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初刻，城西糧棧的囤糧棚頂積著三尺厚雪。

蘇挽月踩著蕭凜夜的腳印走進谷倉，靴底碾碎凍硬的谷殼，發出細碎聲響。梁上懸掛的油燈在穿堂風里晃蕩，光影掠過滿囤的粟米，照見北狄使者阿古達斜倚在糧囤上，腰間狼頭彎刀嵌著紅寶石，正是前世刺穿顧承澤肩胛的那把。

“攝政王果然守信。“阿古達抬手，粟米從指縫滑落如金雨，“只是不知蘇姑娘帶來的，是真的布防圖，還是鳳儀閣的假情報？“

蕭凜夜按住蘇挽月腰間的斷弦琴，蟒紋大氅掃過粟米堆，驚起一群谷蛾：“阿古達將軍不如先拿出鶴唳殘卷，讓本王驗驗真假。“他話音未落，囤頂突然塌下積雪，謝玉嬈的替身裹著白毛披風躍下，手中短匕直刺蘇挽月后心。

“叮——“斷弦琴彈出的銀絲纏住匕首都，蘇挽月旋身避開，卻聽見阿古達的彎刀劈來的破風之聲。蕭凜夜橫劍格擋，火星在粟米堆里濺開，照亮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狠戾——這把刀，曾被長公主用來剜掉他生母的鳳形胎記。

“想拿假殘卷騙我們？“謝玉嬈的替身在糧囤間騰挪，袖口甩出的緬桂粉形成毒霧，“蘇挽月，你當北狄的巫蠱是擺設？“

毒霧觸到蕭凜夜的劍刃，竟發出“滋滋“的腐蝕聲。蘇挽月猛地想起林嬤嬤的密信——鶴唳殘卷上染著北狄圣女的心頭血，能破百蠱。她抬手將斷弦琴擲向阿古達，琴弦在半空繃直，竟勾住對方腰間的狼頭囊。

“嘭！“囊袋破裂，所謂的“鶴唳殘卷“竟是半張人皮，上面用北狄文寫著：“凜夜若降，大楚分疆。“蘇挽月瞳孔驟縮，忽然聽見糧棧外傳來熟悉的鷹哨聲——是顧承澤的鎮北軍信號，比約定時間早了兩刻。

“不好！“蕭凜夜拽住她手腕旋身，阿古達的彎刀擦著她鬢角劈入糧囤，粟米如瀑布般傾瀉。他將她按在囤后，劍尖挑起人皮殘卷，火光中顯出細密的針孔——這是北狄巫蠱的“刺魂咒“，中咒者會在月圓之夜發狂而死。

“攝政王難道不好奇，“阿古達舔了舔刀刃，“為何長公主肯把如此重要的殘卷給我？“他抬手拍掌，糧棧側門被撞開，兩個北狄武士押著遍體鱗傷的林嬤嬤走進來，老婦的銀發上凝著血冰，腕間的九鳳刺青被刀劃得模糊。

“嬤嬤！“蘇挽月猛地站起，斷弦琴的銀絲險些割破自己掌心。林嬤嬤卻突然咳出鮮血，指甲在青石板上劃出歪扭的北狄文——那是“陷阱“的意思，尾音卻拖出長長的弧線，像極了玄光古琴的泛音。

蕭凜夜的劍尖突然轉向蘇挽月，蟒紋大氅在粟米雨中獵獵作響：“蘇挽月，你早就知道這是陷阱，對不對？“他的聲音混著風雪，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拿林嬤嬤做餌，就為了逼我交出鎮北軍的布防圖？“

這個問題如驚雷炸響。蘇挽月望著他眼中翻涌的暗色，忽然想起前世他被誣陷通敵時，也是這樣的眼神——冰冷，絕望，帶著被全世界背叛的痛楚。她指尖的銀絲突然繃斷，粟米落在發間，像極了前世斷頭臺上的雪。

“布防圖在這里。“她從衣襟里取出用油布包好的卷軸，擲向阿古達，“但我要林嬤嬤活著，還要知道...鶴唳殘卷的真正下落。“

阿古達接住卷軸，用彎刀挑開油布，卻在看見圖紙的瞬間瞳孔驟縮——上面用朱砂畫著鎮北軍的假營地，真正的布防圖竟藏在卷軸夾層，顯影的正是冷宮地宮的入口。蘇挽月看著他震驚的表情，忽然聽見蕭凜夜在她耳邊低語：“做得好。“

