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意看著這場鬧劇,心里淺嘆一聲。緩緩上前,斂衽行禮,姿態行云如水、無可挑剔:“臣女許知意,見過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昭華郡主、崔小姐、兄長、姐姐。”
她一一稱呼,禮數周全,目光平靜的掃過眾人,在掠過兄姐時,亦無任何停頓。
她的行禮,恰到好處地打破了因昭華失言而凝固的尷尬氣氛,也將眾人的焦點從昭華身上不著痕跡地引開。
太子見許知意如此得體,面色稍霽,虛扶了一下:“許小姐不必多禮。是我等唐突,擾了小姐清凈。昭華年少跳脫,口無遮攔,冒犯之處,還請許小姐勿怪。”他語帶歉意,目光落在許知意蒼白的臉上,“瞧著氣色仍弱,春日風邪尤盛,可要仔細將養。”
“多謝殿下關懷。”許知意直起身,目光轉向仍扁著嘴、眼圈微紅、委屈巴巴的昭華郡主。非但沒有責怪,反而向前走了小半步,微微傾身,靠近昭華,聲音放得更輕軟了些,“郡主一片赤忱之心,臣女明白的。您剛才那話,倒讓臣女心頭一暖,想著,可不是么?連郡主都說我精神尚可,可見是嬤嬤們過于憂心,倒叫您也跟著懸心了。”
許知意唇角牽起一抹溫和的笑意,目光真誠地看著昭華的眼睛,“臣女不過是底子薄些,需靜養調理,遠非那般嚇人模樣。讓郡主這般掛懷,倒成我的不是了。”
她輕柔的話語和親近的姿態,瞬間撫平了昭華的委屈。小郡主吸了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倚在門邊的七皇子君懷景,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這許小姐安撫人的手段,倒是高明。三言兩語就把昭華這只炸毛的小貓捋順了。
崔夢嵐蓮步輕移,上前溫婉一笑,聲音如春風拂柳:“昭華妹妹天真爛漫,最是可愛。知意妹妹能體諒,亦是豁達。”
她狀似無意地掃過強作鎮定的許知微,又落回許知意略顯蒼白的臉上,面上的笑意愈發柔和,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與一絲探究:“說來,今日瞧見知意妹妹,倒讓姐姐想起了數月前的宴會,也曾遠遠見過一面。那時妹妹確實更為清減一些,遠比不上如今這般清恣雅態。看來確有好轉。”她刻意在“清減”和“清恣雅態”上微微一頓……
許知意抬眸,迎上崔夢嵐看似關切,實則探究的目光。她唇角依舊維持著那抹淺淡的笑意,語氣平靜無波,仿佛未覺其意:“勞崔小姐記掛。沉疴舊疾,時好時壞罷了,反復已是常事。比不得崔小姐容光煥發、福澤深厚,令人見之便心喜。”
許知意四兩撥千斤,將話題輕飄飄地蕩開,既不接“清減”的試探,也不理會“清恣雅態”的暗指。
崔夢嵐臉上的笑容不變,眼底卻冷了一分。這許知意,病懨懨的,說話滴水不漏,倒真像個瓷人兒,看著就讓人……不舒服。
君懷景將崔夢嵐眼中那抹冷芒看得分明,無聲地挑眉,這未來嫂嫂,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就在這時,許知意忽然掩唇,發出一陣壓抑的、帶著些許痛苦的輕咳,單薄的肩頭也隨之微微顫抖,方才強撐的精氣神似乎被瞬間抽走,顯得更加羸弱不堪。
崔夢嵐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她唇角的弧度依舊維持著,眼神卻下意識地微微一斂,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仿佛怕被病氣沾染般的細微抗拒。她甚至借著整理袖口的動作,極其自然地、不著痕跡地向后退了半步,拉開了與許知意的距離。盡管她面上依舊掛著關切的笑容。
昭華郡主則擔憂地“啊”了一聲,小臉皺成一團。
侍立一旁的阿尋立刻上前一步,動作迅捷而穩妥地扶住許知意的手臂,語帶恭敬又隱含焦急地對太子殿下道:“殿下恕罪。我家小姐體弱,方才想是吹了些風,此刻怕是有些不適。恐是得先行告退,回去服藥歇息了。”
太子見狀,連忙道:“無妨,身體要緊。若需什么藥材,只管去東宮支取。”
“謝殿下恩典。”阿尋行禮道謝,隨即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仍在低咳,顯得搖搖欲墜的許知意,向眾人微微頷首致意后,便欲離開。
在路過崔夢嵐時,阿尋的身體看似無意地微微側了一下,巧妙地隔開了她與許知意,保護姿態十足。
雅軒內一時靜默,只余下許知意離去時帶起的淡淡梨花香,或許還摻雜著一絲藥香……
太子望著那消失在門外的纖弱背影,眉頭微蹙,眼中是純粹的、帶著上位者慣有的溫和關切。他轉向許硯川,語氣溫和:“硯川,令妹的身子,還是要多上心。”
昭華郡主小臉亦是掛滿了擔憂,扯了扯崔夢嵐的袖子:“夢嵐姐姐,她咳得好厲害啊,真的沒事嗎?”她似乎想追出去看看,但被崔夢嵐輕輕按住了手。
崔夢嵐安撫地拍了拍昭華的手背,目光卻追隨著門口的方向,臉上溫婉的笑容淡了幾分,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被打擾的厭煩,但很快又被得體的關切覆蓋。她轉向許知微,狀似無意地感嘆:“知意妹妹這身子,真是讓人懸心。還得勞煩你這做姐姐的細心照料。”這話,再次將探究的矛頭引向許知微。
許知微聽到太子和崔夢嵐的話,心頭如同壓著巨石,連忙垂首應道:“謝殿下關心,臣女與兄長定當盡心。”
在許知意身影徹底消失的瞬間,她不由松了一口氣。雖然只是一瞬,但那緊繃的弦終于松了一下的感覺,卻瞞不過有心人。她藏在袖中的手,掌心已被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而許硯川面對太子的叮囑,亦是恭敬回禮,“殿下仁厚,臣代舍妹叩謝殿下關懷。”他面上沉穩,眼中帶著擔憂,心思卻百轉千回,妹妹此時回京,究竟發生了何事?只盼最后一切順利。
“皇兄,這雅間里悶得慌,我去外面透透氣,順便看看這醉仙樓外頭的燈市,可比往年更熱鬧些。”君懷景懶洋洋地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筋骨,對著太子懶散一笑,語氣隨意,仿佛真的只是待的無聊了,想活動一下。
他話音未落,被崔夢嵐按著手腕的昭華郡主,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臉上寫滿了“我也想去”的渴望,身體都不自覺地朝門口方向傾了傾,像只被關久了的小雀兒。
然而,君懷景的心思早已走遠,那點小動作他根本沒看見。
不等太子回應,他對著眾人隨意一拱手,循著那縷尚未散盡的、帶著一絲草藥氣的淡淡梨花香追去,轉眼便消失在了樓梯口。
他那雙原本含著戲謔笑意的眸子,在轉身的瞬間被興味充滿。方才那場病弱美人的退場戲……演得可真夠快夠利索的。這許尚書的幼女,可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得親自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