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衛(wèi)生間潮濕滯重的空氣里，消毒水和下水道反味混合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熒光燈管嗡嗡作響，冷白的光打在瓷磚墻上，反射出更冰冷的光澤。隔間外的水龍頭滴答作響，像斷線的計時炸彈。
許晚意后背緊貼在最里間那扇冰涼潮濕的隔板上，鐵皮門傳來的冷意滲過濕透的西裝外套，沿著脊椎攀爬。她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轟鳴奔流的聲音，與心口那個被強行摁住、依舊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節(jié)拍共振。臉頰滾燙，嘴唇卻失血般慘白干裂。褲子上浸透的咖啡漬結(jié)成暗褐色的塊，散發(fā)著一股變質(zhì)的苦澀。
被架出來時那種冰冷的麻木感正在退潮，留下針扎般的刺痛。Lisa經(jīng)過她那張辦公桌時投來的那一眼譏誚怨毒；角落里那個剛來三天的黑框眼鏡女孩迅速低頭避開的目光；主管周叔從監(jiān)控屏前起身、如同看一塊爛抹布般不耐煩的揮手驅(qū)趕——“快走快走！別礙事！”；電梯門合上前那片刻，整個格子間里微妙凝滯的、混雜著窺探和如釋重負(fù)的空氣……
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刀片，反復(fù)切割著她緊繃的神經(jīng)。
指尖深深陷進冰冷的掌心，試圖用身體的痛覺壓住那翻涌的恥辱和冰冷的恨意。
值嗎？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壓制住不回頭去看那張堆滿污穢文件的桌子的沖動。不看抽屜。不看深淵。
值！
那聲從地底巖漿里噴薄而出的吶喊在耳膜里轟響，震得她頭顱嗡鳴！不是問題！是號角！是點燃引信的命令！
安保人員的影子投射在隔間外晃動。腳步聲在門外短暫徘徊，低聲交談著其他無關(guān)的事情。這冰冷囚籠里的短暫空檔！
她的手臂猛地向下探去！動作因為壓抑和劇烈的心理震蕩而顯得有些粗蠻，指尖帶著顫抖，插進廉價西裝外套內(nèi)側(cè)那個薄而隱蔽的小口袋！
粘著咖啡漬的指腹觸到了那張邊緣被粗暴撕下的紙片！粗糙、帶著油墨和冷汗的味道——顧景霖廢棄的號碼！
捏著紙條的手攥緊了！像握住唯一能刺破鐵幕的矛尖！與此同時，她的另一只手在身體僵直的掩護下，如同最嫻熟的竊賊，以驚人的速度和絕對的精準(zhǔn)，無聲地插進左手邊褲子側(cè)袋深處！
冰冷的、光滑的金屬外殼瞬間被滾燙的掌心包裹！——那把在后勤維修部偷來的、型號最小、握柄處纏著一圈臟污絕緣膠帶的斜口鉗！沉甸甸的份量，鋸齒狀的咬口散發(fā)著致命的鋒銳感！
時間感和空間感在腎上腺素的沖擊下扭曲模糊！水龍頭的滴答聲驟然被放大，如同死神的腳步！隔間門外，那兩個安保的閑聊似乎近在咫尺！
許晚意后背像繃緊的弓弦般離開濕冷的隔板！她咬住下唇，幾乎嘗到咸腥的鐵銹味！不再猶豫！完全憑著本能和那孤注一擲的決絕驅(qū)動！
那握著斜口鉗的手猛地向上揚起！尖銳的鉗口在冷光里劃出一道短暫而危險的白線！對準(zhǔn)了那根隱藏在隔間上方天花板通風(fēng)口百葉格柵角落的、拇指粗細(xì)的黑色PVC復(fù)合管線！
那是環(huán)宇這座精密堡壘的神經(jīng)末梢之一！通往樓宇安防監(jiān)控核心的備用冗余管線！
隔間外！腳步聲猛地變調(diào)轉(zhuǎn)向！靴底踏在潮濕瓷磚上的聲音驟然清晰！目標(biāo)明確！
“里面那個！好了沒有？十分鐘到了！”粗啞的男聲帶著不耐煩在門外炸響！
就在安保人員冰冷的警告聲撞上隔間鐵門的瞬間！許晚意高舉的斜口鉗帶著整個身體的力量和瘋狂的意志！如同燒紅的利刃切割黃油！鋸齒咬合！
“咔——滋啦——！”
一聲極度刺耳、短暫、仿佛金屬和塑料被強行撕裂的銳響！在狹小的隔間里炸開！
與此同時！隔間門被從外用力拍打！鐵皮發(fā)出巨大的哐當(dāng)聲！
“聽見沒有？！出來！再磨蹭報警了！”吼聲震得頭頂?shù)臒艄芪宋俗黜懀￠T被猛力搖晃！
許晚意在那裂帛般的銳響發(fā)出的瞬間，已將斜口鉗死死藏回口袋！身體如同被釘在隔板上！胸口劇烈起伏！汗水瞬間浸透內(nèi)衣！她緊握斜口鉗的手死死按住口袋內(nèi)側(cè)，另一只握著紙條的手指尖摳進掌心！
