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周，如同寒潮過境，瞬間將南江理工大學的輕松氛圍凍結。圖書館、自習室人滿為患，空氣里彌漫著咖啡因、焦慮和翻動書頁的沙沙聲，如同無數只蠶在啃食著名為“時間”的桑葉。程序設計基礎、高等數學、離散數學、大學物理……這些硬核課程如同一座座大山，壓在每一個新生的心頭。

林默感覺自己像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小組作業的余波尚未平息——那些關于功勞歸屬的失落和旁觀者議論的酸澀，很快就被更迫切的生存壓力所取代。他像是被剝光了所有僥幸，赤裸裸地站在了名為“期中考試”的審判臺上。

程序設計基礎課的理論部分，如同天書。譚教授課堂上那些快速掠過的概念：指針、內存管理、函數調用棧、遞歸……在書本和筆記上變成了更加晦澀難懂的文字和圖表。他試圖理解，卻感覺自己的思維像陷入了一片泥沼，越掙扎，陷得越深。顧清嘉在課堂上偶爾被點名回答問題時，那些精準、深入、甚至能引申出后續知識點的答案，此刻回想起來，更如同一次次無聲的嘲諷，提醒著他思維深度上的巨大鴻溝。

高等數學更是噩夢。極限、導數、積分……那些抽象的符號和復雜的推導過程，讓林默回想起高考時被數學支配的恐懼。他試圖刷題，但常常對著題目無從下手，或者花費數小時才解出一道題，效率低得令人絕望。而顧清嘉，他聽說她只用了一晚上就刷完了半本習題集，正確率高得驚人。

宿舍里，氣氛也變得凝重。王胖徹底收起了游戲手柄，天天哀嚎著“高數殺我”，抱著書本和零食在宿舍和圖書館之間來回奔波，但收效甚微。李濤則進入了另一種狀態，他幾乎不眠不休，眼鏡片后的雙眼布滿血絲，書桌上堆滿了演算紙和筆記，嘴里念念有詞地背著公式和概念，整個人散發著一股近乎悲壯的、破釜沉舟的氣息。

“林默，這道曲面積分的題你做了嗎？答案是多少？”李濤沙啞著嗓子問，手指因為用力握著筆而指節發白。

林默看著自己空了大半的習題冊，苦笑著搖頭：“還沒做到那……”

“完了完了，我感覺我要掛了……”王胖癱在椅子上，眼神空洞，“離散數學那個邏輯證明題，我連題目都看不懂！”

林默沒有接話。他何嘗不是如此？離散數學的命題邏輯、集合論、圖論基礎，對他而言同樣如同迷宮。他感覺自己像一只在知識的汪洋大海里迷失的小船，四面都是驚濤駭浪，卻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燈塔。顧清嘉那種游刃有余、仿佛天生就該站在知識巔峰的姿態，此刻成了壓在他心頭最沉重的巨石。

考試的日子終于來臨。

程序設計基礎的考場，氣氛肅殺。試卷發下來，林默只掃了一眼，心就沉到了谷底。選擇題尚可憑借模糊的記憶和邏輯猜測，但后面的大題——要求手寫代碼片段、分析程序輸出、解釋指針操作和內存分配……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刺向他知識體系中最薄弱的部分。他握著筆，手心全是汗，大腦因為緊張和知識的匱乏而一片混亂。指針指向哪里？函數調用時棧幀如何變化？遞歸的終止條件……他拼命回憶著譚教授講過的只言片語和書本上的例子，但那些知識如同散沙，無法凝聚成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身邊的同學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如同催命的鼓點。林默看著自己答題卡上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那些寫得磕磕絆絆、連自己都毫無信心的答案，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感攫住了他。他偷偷抬眼，望向斜前方顧清嘉的位置。她坐姿依舊筆直，答題的速度快得驚人，筆尖幾乎沒有停頓，仿佛那些題目對她而言只是早已爛熟于心的熱身練習。那份從容和篤定，在此刻的林默眼中，顯得如此刺眼，又如此遙不可及。

