺在那里。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進。”
門無聲地滑開一條縫。一個穿著通訊處低級文員制服、帽檐壓得很低的瘦小身影閃了進來,動作迅捷如貍貓。他反手關上門,沒有多余的動作,直接走到辦公桌前,帽檐下露出一雙異常清澈、此刻卻寫滿焦急的眼睛——正是代號“青鳥”的潛伏者。
“鴻遠同志!”青鳥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老家’(延安)急電!最高級別預警!”
周鴻遠的心猛地一沉:“說!”
“電文只有兩句!”青鳥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第一:確認‘木棉’同志用生命傳遞的‘野鴨蕩’坐標真實!‘黑太陽’毒船已啟航!第二…”他頓了頓,目光死死盯住周鴻遠,“‘琴弦已動,金陵檔案危在旦夕!不惜代價,阻止佐藤!’”
“琴弦已動?金陵檔案?!”周鴻遠瞳孔驟然收縮!林硯秋高燒囈語中的“古琴”和“證據”瞬間浮現在腦海!佐藤…他果然知道了!而且正在瘋狂追查!那架可能藏匿著南京大屠殺鐵證的古琴!一旦落入佐藤之手,不僅證據會被毀滅,所有與之相關的人…包括林硯秋…都將被徹底抹殺!
“不惜代價…”周鴻遠咀嚼著這四個字,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決絕的火焰從心底升騰。他猛地看向青鳥:“‘老家’有什么具體指示?”
青鳥搖頭:“沒有具體指令!只強調‘不惜代價’!情報來源…是我們在特高課內線冒死傳出的碎片信息,提及佐藤啟動了最高級別的‘清琴’行動!范圍鎖定南京及周邊!目標:一架特定形制的古琴!”
南京!范圍太大了!如同大海撈針!周鴻遠的拳頭重重砸在紅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焦躁地在狹小的空間里踱了兩步,腦中思緒如電光火石般飛轉。線索…線索在哪里?林硯秋昏迷前囈語的只言片語…“古琴”、“證據”、“南京”、“照片”…還有什么?
突然!一道閃電劈開迷霧!
“等等!”周鴻遠猛地停下腳步,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死死盯住青鳥,“你剛才說…‘琴弦已動’?‘老家’的原話是‘琴弦已動’?!”
青鳥被他眼中的光芒懾住,愣了一下,隨即肯定地點頭:“是!原文就是‘琴弦已動’!”
“琴弦…琴弦…”周鴻遠反復咀嚼著這個詞,一個近乎荒誕卻又無比契合的念頭猛地撞入腦海!他猛地撲向辦公桌,一把拉開抽屜,拿出紙筆,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飛快地寫下幾個字:
**金陵女大!圖書館!**
他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光芒:“青鳥!立刻動用我們在南京城內所有休眠的‘釘子’!目標只有一個:金陵女子大學圖書館!找一架舊古琴!重點排查圖書館西側頂樓,靠近鐘樓方向的舊樂器儲藏室!記住!‘琴弦已動’可能是開啟暗格的機關線索!發現目標,不惜一切代價轉移或就地銷毀!絕不能讓佐藤得到!快!”
青鳥看著紙上那力透紙背的四個字,眼中閃過一絲震驚,隨即化為絕對的信任和決然:“明白!金陵女大圖書館!‘琴弦已動’!我馬上去辦!”他不再多言,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閃出門外,消失在走廊的陰影里。
辦公室內再次陷入死寂。周鴻遠頹然坐回椅中,冷汗已經浸透了后背。這猜測是否正確?他不知道。這命令是否會將南京城最后的潛伏力量推入絕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與林硯秋囈語和“老家”預警高度關聯的線索!這是阻止佐藤毀滅證據、保住“金陵檔案”最后希望的一搏!
