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時刻:在沒有多少煩心事,也沒有過分喜悅的時候走在街道上,突然會對地面上顏色不一的磚塊產生一些奇怪的聯想。
“如果我只走紅色的磚塊——”
“如果我用對角線的方式走路——”
“如果我按照哪個圖案的路線走下去——”
“會不會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想法產生并付諸行動之后,所迎接的當然是毫無變化的事實,當事人于是稍微嘲笑一下自己,或是仍抱有一點僥幸,無論是哪種,總歸很快就會忘記。
畢竟世上不會存在如此直白淺顯的,接觸神秘的入口,人生不存在隱藏技,幻想終會消退,都市傳說也終將被遺忘。
……這是曾經的情況。
在當下,名為“怪街”的現象已經在世界各地的隱秘角落頻頻出現,通過特殊的動作,特殊的儀軌,甚至是特殊的念頭,都可以讓人跨過那條線——
面對面的接觸神秘。
……
南方的城市,一條普通的小街上。星杋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用靈力探查著四周。
他已經聯系了十幾家店,還是沒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但他顯得并不煩躁,耐心的撥通下一個號碼。
終于,他得到了令人滿意的回復,來自一家面向大眾的廉價酒館。
“嗯……嗯,沒錯,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眉眼非常清秀的男人,沒錯……留著胡子,還穿著夏威夷衫?”
“呃,是在北街的庫里酒吧對吧,好的,我馬上去領他。”星杋掛斷了電話,面容復雜地嘆了一口氣后,走路轉為小跑。
五分鐘后,星杋推開了一家小酒館的大門,他一眼便鎖定了自己尋找已久的目標。但他沒有急著走過去。先是環顧了一下四周環境——一家還算整潔的小酒館。沒有惡意打量的眼神,沒有可疑的靈力波動。
初步確認了沒有什么不良要素或是埋伏存在后,星杋慢慢地繞到萎靡不振的目標身后,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部。
“秦老師,您近來身體怎樣?”
雖說是許久不見的問候,星杋的聲音卻沒怎么起伏,或許是不想刺激到這個人,或許是別的原因。
“唔——嗯.......嗯?”
醉倒在桌子上的秦聶抬起頭來,惺忪迷朧的臉上重新出現光彩,酒精帶來的混濁從他那清亮的眼睛中開始消退。他嘴里發出含糊的咕噥聲,扶著桌子想要站起來。
“啊啊,對,對不起,我這就去結賬......你,你是?”
“是我啊,咱們應該見過的。”星杋笑臉盈盈,彎下腰與他對視,“這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吧。”
秦聶還有些發愣,這時星杋注意到秦聶的衣服已經被煙酒染掉了顏色,之前他穿的是板正的黑色正裝,內搭一件修身的白內襯,現在換成了沾滿油污的單件夏威夷衫,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他的臉也不太干凈,胡渣爬滿了下巴,甚至都有細小的皺紋出現在年輕的面龐上。
“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是一直在這種地方借酒消愁嗎?這跟我對您的印象很不符合啊。”星杋板起臉,假以辭色的批判道,態度像是在對待學壞的小孩。
秦聶上牙齒碰了下牙齒兩下,突然用雙手板住桌子,原本有些發顫的雙腿緊緊的繃住,他仔細的端詳了一會星杋的臉,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三確認對方的確就在自己面前后,情不自禁地向對方伸出了雙手,想要確認這是否源自自己的幻覺。
突然外面的冷風透過不嚴實的窗戶吹進了酒館,秦聶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雙腿開始站立不住,被酒精毒害的大腦在鼓動自己快速躺下休息,他不自覺地向旁邊倒去。
秦聶閉上雙眼。等待疼痛或者昏睡降臨,再次睜開雙眼后,發現眼前的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側,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肩膀。
“多加小心。”
秦聶重新站直,直勾勾地盯著星杋剛剛用來攙扶自己的雙手,接著試探著把手搭在星杋肩膀上,對方的肩膀不厚,但是卻讓人感到充滿分量。
秦聶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星杋,“真的能觸碰到啊,你是那天的,附身在那個存在感低微的學生身上的靈體對吧。”
星杋輕輕頷首,接著補充道:“那位學生的名字是林蘭。”
“對對對,她叫林蘭,我記得呢,我不敢忘。”秦聶有些遲鈍地連連點頭。
他緊接著又低下頭,按住星杋肩膀的雙手不自覺的開始用力,顫抖地嘀咕著:“我很抱歉,我沒能幫到你們,我明明夸下海口,我明明感到了不對勁,我,我那天察覺到四周靈力紊亂,急匆匆跑了出去,我看到他們每個人都很不對勁……我下意識沖了上去,結果一個也沒打倒......”