高等數學的考場更是煉獄。復雜的微積分題目如同猙獰的巨獸，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他絞盡腦汁，試圖回憶起解題的套路，但公式在腦海中糾纏不清，推導過程頻頻卡殼。時間無情流逝，監考老師提醒“還有最后十五分鐘”的聲音如同喪鐘。林默看著自己試卷上大片未完成的空白和那些布滿涂改痕跡、結果明顯錯誤的解答，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仿佛又回到了高考的考場，那種熟悉的、被難題死死卡住、眼睜睜看著時間流走的窒息感，再次將他牢牢鎖住。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如同解脫的號角，也像是失敗的宣判。林默渾渾噩噩地交了卷，隨著麻木的人流走出考場。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耳邊是同學們或興奮或沮喪的議論聲：

“最后那道大題你算出來是多少？”

“完了，我導數那題符號搞反了！”

“顧清嘉交卷好早啊，我看她好像提前半小時就寫完了？”

“廢話，對她來說肯定簡單啊……”

林默沉默地走著，王胖哭喪著臉湊過來：“默啊，我完了，高數鐵定掛了！你怎么樣？”

林默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只能搖了搖頭。李濤也走了過來，臉色蒼白，眼鏡歪斜地架在鼻梁上，眼神有些渙散，喃喃道：“證明題…那個等價關系…我好像漏了一個條件…”

成績公布得比想象中更快。幾天后，各科的成績便陸續在教學系統里公示出來。

林默坐在宿舍自己的桌前，手指微微顫抖著點開查詢頁面。宿舍里異常安靜，王胖和李濤也都在屏息凝神地刷新著自己的頁面。

成績一行行跳出來：

程序設計基礎：62（剛過及格線）

高等數學：58（不及格！）

離散數學：65

大學物理：67

一片慘淡的紅燈和低空掠過的及格線，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林默的臉上。尤其是那個刺眼的“58”，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生疼。不及格！他竟然掛科了！在大學的第一學期，在期中考試，就掛科了！

巨大的失落和羞恥感瞬間將他吞沒。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耳膜嗡嗡作響，眼前甚至有些發黑。高考失利的陰影尚未完全散去，新的、更沉重的打擊又接踵而至。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掙扎，在冰冷的分數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臥槽！58！我也掛了高數！”王胖的哀嚎聲打破了死寂，帶著哭腔，“完了完了，這下真完了！”

李濤的聲音則有些發抖：“我…我高數71，離散…離散只有68…”雖然及格了，但顯然也遠低于他的預期。

宿舍里彌漫著失敗的低氣壓。王胖在捶胸頓足，李濤在沉默地盯著屏幕，眼鏡片后是難以置信和深深的挫敗。

林默僵硬地移動鼠標，幾乎是自虐般地點開了班級成績排名總表。長長的名單按照總分從高到低排列。他的目光艱難地、一行行地向下移動。

在名單的最頂端，那個名字如同太陽般耀眼，散發著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芒：

1.顧清嘉-總分：485/500-平均分：97

程序設計基礎：99

高等數學：100

離散數學：98

大學物理：98

近乎滿分的成績！每一科都高得離譜！她的名字和分數，與下方那些苦苦掙扎在及格線上的名字（包括林默那排在班級下游、總分剛過400的名字），形成了天塹般的、殘酷的對比。

林默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個“97”的平均分上，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想起了階梯教室里她從容的講解，想起了小組作業時她高效的規劃，想起了考試時她飛快的筆速……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這個冰冷而輝煌的數字。

現實，用最無情、最直接的方式，給了他沉重的一記耳光。這記耳光，響亮到讓他耳鳴，疼痛到讓他渾身發冷。它清晰地告訴他：他和顧清嘉之間的差距，遠比他想象的要巨大，巨大到令人絕望。這不僅僅是編程課上的理解快慢，不僅僅是小組作業中的貢獻大小，而是全方位的、硬實力的碾壓。她的世界，是接近滿分的游刃有余；而他的世界，卻是在及格線上掙扎求生。

王胖還在哀嚎，李濤還在沉默。林默卻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了。他關掉成績頁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映出他自己蒼白而失魂落魄的臉。期中考試的成績單，像一紙殘酷的判決書，宣告著他大學生涯的第一個重大挫折。失落、羞愧、不甘、以及對未來更深的迷茫，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住他年輕的心臟。現實這一巴掌，不僅打疼了他的臉，更打醒了他心中殘存的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前路，似乎變得更加崎嶇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