他疲憊地閉上眼,耳畔仿佛又響起監聽器里那組冰冷的摩斯密碼,還有7號水道方向那想象中的、連綿不絕的爆炸聲。野鴨蕩…顧承澤…你們…成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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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鴨蕩,蘆葦深處。**
冰冷的江水貪婪地吞噬著體溫。顧承澤如同一條無聲的游魚,緊貼著一叢叢粗壯的蘆葦根莖,向著那三條蟄伏的鋼鐵巨獸潛行。耳邊是水流沖刷身體的嘩嘩聲,和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老鐘和小武如同幽靈般跟在他左右。
近了!更近了!
透過渾濁的江水,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那三條鐵駁船如同趴伏在水底的巨獸,龐大的黑色船體在昏暗的水下投下更深的陰影。船尾巨大的螺旋槳靜止著,如同死神的鐮刀。船身上,那猙獰的骷髏與交叉骨頭標記,在昏暗的水下透著一股森然的死氣。
突然!一陣強烈的震動從水底傳來!緊接著,是沉悶的引擎轟鳴聲,如同巨獸蘇醒的咆哮!
毒船…啟動了!
顧承澤的心臟幾乎跳出胸腔!時間提前了!佐藤這個瘋子!
“動手!”他猛地朝老鐘和小武打出手勢!沒有時間了!
三人如同離弦之箭,猛地加速,分別撲向最近的一條船尾!顧承澤的目標是中間那條最大的駁船!他強忍著刺骨的冰寒和傷口被江水浸泡的劇痛(之前跳崖的舊傷),雙手死死抱住冰冷的船體,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直撲巨大的螺旋槳軸!他迅速從腰間的防水袋中掏出“水鬼雷”,用力將其吸附在粗壯的傳動軸根部!設定引爆時間——五分鐘!
“嗒…嗒嗒!”旁邊傳來老鐘敲擊船體發出的輕微摩斯信號——完成!
小武那邊也傳來同樣的信號——完成!
就在這時!
“八嘎!水里有動靜!”一聲尖銳的日語嘶吼突然從船舷上方傳來!緊接著,一道雪亮的探照燈光柱如同死神的眼睛,猛地刺破黑暗,狠狠掃向水面!
暴露了!
“砰!砰!砰!”清脆的三八大蓋槍聲瞬間撕裂了江面的死寂!子彈呼嘯著射入水中,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水花!
“撤!”顧承澤用盡全身力氣嘶吼!三人如同受驚的魚,猛地扎向深水!
幾乎在同一瞬間!
“轟隆——!!!”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從7號水道方向傳來!爆炸的火光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和濃密的蘆葦,也將野鴨蕩這邊的天際映亮了一瞬!緊接著,是更加密集、如同爆豆般的槍聲和爆炸聲!7號水道的陷阱…徹底爆發了!那巨大的聲響,仿佛在為這里的行動敲響喪鐘!
“在那里!抓住他們!”更多的日語叫喊聲和雜亂的腳步聲從幾條毒船上響起!探照燈瘋狂地在水面上掃射!兩條巡邏艇的引擎也發出刺耳的咆哮,朝著顧承澤他們下潛的方向猛沖過來!槍聲更加密集,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入水中!
“隊長!小心!”老鐘的聲音帶著驚恐從水下傳來!
顧承澤猛地感覺一股巨大的推力從側面撞來!是巡邏艇高速沖過帶起的亂流!他猝不及防,被狠狠地推向水底一片嶙峋的礁石!尖銳的巖石邊緣重重撞在他的肋部!
劇痛!伴隨著骨頭斷裂的輕微脆響!他眼前一黑,一口鮮血混合著江水噴了出來!
“唔…”他強忍著幾乎昏厥的劇痛,奮力劃水,試圖擺脫亂流。然而,頭頂的探照燈光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鎖定了這片水域!引擎聲和槍聲越來越近!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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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幕預告:**肋骨斷裂血染寒江,顧承澤身陷絕境!5分鐘倒計時嘀嗒作響,毒船螺旋槳下死神的微笑。金陵女大圖書館頂樓,青鳥指尖觸到冰涼的琴弦…佐藤的槍口已對準門鎖!