斷裂的黑色膠皮線管，如同被斬斷的蛇，從上方通風(fēng)柵格邊緣耷拉下一小截光滑的斷口！切口處內(nèi)芯細(xì)密的彩色銅絲如同被粗暴解開的筋腱，凌亂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幾粒被崩飛的硬塑料碎屑無聲跌落在潮濕的地面上！被踩了一腳的咖啡污漬模糊了它們的棱角。
隔間門猛地被推開！
高個子安保粗壯的身影堵在門口，陰影完全籠罩了里面的許晚意。刺鼻的煙草味混著汗味撲面而來！那目光像探照燈，先是掃過她慘白僵硬的臉，快速掠過她沾滿污漬的衣服，落在她那只死死塞在口袋里的手上。
“手！掏出來！”安保厲聲喝令，另一只手已經(jīng)按上了腰間的甩棍！
許晚意的身體繃得像一觸即斷的鋼絲。眼角的余光死死鎖在門口安保那張布滿戾氣、緊盯著自己口袋的手的臉上。心跳聲如戰(zhàn)鼓在太陽穴狂擂！她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耳膜的聲音，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尖叫著危險！
值嗎？
鉗斷那根管線，就是點燃戰(zhàn)火！
安保見她不動作，懷疑更重，帶著威脅上前一步：“叫你把手拿出來！磨蹭什么？！”一只手就要抓向她的胳膊！
“我…”許晚意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短促破碎、夾雜著濕意的單音節(jié)，像溺水之人發(fā)出的嗬嗬聲。她猛地彎下腰！那只一直按在口袋里的手終于猛地抽了出來！
動作太快！帶著孤注一擲的劇烈顫抖！掌心攤開！死死攥著的竟不是武器！
——是那張被汗水浸透邊緣、幾乎揉爛的紙條！上面墨黑的字跡和符號扭曲得如同抽搐的蚯蚓！顧景霖的名字和那一串可能通向地獄的號碼！
“藥……”許晚意的聲音急促而破碎，帶著瀕臨崩潰邊緣的喘息和濃重的鼻音！另一只手痛苦地捂住急劇起伏的胸口！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住！“心臟……難受……抽屜里……藥片……”她大口地吸氣，臉色在燈光下是駭人的灰白，嘴唇顫抖，冷汗順著額角和脖頸滑落，整個人散發(fā)著一種虛脫的、難以作偽的劇烈痛苦信號！
安保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臉上的戾氣瞬間被驚疑取代！他盯著那張被汗水浸透的、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只有一串看不出門道的數(shù)字符號和一個陌生的名字。再看看許晚意那隨時會癱倒的痛苦扭曲狀態(tài)……
“……操！”安保低罵了一聲，似乎在判斷這拙劣演技的可能性。他身后的另一個安保湊上來小聲快速說了句什么，似乎是“監(jiān)控剛才閃花了一下”，又看看許晚意搖搖欲墜的樣子，眼神里最后一點懷疑被極度的煩躁取代。
“……真他媽事多！晦氣！”高個安保狠狠啐了一口，收回手，眼神鄙夷又嫌惡地掃過許晚意和那張濕透的紙條，“快點收拾！收拾完立刻滾！真他媽倒了血霉！”他煩躁地轉(zhuǎn)身，對同伴吼了一聲，“催個屁！讓她自己慢慢擦鼻涕去吧！盯著點時間就行！”兩人罵罵咧咧地退后幾步，靠在洗手池旁邊的墻上，點起了煙，不再往里看。
空間再次被隔板切割。濃烈的廉價煙草味彌漫開來，蓋過了消毒水的氣息。
許晚意挺直腰身，緊攥紙條的手垂在身側(cè)，劇烈的心跳緩緩回落，但掌心里的汗和紙條上的墨跡早已混成一團模糊的冰涼。胃里一陣翻攪，嘔吐感上涌。那張紙條上扭曲的字跡，像刻在她視網(wǎng)膜上的烙印，再也無法抹去——那是她此刻唯一的出口。
那根被斜口鉗干脆利落截斷的數(shù)據(jù)線斷口，幾絲裸露的銅芯在通風(fēng)柵格的陰影里，如同斷指在滴血，反射著一點冷銳絕望的熒光。
斷線。斷線！
她站在骯臟的水漬和煙灰中。口袋里的斜口鉗冰冷刺骨。
口袋深處，那張被揉爛的紙條邊緣，寫著通往顧景霖的廢棄號碼。
她的心臟依舊在狂跳。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她聽到了。
地獄之門，被她親手剪開的那道裂痕背后——
傳來的風(fēng)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