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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破繭之

第二章春去冬來

1934年驚蟄前夜,沂蒙山的月亮被烏云啃得殘缺。王老栓摸黑坐起來,棉襖上的補丁硌得炕席“沙沙”響。灶膛里塞著去年的麥秸,他劃亮火鐮,火星子炸得老高,卻被穿堂風掐滅,只剩一縷青煙鉆進破窗,消散在墨色里。

“爹,你別去行不?”翠蘭蜷在炕角,懷里摟著兩歲的鐵柱,四歲的虎子正往盼兒(剛滿一歲)懷里拱,小娃子的臉蹭得她頸窩發癢。王老栓往女兒手心塞半塊凍硬的紅薯,冰得翠蘭指尖發麻:“看好弟妹,爹下晌就回。”門閂“咔嗒”落鎖時,盼兒撲到門上哭,小拳頭捶得門板“邦邦”響,像敲在王老栓的心尖上。

茅屋瞬間成了冰窖。翠蘭解開棉襖,把盼兒和鐵柱往懷里攏,虎子卻踮腳去夠窗縫——那里漏進一絲晨光,像根金線。“姐,爹啥時帶饃饃?”虎子的聲音發顫,他記得去年冬租后,爹從李家泔水桶撈出個完整的窩頭,那是全家半個月最飽的一頓。

翠蘭摸向炕席下的藍布包——那是娘陪嫁時的物件,邊角補了三層補丁,摸起來糙得像砂紙。抖開布包,半塊窩頭滾出來,綠霉像青苔爬滿表面。她蹲在炕沿,指甲摳掉霉斑,指尖蹭到窩頭芯,發黃的面渣簌簌往下掉。“妹,聞聞,香不香?”翠蘭把窩頭湊到盼兒鼻前,霉味混著酸氣,盼兒卻咯咯笑——她只記得上次吃時,舌尖碰到那股軟爛的甜,比野棗還甜。

翠蘭掰下指甲蓋大的一塊,塞給盼兒。糊狀物蹭得小娃滿臉都是,她吧唧著嘴,酒窩陷得更深。剩下的窩頭,翠蘭分成三小塊:虎子攥著半塊,舍不得咬;鐵柱把窩頭貼在臉頰,暖得發燙;翠蘭自己啃著渣,碎末掉進衣領,她也不去管。

灶里的麥秸又潮又蔫,翠蘭劃了七次火鐮,火苗才勉強舔舐鐵鍋。可冷風“呼”地灌進灶口,火舌瞬間被掐滅,只剩幾星殘火,像瀕死的螢火蟲。盼兒又哭起來,這次是因為冷。翠蘭把弟弟妹妹往破棉被里卷,自己哼起娘教的沂蒙小調:“沂河水喲清又長,莊稼漢喲盼晴陽……”跑調的歌聲里,四個娃縮成一團,像四只發抖的小獸。

王老栓在李家祖墳前跪下時,膝蓋硌在凍土上,疼得他悶哼一聲。王麻子的槐木拐棍“篤篤”點地:“王老栓,你爺倆的墳都在這山頭,不好好培土,小心土地爺收了你!”他腰間的銅鑰匙串晃得刺眼——那是李家倉庫的鑰匙,每把都拴著佃農的血債。

祖墳后的松樹剛冒新芽,王老栓卻要把墳頭的枯草除盡,再培上三筐新土。他的鋤頭銹得掛不住泥,每刨一下,凍土就迸濺火星。王麻子站在一旁嗑瓜子,瓜子殼砸在他背上:“你個懶骨頭,墳頭要像老爺的官帽一樣齊整!”

培完土,他被趕到繡樓糊窗。新妾的繡樓雕梁畫棟,窗紙要用上等桑皮紙,漿糊得摻桂花蜜。王老栓蘸著漿糊,手指凍得僵紫,卻不敢蹭臟窗欞——上個月有個佃農糊窗時蹭了墨漬,被王麻子抽了二十鞭。繡樓里飄著脂粉香,丫鬟們端著蜜餞進出,王老栓咽了咽口水,喉嚨里像塞了團干草。

晌午,李家廚子端來一碗菜湯,漂著幾點油花。王老栓剛要喝,王麻子一把奪過:“給老爺家干活,湯都得省著!”他把湯倒進泔水桶,桶里浮著半碗剩飯——那是他打算給娃們帶回去的,現在全泡了湯。王老栓攥緊拳頭,指節發白,卻聽見王麻子冷笑:“咋?想造反?你家虎子的棉襖還在我家當鋪里呢!”