說到后面他已經泣不成聲,加上醉酒的影響,話也說不出來。
“真是丟人至極,對不起我如此沒用......”
“好啦好啦,幫人是情分,對莫不相干的人能做到這份上,老師您已經盡力了。”星杋無奈的開始安慰這個情緒崩潰的26歲成年男性,同時發覺周圍看向自己的眼神開始變得不對勁。
即使是在酒館這種雜亂的場合,如此一位成年人抱著一位稚氣未脫的男孩放聲大哭還是吸引了眾人的視線,何況兩人本就屬于那種高回頭率的類型,這下子連保安也朝他們看了過來,他狐疑地看了看秦聶,向星杋比了一個是否需要幫助的手勢。
星杋堆起笑容,向周圍打起馬虎眼:“沒事的各位,這位是我叔叔,他情緒很敏感,喝多了就會這樣,我是來接他回家的。”
聽到解釋后,眾人的關注少了很多,畢竟在酒館發泄情緒并不足為奇。
一旁有一位穿著花哨的女性客人客人“嘖”了一聲:“我還是以為是認親環節呢,上個月在這酒館里就有一個。”
“不不,這里應該是那種不能以貌取人的橋段,像是這位少年,看起來年紀不大,真實身份或許是替賭場討錢的打手啊。”她的女伴如此說道。
“尋仇橋段也不錯。”
“那也好啊!咱倆的愛好果然有需要相近之處!”
兩位喝高了,酒品也差的客人發出肆意的笑聲,聽得星杋有些如芒在背,他趕忙攙扶著秦聶走向別的桌子。
“我們先換一桌吧,剛才太引人注目了。”
“好。”秦聶止住了抽噎,臉不由得紅了起來。
……
“我大概了解了,秦老師你自那之后,自己的學業也沒有搞好,就快要延畢了,親朋好友的話也聽不進去,連生活都變得亂七八糟對吧。”
“是……”
星杋一針見血的點評讓秦聶更加抬不起頭來, 他看到眼前的少年又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居然在這種地方逃避現實,幸好我沒晚來兩個月。”
秦聶不知道如果他晚來兩個月會怎樣,他想不出所以然,只知道至少延畢是板上釘釘了……
“抱歉。”秦聶耷拉著腦袋,一副誠懇認錯的樣子。
“不需要跟我道歉……唉,”星杋一手托著下巴,有些無奈,“我可是很敬重老師你的,即使你現在穿著夏威夷衫,帶著假胡子在酒館買醉也是一樣。”
“不,這個胡子是真的......”
“是假的。”星杋說的斬釘截鐵。
“您現在的樣子太狼狽了,把臉看過來。”
秦聶抬起了頭,映入眼簾的是星杋伸向自己的食指尖,上面凝聚著細微但性質尖銳的靈力,那根手指在視線中逐漸變大。
秦聶再次閉上了眼睛,他感到仿佛有幾道清涼的微風拂過,等到臉上的微涼感觸消失,秦聶睜開眼,發現自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他摸了摸臉龐,發現整潔的異常,臉上的胡渣和污漬已經蕩然無存。
星杋對著他展示了自己的手,“銳利的性質加上一點水靈術,一點不足為奇的小技巧。”
“不,這很厲害啊,”秦聶表情仍有些木然,但他的嘴卻在飛快地動著:“我沒有看到任何準備動作,不同靈術的結合都是很困難的,這我還是知道的,而且你掩飾的非常好,靈術切換的間隙幾乎沒有。”
“手指尖的那個顏色……是用了色粉嗎,你右手的食指是專門用來施展銀白色屬性的靈術嗎?”秦聶仔細摩挲著自己變的干凈整潔的下巴,下意識地認真分析了一番。
“實在是獻丑,果然一眼被看了出來。”
“不不,我也只是能看出個大概,但是讓我做的話是怎樣也做不來的。”秦聶再度低下頭,仿佛受教的學生。
接著,他又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還以為,你是來回收我這位無用之人的眼睛的,畢竟我渾身上下,也就只有這么一個優點了。”
星杋也跟著笑,“我確實是來回收眼睛的啊。”
秦聶的笑容僵住了,正當他準備說什么時,他分明的看到對方的神態發生了變化,秦聶從中讀懂了一個信息——
我不想瞧不起你。
……
“開玩笑的。”星杋重新笑了笑,“我偶爾也想幽默一下,不過老師你的第一想法居然是這個......”