話音未落，糧棧屋頂突然坍塌，顧承澤率領的鎮北軍如潮水般涌入，箭矢帶著硫磺火射向北狄武士。阿古達怒吼著揮刀，卻被蕭凜夜一劍斬斷手腕，狼頭彎刀釘入糧囤，刀柄還在震動。

“想走？“蘇挽月撿起斷弦琴，銀絲纏住阿古達的腳踝，“先告訴我，長公主拿什么跟你們換的刺魂咒？“

北狄將軍突然詭異地笑了，血沫從嘴角溢出：“她用...用玄光古琴的第七弦，換我們...換我們幫她...“他的話戛然而止，一枚毒針從他舌根彈出，直刺蘇挽月咽喉。

蕭凜夜猛地將她拽入懷中，毒針擦著他肩甲飛過，釘入身后的糧囤。蘇挽月撞在他胸口，聽見鎧甲下傳來壓抑的悶哼——他竟用身體替她擋了毒針。檀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她抬頭看見他肩甲裂開一道縫，露出里面繡著九鳳的里襯。

“攝政王！“顧承澤奔過來，刀砍斷捆綁林嬤嬤的繩索，“末將救駕來遲！“

蕭凜夜推開蘇挽月，劍尖挑起阿古達的人皮面具，露出底下一張布滿刀疤的臉：“告訴你們可汗，“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下次再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本王就踏平他的王帳。“

林嬤嬤突然抓住蘇挽月的手，從齒間吐出半片焦黑的琴譜，上面用北狄文寫著：“鶴唳殘卷在...在...“老婦的身體突然癱軟，指尖卻指向糧囤深處的暗格。

蘇挽月扒開粟米，觸到暗格里冰冷的金屬——是個雕著九鳳紋的銅匣，匣蓋上嵌著半塊龍紋玉佩，裂痕與她袖中的血詔嚴絲合縫。蕭凜夜的呼吸驟然變重，他伸手打開銅匣，里面卻只有一綹銀白色的發絲，用玄光古琴的斷弦系著。

“這是...我母親的頭發。“他的聲音帶著顫抖，指尖撫過發絲，“當年長公主說她暴病而亡，原來...原來她被藏在這里。“

蘇挽月望著那綹白發，忽然想起母親畫像上的鳳形紅痣——那與蕭凜夜生母眉心的痣分毫不差。原來她們不僅是表姐妹，更是鳳儀閣選中的雙生繼承人，從出生起就被先帝的權謀捆綁。

“冷宮地宮的入口，“顧承澤遞來染血的布防圖，“末將在圖上標了記號。“

蘇挽月展開圖紙，看見冷宮井臺的位置被朱砂圈出，旁邊用鳳儀密語寫著：“玄光歸位，雙鶴共鳴。“她抬頭看蕭凜夜，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眉心的紅痣，眼神復雜得像積雪下的寒潭。

“我們該走了。“他轉身時，將銀白色發絲小心翼翼地放入銅匣，“長公主既然敢用玄光琴弦換巫蠱，就說明她...已經等不及了。“

糧棧外傳來第一聲更鼓，子時了。蘇挽月跟著蕭凜夜走出谷倉，雪光映著他肩甲上的毒針孔，竟滲出黑色的血——那是北狄最陰毒的“噬魂蠱“，中者七日之內必成廢人。

“你的傷...“她伸手想碰，卻被他避開。

“死不了。“蕭凜夜的聲音混著風雪，“倒是你——“他從袖中取出一枚白玉簪，簪頭雕著并蒂蓮，“明日楚昭會在御花園設宴，長公主定會借機對你下手。這簪子...“他頓了頓，將簪子塞進她掌心，“能擋三次暗箭。“

蘇挽月握著溫潤的玉簪，觸到內側刻著的“月“字。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早已為她鋪好了每一步路，哪怕自己身中劇毒，想的仍是如何護她周全。

雪落在銅匣的九鳳紋上，蘇挽月忽然想起鳳儀閣密卷里的話：“鳳為火，鶴為冰，雙生共命，焚天裂地。“

這一世，她不僅要復仇，還要查清先帝之死的全部真相，更要...治好他肩上的噬魂蠱。哪怕要踏遍地獄火海，她也要讓這只被權謀困住的孤鶴，重新在藍天上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