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接受的教育與認識到的事實截然不同,這是最困擾謬贊童年的事情。
謬贊的童年說不上有多完滿,父母關系不和的同時也不待見總是寡言少語的他,前兆性的激烈爭吵——白熱化的大打出手——不容易被波及但是后續會餓肚子的冷戰……這樣的情況持續到某天不務正業的父親被債主帶走為止(其實用拖更加貼切)。
或許是因為不想吧,總之謬贊的父親再也沒有回過家。
不久后母親也帶上家中所有的資產憤慨出走,之所以是憤慨出走,是因為她臨行時給謬贊留下的話不是祝福與囑托,而是一長串的埋怨與責備,好像走到今日,所有的過錯都是出自謬贊,所以母親才要不滿地,憤慨地離開。
好在謬贊足夠聰明,沒有聽信母親的話,畢竟比起心理負擔與童年陰影,眼下他應該發愁的是更加現實的事情,即衣食住行,畢竟父親或母親把房子也變賣了,他只有最后一周的居住時間。
多虧了當地政府的游說與他那張混血兒的面龐,一所教會學校勉強為謬贊提供了住處,同時允許他旁聽上課內容,前提是他需要付出相應的勞動——每天都要做五個小時的義務勞動,一些雜活也免不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到了12歲,升上高中為止。
謬贊在政府的支持下以不錯的成績讀完了初中,他完全可以報考當地的重點高中,但他沒有那么做,在教會學校為一位公子哥舉辦的晚宴上,一位與他交情還不錯的的朋友問他未來的打算,他囫圇的把食物塞入口中,含糊地說道:
“我的學業就到此為止了。”
錢是一方面,除了一些零錢外,他幾乎沒有自己的私人財產。另一方面則是視野的原因,謬贊這些年來接觸到的東西與同齡人接觸到的完全不同,他因此更消極悲觀,透徹卻又迷茫。
朋友“哦”了一聲,也埋頭苦吃起來,他不再理會謬贊,只是在抬起頭咀嚼的間隙,余光會止不住的暼向那位眾星捧月的同齡人。
那晚給謬贊留的印象倒是不錯,他不僅被免除了當天的義務勞動,還被犒勞了一些零用錢和日用品。
謬贊一直在與各色的菜肴奮戰,無暇顧及其他,畢竟這是他在教會學校的最后一餐。
第二天謬贊就離開了教學學校,或許是他平日里素行良好,居然還有兩個人來為他送別。
只是那兩人的面貌他已經記不清了,畢竟他們第一時間沒有出來,而是在謬贊走出一段距離后,遠遠的走出門,朝他擺擺手。
“并不是讀書不好,而是我更適合別的出路。”
謬贊如此回應了規勸自己的老師與政府來的人,他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至于聽到他說的話后,那些大人們眼神中露出的那份無奈并沒有讓他動搖,反而讓謬贊更加確信了自己的正確,因為他完全沒有因為對抗大人而欣喜,他從始至終都完全理解他們的好心,既然在相互理解的基礎上做出了選擇,謬贊覺得自己至少會成為一個對自己的選擇負責的人,15歲那年,謬贊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學校,因為不再上學,政府的補助也不再發了,謬贊于是開始四處找工作。
做勞工累的直不起腰,從事服務業被客人無端毆打,各種能接觸到的工作他都試了個遍,有段時間因為實在揭不開鍋,也因為一點無知的膽大無畏,他決定去當梁上君子,但他不想去偷好人家的錢,于是去當地的一個名聲極差,做著房地產投機生意的富豪家中應聘侍者,偷拿他宅邸中的銀盤和私車上的雪茄,轉賣的錢他一半用來自己的消費,一半用來接濟跟他一樣窮苦的人。
后來某一天謬贊終于被抓了現行,富豪沒有報警而是對他用了各種私刑,把他折磨的幾乎不成人樣。
又過了兩年,添了傷疤,長了歲數,謬贊已經長成了一個內外都十分銳利的青年,童年時代帶給他的羞恥感與狂躁被他很好的隱藏了起來,再不會因為拘謹的動作和自卑的神態而被人隨意輕視,經過社會的捶打之后,謬贊積累了許多的經驗,他當時正處于糾結是走高級技工路線還是跟剛認識的朋友去下海創業的節點上,如果那天沒有遇到那個“燃石會”成員的話,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因為機緣巧合之下救了那個在街頭流著血倒地不起的幫派成員,謬贊意外的與“燃石會”搭上了橋,嶄新的人生道路在一個從不缺挑戰精神的少年面前打開,他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頭腦一熱,走上了這條別人知道,他也清楚知道是歪路的路。
在一個鶯鶯燕燕的春天,謬贊在眾人的歡呼之下成為了一名幫派成員。
最開始的時候謬贊并沒有多想,他只是被好奇心驅使著想見識一下所謂社會的陰暗面,等真正的了解了“燃石會”之后,他發現這與自己印象中的幫派組織完全不一樣,“燃石會”中當然也存在著見不得光的陰暗與各種齷齪,但它算是矮個子里相當拔尖的了,幫派中的條文約束并非虛設,而是有著相當硬性的強制力,“燃石會”的頭領憑借個人的魅力和他頒布的約束,把手下一幫小弟治的服服帖帖的,所有的幫派成員都必須遵守頭領制定的秩序,他們干的也是一些承擔經營產業的活,不僅偶爾會參與一些工傷討薪,集體維權的活動,就連保護費他們都是收的最少的。
在頭領欣賞地拍了拍謬贊的肩膀,夸贊他十分有前途的那一刻,謬贊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無比大膽的想法,他或許能帶“燃石會”走上正路,甚至以此為跳板,最后,他甚至可以讓整個社會都變得更好一些。
這不正是他苦苦尋覓的最有價值的事情嗎?