入夏后,沂蒙山成了火盆。田里的麥苗矮得像草芥,根須抓不住干裂的土,風一吹就成片倒伏。可李家賬房的朱筆卻在催租單上畫得通紅:“補交去年欠租三斗,限三日內交齊!”

王老栓白天給李家澆菜園。井在大院里,青石井臺滑得像抹了油,他挑著空桶,每步都要攥緊井繩。挑一擔水,王麻子收兩文“水錢”,等于白干。他澆著澆著,菜苗突然蔫了——王麻子說他“蓄意毀壞”,扣了三天工錢,理由是“菜苗曬死,佃農賠罪”。

夜里,他領著娃們去后山挖苦苦菜。月光把山坳染成銀灰色,苦苦菜趴在地上,像蔫了的灰草。盼兒跟著翠蘭,小手剛抓住菜莖,刺就扎進指縫,疼得她縮回手。翠蘭掰下刺,往自己嘴里塞:“姐先嘗,不扎了妹再抓。”盼兒學姐姐的樣,捏住菜根往上拔,草根帶起凍土,她摔了個屁股蹲,卻笑出聲——姐說,筐滿了能喝菜湯,湯里有米粒,比清水甜。

菜湯煮在破鐵鍋里,稀得能照見人。碗底沉著幾粒米,虎子把米粒分給盼兒,自己舔碗沿。翠蘭把自己的湯往盼兒碗里倒,說:“妹長個子,多喝點。”盼兒卻把湯推回去:“姐喝,姐的手被刺扎了。”翠蘭的手背上,血珠滲進結痂的舊傷,她笑著揉盼兒的頭:“傻妮子,刺扎的是草,不是姐。”

臘月廿八,北風裹著雪粒子。虎子發起高燒,小臉燒得像灶里的炭。王老栓翻箱倒柜,找出個銅錢——那是給盼兒攢的周歲禮,現在要拿去請神婆。神婆捏著桃木劍亂跳,說虎子沖撞了“癆病鬼”,要拿半袋玉米面消災。王老栓跪在神婆家門檻,額頭磕得發青:“婆婆,俺家就剩這點糧……”神婆把他往外推:“沒錢還想消災?癆病鬼纏上你家,別連累我!”

他又往城里跑,求醫館先生。先生戴著金絲眼鏡,瞅著他補丁摞補丁的棉襖:“診金五塊,藥錢另算。”王老栓摸出空口袋,先生“砰”地關了門,藥香從門縫里飄出來,勾得他喉頭直顫。

最后,他往廟里跑。佛像前的供果早被香火熏得發黑,他跪下磕頭,額頭磕破了皮:“神仙老爺,救救俺娃……”和尚遞來一張符,要收兩斗麥。王老栓抱著符往家趕,雪粒子打在臉上,像刀割。

回家后,他把虎子的衣服脫去,額頭貼上濕毛巾,隨后燒了那神符浸沒在水里,給虎子。毛巾是翠蘭用舊布縫的,邊角磨得發毛。虎子看著沒有一點氣色,翠蘭抱著弟弟哭,淚水打濕了虎子的衣領。盼兒不懂,伸手去摸虎子額頭:“熱……熱……”小手碰到滾燙的皮膚,又縮了回去。

三天后,虎子的身子涼了。王老栓抱著僵硬的兒子,往山坳里走。雪地上,他的腳印深一腳淺一腳,像個歪歪扭扭的“囚”字。山坳里,祖父的墳塌了一角,父親的墳長了荒草,早夭的幺叔墳上,野狗刨開的土還沒填上。他挖了個新墳,把虎子放進去,墳頭壓了塊石頭,刻著“虎子”兩個字,石頭是他從李家祖墳偷的——當年祖父就是為了這塊刻字石,給李家白打了三年長工。

“虎子,跟爺爺還有你叔作伴……”王老栓的淚砸在雪上,燙出一個個小坑。盼兒拉著他的衣角:“爹,哥咋不睡窩里?”翠蘭抱著妹妹,哭得渾身發抖:“你哥睡著了,以后不跟咱玩草螞蚱了……”虎子生前用麥秸給盼兒編的草螞蚱,還在翠蘭的布兜里,現在變得干癟,像只死去的蟲。

回到家,茅屋的門被雪壓得“嘎吱”響。灶里沒火,翠蘭摸出最后半塊凍木薯,分給盼兒和鐵柱。盼兒咬了一口,突然哇地哭出來——木薯是苦的,混著雪水和眼淚的味道。

a孤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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