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江城,冷風習習,人群緩慢的向城門移動。夜幕降臨,人們就地睡下,四周靜悄悄的。深夜黑壓壓一片,寂靜的可怕,幾只烏鴉飛過,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的叫聲。
顧薇薇一家在這野外露宿已經是七天了。
天色漸明,顧薇薇爬起身來,三天幾乎沒有進食的她已經餓到發慌,這種饑腸轆轆的感覺,揪心的難受,身體也急速消瘦,肚子攪動的痛楚,想吐又空無一物的揪心,讓她難以忍受。
顧薇薇轉頭看到母親劉氏,她身軀像一個雕塑,眼睛呆呆望著遠方,一動不動,手臂里卻緊緊摟著最小的兒子。顧薇薇轉身,看到皮包骨的小弟弟,他臉色鐵青,眼睛緊閉,嘴巴張的大大的。
顧薇薇伸手撫摸他冰涼身體,可憐的小弟弟已經停止了呼吸。一股悲涼沖擊著她幼小脆弱的心靈,顧薇薇難掩痛苦,伸出雙臂抱住母親,伏在母親的肩膀上抽泣。
良久她抹去眼淚,剪了被子的一角,幫著媽媽將弟弟包裹,走到遠處掩埋。往日小弟弟的畫面在腦海里浮現:他小手抓住薇薇,小嘴巴張得圓圓的大大的,等著姐姐喂他米水。可如今,這個可愛的寶寶,她的弟弟,永遠的長眠于此了。
劉氏一言不發,她曾經想方設法,竭盡全力,但卻沒有能夠保住自己的孩子。她自問自責了無數遍,苦苦祈禱過天地諸神無數遍,她還是沒有做到養大這個孩子。劉氏抱住地上隆起的小土堆,似乎要給自己的骨肉最后一份溫暖,她手輕輕拍打土堆,就像哄著孩子入睡一般。
薇薇拍去手上的泥土,走到母親身邊,將母親緊緊扶起:
“弟弟再也不用挨餓了...”她搖一搖媽媽的身子,眼里含著淚:“媽,我們回去吧?弟弟妹妹們等著我們呢。”
顧薇薇扶著母親,一步一步艱難地移動腳步,一次一次地回頭張望,直到小小土堆消失在灰蒙蒙的暮色之中。
夜色降臨,無邊無際的黑幕,籠罩著這片土地,天上的星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顧薇薇躺在冰冷的地上,仰望天空,心里翻江倒海,她久久不能合眼。她知道不能就這樣等下去,必須想辦法找一些吃的東西。
地上的野草,附近的樹上的樹葉也沒有了。她決定帶上弟弟顧曉哲去更遠的地方。他們繞過人群,往遠處尋找。
“姐姐,你看,你那邊坡上!”顧曉哲興奮的揮著手,指向遠處的一顆大樹。大樹在高坡上,樹上還有微黃的樹葉,在秋風中擺動。
“走,我們去摘樹葉。”顧薇薇看到了希望,跟著弟弟快步跑過去。
爬上高坡,來到大樹下,他們發現這里距離隔離的鐵絲網非常近,只有幾米遠。
這棵樹是顆老榆樹,樹干粗壯。顧曉哲是個爬樹高手,抱住樹干,一步一步穩穩爬上去。然后雙腿挎著樹杈,伸手抓住一些小枝丫用力的掰下來,丟給樹下的顧薇薇。顧薇薇一個一個撿起,用手緊緊地捂著這一家人活命的希望。
“小心點兒啊,抓住嘍。“她抬頭眼睛盯著弟弟的每個動作,不停地提醒著。
“住手,你別拿我的樹葉!“顧曉哲突然高聲喊著,手指向下面。
顧薇薇被他的喊叫,嚇了一跳,連忙轉過身,看到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到樹下。聽見曉哲喊叫,趕忙丟下樹枝想逃跑。
曉哲一著急,手一松,身子傾斜,差點從樹上掉下來。
“啊,啊!”曉哲驚恐地叫了一聲,好在他及時抓住了樹枝。
“你抓穩了!別著急!”薇薇嚇出了一身冷汗,“你下來吧。”
曉哲麻利地爬下來,沖到那個小男孩身邊。
“你憑什么拿我的樹葉?”曉哲呵斥著。小男孩有點被嚇到了,低著頭瑟瑟發抖,曉哲揮起小拳頭,就想打下去。
“不許打人!曉哲,別這樣。“薇薇快速上前,伸手抓住弟弟高高舉起的手臂。
“你多大了?”顧薇薇轉身看著這個小男孩,他瘦瘦的,穿著得體的衣服,但卻渾身都是土,臉上一層厚厚的泥土灰塵,弄的一塊一塊的了,頓時覺得明白這也是個在野外多日可憐孩子。
“我,我八歲了,我,我不會爬樹,我餓了好幾天了……”小男孩嚇得哆哆嗦嗦,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
“你家還有別人嗎?”
“爺爺,奶奶在那邊,爸爸媽媽在外地……”小男孩喃喃地回答,怯生生地不敢抬頭,用手指了一下遠處的人群。
男孩叫許安軒,出身書香門第,爺爺是私塾先生,爸爸是沈陽城東北大學的建筑系教授,安軒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哥哥跟在父母身邊。爺爺奶奶喜歡小孫子,他父母安排許安軒留在江城陪伴爺爺奶奶,也可以在江城最好的學校讀書。誰也沒有想到戰火來得太快,他們也沒有來得及出城,糧食被藍軍搜刮去了一半,最后不得不出城,被迫融入到逃難的人群中。
顧薇薇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一大把小樹枝,猶豫了一下,想想他還有可憐的爺爺奶奶,她遞給那個小男孩:“給你吧。拿去。”
聽到顧薇薇溫柔的聲音,小男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看見薇薇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滿是憐憫地看著他。
她齊耳短發,精致的鼻梁,瘦得尖尖的下顎,張口說話的時候,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身上的格子夾襖,藍布棉褲。這個女孩站在他面前,像一幅精美的圖畫。他像觸電一樣,整個人定格在那里,像是被人點了穴。
“顧薇薇,你瘋了?憑什么呀?我們好不容易找到的樹葉啊,我費這么大勁掰下來的。”曉哲蹭地跳到姐姐面前,直呼大名大聲抗議,毫不猶豫伸手把樹枝搶了過來,“你忘啦?我們好幾天沒有吃到東西啦!”