##第13章第2幕:絕境琴鳴
冰冷的江水如同億萬根鋼針,狠狠扎進顧承澤斷裂的肋骨處。每一次嗆咳都帶出血沫,在渾濁的水中暈開刺目的紅。頭頂,雪亮的探照燈光柱如同跗骨之蛆,瘋狂攪動著水面,將他的藏身之處照得無所遁形。引擎的咆哮聲如同死神的獰笑,兩條武裝汽艇正高速沖來,激起的亂流如同無形的巨手,將他死死按向水底那片嶙峋的礁石!
“隊長!”老鐘嘶啞的吼聲帶著絕望,從側后方渾濁的水流中傳來。他和小武也被探照燈和亂流困住,無法靠近。
顧承澤猛地一蹬腳下濕滑的巖石,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向斜上方竄去!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咸腥的血味混合著冰冷的江水灌入喉嚨,帶來一絲殘酷的清醒。不能停!停下就是死!螺旋槳下的“水鬼雷”倒計時還在無情地流逝!
“噠噠噠噠——!”密集的機槍子彈如同冰雹般砸入他剛才的位置,激起密集的水花和氣泡!子彈擦著他的小腿掠過,帶起一陣火辣辣的灼痛!
“在那里!別讓他跑了!”汽艇上傳來日語瘋狂的叫囂。
顧承澤根本無暇回頭,肺部像要炸開,冰冷的江水無情地擠壓著胸腔。他只有一個目標——中間那條最大的駁船!他的“水鬼雷”就吸附在那致命的螺旋槳傳動軸上!五分鐘!只有五分鐘!
他像一條拼命的魚雷,不顧一切地再次撲向那巨大的、靜止的黑色船體。冰冷的鋼鐵觸感傳來,他雙手死死摳住船殼上一處鉚釘的凸起,身體緊貼上去,劇烈地喘息。鮮血不斷從口鼻和肋部滲出,在船殼上留下蜿蜒的暗痕。
“承澤!你怎么樣?!”老鐘焦急的聲音夾雜在槍聲和水聲中傳來,他和小武正利用其他兩艘駁船的陰影艱難地靠近,試圖分散火力。
“死不了!”顧承澤咬著牙擠出幾個字,聲音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他強忍著鉆心的劇痛,手腳并用,沿著濕滑冰冷的船殼向上攀爬!目標——船尾舵樓!那里是唯一可能接近螺旋槳傳動軸、拆除炸彈的地方!
子彈“噗噗噗”地打在船殼上,濺起火星和碎屑!敵人的火力如同潑雨般傾瀉在他周圍!他每一次移動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掩護隊長!”小武的吼聲帶著破音!他和老鐘不顧自身安危,猛地從藏身處探出半個身子,手中的駁殼槍朝著最近的汽艇瘋狂開火!
“砰砰砰!”清脆的槍聲在水面上炸響!雖然火力微弱,但突如其來的攻擊讓汽艇上的日軍出現了短暫的慌亂,機槍的壓制火力出現了片刻的間隙!
就是現在!
顧承澤如同獵豹般猛地向上竄起!一把抓住舵樓邊緣冰冷的鐵欄桿!手臂肌肉賁張,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他忍著肋骨斷裂處傳來的、幾乎要撕裂靈魂的劇痛,整個人翻了上去,重重摔在狹窄的舵樓甲板上!
“咳咳…”鮮血從他嘴角涌出,染紅了冰冷的甲板。他掙扎著撐起身體,目光瞬間鎖定在舵樓后方那個巨大的、被厚重鐵板覆蓋的檢修口上!傳動軸就在下面!炸彈就在里面!
時間!時間不多了!他仿佛能聽到那枚“水鬼雷”內部機械倒計時的“咔噠”聲!
他撲向檢修口,雙手抓住冰冷的鐵蓋把手,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拉!
紋絲不動!被鎖死了!
“八嘎!他在上面!打死他!”汽艇上的日軍發現了他的位置,機槍的怒吼再次響起!子彈如同金屬風暴般掃過舵樓,打得鐵板叮當作響,火星四濺!顧承澤被迫匍匐在地,子彈擦著頭皮飛過!