童年記憶中母親的咒罵歷歷在目,放心吧,謬贊告訴自己,他很快就不再是母親所說的,毫無作用的人了。
……
并且說實話,謬贊也有些受夠了被社會推來搡去,不被待見的日子,而幫派里強調的兄弟情恰恰對他有著奇效,明明是跟幾個人一同灰頭土臉地擠在滿是煙酒味和汗臭味的出租屋里,他卻不覺得難熬。
謬贊是個確定想法之后就會立刻身體力行的人,他開始積極的參與幫派的各種事項,很快就得到了包括頭領在內的大部分人的認可,他帶著激情與熱血,勤勤懇懇地替幫派做事,很快二三十年打馬一過,“燃石會”已經成為了當地最大,最有影響力的幫派,謬贊本人也做到了頭領親信這一其他幫派成員難以高攀的位置,雖然這只是個虛名。
凡是由謬贊經手的工作,謬贊都會要求透明化,無害化,這注定了他接觸不到幫派的核心業務,自然也爬不上更高的位置,但謬贊已經沒那么在乎了,他已經過了那個滿腦子都是夢想的年紀了,他也認識到了人力的不足,改變整個幫派甚至改變社會之類的事情他已經不再想了,他滿足于自己能夠對幫派產生一些正面的,有益的影響,這就足夠讓現在的謬贊感到滿足,認為自己的人生還是有價值的了。
或許不夠正經健全,也遭受過鄙夷,可謬贊還是成為了一個有用的人。
……
直到幾個月之前,謬贊一直是這么想的。
并非公務也并非應酬,一次偶然的機會,謬贊的轎車里坐上了一個喝的酩酊的幫派成員,那天夜里,那個幫派成員突然借著酒力說出了一句話:
“繆啊……我一直對不住你。”
謬贊一愣神,只當他是發酒瘋,畢竟那個家伙與自己的關系素來很好,他的職位也不高,做不到什么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硬要說的話也只能是打小報告,誣陷一類的小事,謬贊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
謬贊本來準備忘記這件事的,如果那個幫派成員在沒有在酒醒之后一下子臉色變得煞白,還一個勁兒的追問他自己說了什么的話。
謬贊稍微起了疑心,那人卻什么都不愿意再說,只是無比僵硬的說是自己喝醉了,謬贊當時也很累了,于是準備第二天再問個仔細。但那個幫派成員第二天就人間蒸發了,謬贊去問頭領,頭領只說是他做了錯事,被幫派除名了。
疑云籠罩在謬贊的頭頂,他明面上不再關注這件事,背地里盡可能小心的動用自己的資源與最信得過的人際網,耗費幾個月的時間,終于拼湊出了一份完整的報告。
那份報告為謬贊打開了新的人生,一如他當年選擇加入幫派那時。
這份報告為謬贊介紹了超凡者、卓姆、靈術使的相關內容,報告還觸目驚心的指出,謬贊本人就是一名靈術使,他與生俱來的能力是自動察覺周遭的超凡者,但因為沒有受過相關的教育以及力量薄弱的原因,謬贊本人并沒有意識到他的能力。
但組織意識到了,為了對這份能力加以利用還特地為謬贊打造了一個虛擬的幫派環境,謬贊就一直在這個為他量身定做的環境中生活著,作為一個探測器被組織所利用。
其實一個人是很容易被哄騙的,只要對他活動的范圍稍加限制,再聯合周遭的幾十個人一同對他說謊就可以了。
謬贊接觸到的業務基本都是組織為他量身定做的戲本,是不真實的,虛構的,“燃石會”也沒有真正發生改變,謬贊眼中那個不斷變好的組織只是粉飾太平而已,真實的情況是,組織的手已經伸向了毒品以及人口拐賣等黑色產品,犯罪的時間跨度已有二十年,組織的高位人員也早就作威作福,魚肉他人了。
令謬贊絕望的是,組織能走到這一步,與謬贊脫不了干系。
頭領是最先注意到謬贊的特殊的,他超人般的觀察力讓他發現謬贊一些下意識的反應與動作背后都有著獨特的含義,于是他通過謬贊來分辨一些超凡者孩童或是辨別臥底,結果是他肅清組織的同時效率極高的培養了一批由超凡者組成的兵馬,“燃石會”能夠壯大,這些超凡者要占頭功。
謬贊只覺得天都要塌了,他居然如同被寄生卻渾然不知的螳螂一般,被蒙騙直至今天。
但他甚至不能表現出消沉,因為會引起頭領的懷疑,他只好繼續裝作被蒙在鼓里的模樣,同時嘗試著掌握自己的能力,發展屬于自己的勢力。
年輕時心懷朝氣豪氣干云,只是傻乎乎的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成熟之后想做出改變才發現已經被大勢裹挾身不由己。
說到底不是這種命運砸中了自己,而是自己主動選擇了這種生活,這才是最讓他難以接受的。
“哎。”
故事在一聲嘆息中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