“他挺可憐的,我們先給他一點吧。”顧薇薇勸說著撅著嘴巴氣鼓鼓的顧曉哲。
“不,就不!”顧曉哲叉著腰,倔強地吵鬧。
“顧曉哲,拿來,給我!”顧薇薇命令到,伸出手,兩只大眼睛怒目圓瞪,盯得顧曉哲。顧曉哲渾身不自在,他知道姐姐生氣了,他就得乖乖服從,這是劉氏給他的規矩,是姐姐的權威。
“哼,就怪你!太氣人了!”他氣鼓鼓的把樹葉丟到地上。
顧薇薇彎腰撿起來,遞給那個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八歲的許安軒呆呆的望著眼前的姐弟兩人,心里愧疚,但是饑腸轆轆的他,不想放棄這個希望,深深地鞠了一躬,顫抖著接過樹枝,便快速地朝坡下走去。
“曉哲,我們再弄一下啊。”顧薇薇看到顧曉哲叉著腰,不時地用腳踢起塵土,她試著哄哄顧曉哲,就豎起兩個大拇指,陪著笑臉,“你爬樹這么厲害,你可以的!”
“我不去!我不愿意!”顧曉哲還在氣頭上,覺得姐姐亂發善心,把他的勞動成果,白白送人了,特別傻氣,他不服氣地繼續抗議。
“你真的不去?那我去上樹,你在下邊撿!”顧薇薇也生氣了,她撅著嘴巴,心里暗想:“我就不信,你顧曉哲行,我不行?”
“就你啊?你有本事,你去啊!你以為你什么都行?哼!”顧曉哲不屑的哼一聲,倔強地背過身,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生悶氣,眼睛偷偷瞄著姐姐的每個動作。
顧薇薇從小被教管的嚴格,奶奶一心想培養她成為顧家的大家閨秀。大人們從來不許她爬樹,爬墻,玩土等男孩子行為的。今天是第一次。
她咬咬牙,朝著兩個小手心吹口氣,面對這個粗壯的大樹,伸出手臂,想著弟弟爬樹的動作。岔開腿,用手去抓,用腳蹬,結果只是抓下來一些大樹干枯的樹皮。
她仔細觀看,換了一個位置,居然爬了一步,然后第二步。爬到一半,她已經氣喘吁吁。背對著她的顧曉哲轉過臉,看著顧薇薇,見姐姐笨拙的樣子,他忍不住哈哈哈大笑。這會兒,本來已經吃力地喘息的顧薇薇,被他的笑聲分了神,手一滑,“咚!”從樹上掉下來,跌坐在地上。這讓弟弟笑得更大聲:“一個女生還想爬樹!不行了吧!哈哈哈,還是我來吧。”弟弟取笑著。
“閉嘴,為啥不行?”顧薇薇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再次往上爬。第二次爬的比第一次高了一些。但還是掉下來了。這樣好幾次了,還是沒有爬上這個大樹,她額頭冒出了熱汗,沒有想到爬樹還這么難,眼看今天全家又要餓肚子了,她甚至有點后悔把弟弟掰的樹枝都送給了別人。
“好笨啊,顧薇薇承認吧,你不可能爬上去!哈哈哈。”一邊的弟弟看著她撅著嘴巴,坐在地上軟趴趴的樣子,得意洋洋快笑出眼淚來了。
“不行吧?還得我來吧?”終于讓他有機會贏過姐姐了,得意的他已經忘了生姐姐氣了,過來想扶起姐姐,想給顧薇薇展示一下自己才能。
“有什么好笑的?為什么不行?我就不信了!”顧曉明的話深深刺激了顧薇薇,“我就不信了!”她用力推開弟弟扶她的手。
她生氣又不服氣。她想著這次要一鼓作氣,怎么能讓弟弟笑話,那太丟臉了。她胸脯一鼓一鼓的深深的呼吸,鼓勵自己鼓起勇氣,一定行,一定行!她想一次又一次,盡管掉下來了,畢竟每次都爬得更高了。
她停頓了一下,心里仔細回味怎么樣一步一步轉移重心,換手,抓住,向上,逐漸往上爬,腦海了想著每個成功的動作,思考著滑下來的原因。
這次必須成功!只見她牙齒緊咬下唇,嘴巴緊繃成了一條直線,瞪著大眼睛,似乎眼皮都在用力。再向手心吹口氣,果斷地移動小手,一把一把不急不慌,一米,兩米,終于跨上了第一個大樹杈,穩穩當當坐住。緊咬的嘴唇終于松開,冒著熱汗的小臉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哈哈哈,我成功啦!”她朝弟弟喊著,脆聲聲的咯咯笑起來。
“你行!你真行!”顧曉哲歪著腦袋,又點點頭,他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倔脾氣的姐姐。
傍晚的天邊露出一縷霞光,顧薇薇和弟弟迎著光,滿載而歸地朝著母親和弟弟妹妹休息的方向走去。
坡下不遠處,那個小男孩許安軒還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