絕望如同冰冷的江水,瞬間淹沒了他。鎖死了…時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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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大學,圖書館西側頂樓。**
空氣里彌漫著陳年紙張、灰塵和木頭腐朽混合的濃重氣味。一排排高聳到天花板的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濃重的陰影。只有一扇狹窄的氣窗透進些許昏沉的天光,勉強照亮中央一小片區域。那里雜亂地堆放著廢棄的課桌椅、破損的體育器械,還有幾件蒙著厚厚灰塵的舊樂器。
青鳥(化名陳明,圖書管理員打扮)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按照周鴻遠最后那條近乎孤注一擲的命令,利用最后一點權限,在宵禁前強行打開了這間早已廢棄的舊樂器儲藏室。時間緊迫!佐藤的“清琴”行動已經開始,校園里已經能聽到日軍巡邏隊皮靴踏地的沉重聲響!
“琴弦已動…琴弦已動…”青鳥的額頭上全是冷汗,他像瘋了一樣在堆積如山的雜物中翻找,手指被木刺劃破也渾然不覺。一架斷了弦的舊箏…不是!一個蒙皮破損的洋鼓…不是!一架布滿灰塵、琴鍵發黃的手風琴…也不是!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沒上來。難道判斷錯了?這里根本沒有古琴?或者…那架琴早已被處理掉了?
“砰!砰!”樓下突然傳來粗暴的砸門聲和日語兇狠的呵斥!緊接著是玻璃破碎的刺耳聲響!日軍在搜查其他樓層了!他們很快就會上來!
青鳥渾身一顫,最后的希望如同風中殘燭。他猛地抬頭,目光絕望地掃過整個房間。氣窗…靠近鐘樓方向的氣窗…周鴻遠最后強調的位置!
他的視線猛地定格在氣窗下方,一個被幾個破舊體操墊半掩著的、狹長而蒙塵的物體上!那形狀…!
他幾乎是撲了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掀開沉重的墊子!
一架古琴!
一架形制古樸、通體深栗色、琴身布滿細密斷紋(冰裂紋)的七弦古琴!雖然落滿灰塵,琴弦也大多松弛斷裂,但那股沉靜古拙的氣息,依然撲面而來!
找到了!
狂喜瞬間沖上頭頂!但下一秒,樓梯口傳來的沉重皮靴踏地聲和日語粗暴的命令聲,如同冰水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快!頂樓!每一間都仔細搜!任何可疑物品,任何人,格殺勿論!”
來不及了!轉移?根本不可能!就地銷毀?怎么毀?用拳頭砸?用腳踩?這古琴木質堅韌,倉促間根本無法徹底破壞!
“琴弦已動…琴弦已動…”周鴻遠的指令如同魔咒般在青鳥腦中回響。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幾根或斷裂或松弛的琴弦。機關?暗格?在哪里?!
皮靴聲已經到了門外!鎖孔傳來鑰匙粗暴插入扭動的聲音!
生死一瞬!
青鳥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伸出手指,不是去砸琴,也不是去扯弦,而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和技巧,狠狠地向那唯一一根還算完好的、位于琴尾龍齦處的第七弦的根部——那個固定琴弦的、雕刻成鳳首形狀的弦軫按去!同時,手腕以一種極其古怪的角度猛地一擰!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聲,在死寂的儲藏室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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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鴨蕩,最大駁船舵樓。**
子彈如同死神的鐮刀,在顧承澤頭頂呼嘯。他匍匐在冰冷的甲板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斷裂的肋骨,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鮮血染紅了身下的鐵板。那個該死的、鎖死的檢修口就在咫尺之遙,卻如同天塹!
時間!他能感覺到那枚吸附在傳動軸上的“水鬼雷”內部,冰冷的秒針正無情地走向終點!一旦引爆,不僅他自己會粉身碎骨,三條滿載細菌彈的毒船將瞬間化為巨大的污染源,整個長江下游…
“承澤!接著!”一聲嘶啞的吼叫突然從下方傳來!是老鐘!
顧承澤猛地抬頭,只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帶著風聲,從船下渾濁的水中破浪而出,朝著他直飛過來!他本能地伸手一抓!