“看來酒精的涼性讓您的大腦也冷卻了呢,”星杋瞇縫著眼睛,“您都快變成有些鮪魚眼神的大人了。”
“容我再來展示一個火靈術的應用。”
星杋快速做了一個打響指的動作,霎時間秦聶的上衣四處都燃起了溫度極高,顏色近乎透明的火苗,但在傷及皮膚前,就自動熄滅了。
這個過程完成的十分迅速,剛好把他的上衣燒了個干凈之后火焰就停止了。
“哇哦!”一直在偷看這邊的,方才調侃星杋他們的女性客人之一伸長了脖子,向這邊看了過來。
“大反轉!果然是來討債的!”
“沒想到,尋仇嗎,是要公共行刑嗎,還是說……”
“其實是他自己精神變態了也說不定啊,畢竟脫的這么快......”
星杋他們沒有聽后面的話了,因為保安走了過來。
“哎呀呀,真是嚇人,好歹是在公共場合,怎么會有人突然開始拖衣服的。”
“.......”
”不好意思啦,我有點生氣。”
“老師也不要難過了,畢竟在哪里的也沒有你認識的人吧,就算有的話我也建議您仔細考慮考慮,在放縱自己的場合交朋友可是得再三考量的。”
“.......”
“......不過就是被那家酒館下了逐客令了,以后不去就是了。”
秦聶嘆了口氣,接受了自己剛才在公共場合半裸的事實,“確實也是,我不能再這樣了。”
“不過,”他頓了頓。“
就算是為了針對我冷卻的大腦,為什么要燒掉我的衣服呢?”
“也沒什么不好吧,您現在不是清醒許多了嗎,就當我的小戲法是一針安慰劑吧。”
“那件夏威夷衫實在是太不搭配了,嗯,說白了,穿在您身上太丑了。簡直像個刻意搞怪的馬戲團成員一樣。”
“......你的火靈術真是技藝精湛。”
“謝謝夸獎,但其實那不是火靈術,這附近幾乎沒有元素靈和靈力,單純的火是很難放出來的,憑空產出具備火元素性質的易燃物又太過耗能,因此剛剛的是用您的衣服作為媒介,隱秘的進行催化,并輔以控溫術。”
“不知道您發現沒有,剛才的火焰難點有三:“準確的催化您的衣服,精準的隔絕您的身體不被燒傷,以及掌握這份知識本身。”
一連串的話從星杋口中說出,靈力如此應用在秦聶聽來十分新奇,多種靈術相結合的手段更是從所未聞。
正思考間,星杋卻嘆了口氣。
“其實如果有大量的靈力的話,單純的釋放火靈術是最適合,也是最便捷的,還不用擔心會不會因為對處于臨界點的空氣操作不到而產生爆燃的情況。”
“可現在的環境已經不同以往,我們必須要隨之改變做法才行,單純的依賴經驗,盲目自信去行動會引發許多病灶。”
“受教了。”秦聶認真的點了點頭,接著半閉著眼,剛才的話引發了他不少的聯想。下一刻一陣冷風襲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說起來——”秦聶四處張望。
“我現在赤裸上身走在街上,卻沒有人注意我,是為什么呢。”秦聶所有所思,“這和剛才看不見的火焰有相近之處嗎?”
“對,這種效果來源于一種新的藥劑,名為‘生人勿近’,就在幾天前我解析了它的原理,讓它得以在靈術上被直接使用。”
秦聶吞咽了口口水,他知道創造一種新靈術絕不像星杋說的那么輕松,可他輕描淡寫的就帶過去了,就好像……
腦中的某個片段再次浮現,秦聶感到胸口突然被重錘一般,他囁嚅著問道:“這不是你原創的吧?”
星杋抬頭看著他,平淡說道:“這種效果您不應該感到陌生才對,您親眼見證過它長期浸染一個人的作用以及后果。生人勿近能夠完成藥劑到靈術的轉化——”星杋深深地看了秦聶一眼,“就是從您那位未能提供幫助的學生身上得來的靈感。”
“我也試過,那感覺其實挺美妙的,如同漂浮在噪音之海中一個安靜的泡沫。”
“真正的安靜一旦降臨,就令人期望它能夠一直停留。”
秦聶沉默地僵住,沒有再說什么話。
“還沒到目的地呢,別停下步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