入手沉重冰涼,帶著江水——是一把巨大的、銹跡斑斑的船用管鉗!
老鐘在下面用盡最后的力氣吼道:“砸!砸開它!”吼聲未落,就被一串機槍子彈壓回了水中!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猶豫!求生的本能和對使命的決絕瞬間壓倒了劇痛!顧承澤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兇光!他如同受傷的猛虎般暴起,雙手掄起那沉重的管鉗,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檢修口那把銹死的巨大鐵鎖狠狠砸下!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火花四濺!巨大的反震力讓顧承澤雙臂發麻,斷裂的肋骨處傳來一陣幾乎讓他昏厥的劇痛!他喉頭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出!
鐵鎖紋絲不動!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
“鐺!!!”第二下!他嘶吼著,如同瀕死的野獸,將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憤怒、所有的不甘都灌注在這一擊之中!虎口崩裂,鮮血染紅了銹蝕的管鉗手柄!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終于響起!那粗大的鐵鎖鼻應聲而斷!
成了!
顧承澤扔掉管鉗,雙手抓住冰冷的鐵蓋邊緣,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向上一掀!
“哐當!”沉重的鐵蓋被掀開,露出了下面黑洞洞的、充斥著機油和鐵銹氣味的檢修通道!巨大的傳動軸就在下方不到一米處!那枚吸附在軸根部的“水鬼雷”,冰冷的金屬外殼上,一個小小的紅色指示燈正在瘋狂閃爍!倒計時…只剩最后十幾秒!
沒有一絲猶豫!顧承澤整個人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猛地朝那狹窄黑暗的通道口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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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大頂樓儲藏室。**
門鎖被粗暴扭開的“咔嚓”聲刺耳地響起!
厚重的木門被猛地撞開!刺眼的手電光柱如同利劍般刺破昏暗的儲藏室,瞬間鎖定在房間中央那個半跪在古琴旁的身影上!
“不許動!舉起手來!”黑洞洞的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了青鳥!幾個兇神惡煞的日本兵沖了進來,刺刀閃著寒光。
青鳥的身體瞬間僵硬,心臟停跳。完了…還是慢了一步…
為首的日軍曹長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房間,最后死死盯住青鳥和他手下的那架古琴,臉上露出猙獰而得意的笑容:“搜嘎!果然在這里!支那豬,你…”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就在手電光聚焦在古琴上的瞬間——
嗡……!
一聲低沉、悠長、仿佛來自亙古洪荒的琴弦震顫之音,毫無征兆地從那架古琴內部響起!聲音并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日本兵的呵斥和皮靴踏地的嘈雜!
緊接著!
“咔噠…咔噠咔噠…”
一陣密集而清脆的機括運轉聲,如同密集的雨點,從古琴的琴腹深處清晰地傳出!
在青鳥和所有日本兵驚駭的目光中,那架古琴平整的琴腹底板,竟從中線處無聲地向上彈開!露出了里面一個隱藏的、狹長的暗格!
暗格里沒有金銀珠寶,只有一卷用油紙緊緊包裹著的、比拇指略粗的圓柱狀物體!以及幾張散落在旁邊的、微微泛黃的舊照片!
手電光柱清晰地照在其中一張照片上——畫面里,是堆積如山的、赤裸的、扭曲的同胞尸體!背景…隱約可見殘破的中華門城樓!
南京!大屠殺!鐵證!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青鳥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瞬間明悟而驟然放大!琴弦已動…原來如此!周鴻遠…他猜對了!
日本兵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隨即化為極致的驚恐和毀滅一切的瘋狂!
“八嘎呀路!是證據!毀掉它!”曹長發出歇斯底里的咆哮,槍口猛地調轉,指向暗格中的膠卷和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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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幕預告:**管鉗砸碎死神倒計時,顧承澤血手扯斷炸彈引線!古琴暗格曝光的剎那,青鳥撲向膠卷,佐藤的子彈撕裂空氣…長江下游,未被摧毀的毒船正將炮口對準沿岸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