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服箱柜的銅環在蘭舒幼指尖沁出涼意,她掀開最底層的樟木箱,霉味裹挾著陳年樟腦氣息撲面而來。祖父年輕時登臺的絳紫色蟒袍靜靜躺在箱底,金線繡就的團龍因歲月褪色,卻仍在燭光下泛著暗啞的光。“這是1956年祖父演《鍘美案》時穿的...“她的聲音被突然的咳嗽打斷,蘭老爺子倚在門框上,布滿老年斑的手正緊緊攥著拐杖。
“別翻這些舊物了。“老人的喉間發出痰鳴,“周明遠那廝四處放話,說咱們的東西都是贗品。“蘭舒幼轉身時,看見祖父藍布長衫上露出的棉絮——那件穿了二十年的衣裳,補丁摞著補丁。她突然想起幼時趴在后臺,看祖父用朱砂勾臉,金粉在戲服上簌簌落下的模樣。
“就用這些辦義賣。“她將蟒袍輕輕展開,破損的云肩處露出祖父當年親手補的針腳,“真正的文物,是藏在針腳里的光陰。“手機在此時震動,葉懷庭發來消息:“我帶《云嶺煙雨圖》殘卷參展。“配圖里,父親的遺作在修復后泛著溫潤的石綠光澤,云霧間隱約可見戲曲舞臺的飛檐。
義賣當日,戲曲院團的朱漆大門被重新刷上紅漆,卻蓋不住門框的裂痕。蘭舒幼穿著素色旗袍,將祖父手繪的臉譜依次掛在褪色的龍鳳帷幔下。那些用石青、石綠勾勒的眉眼在陽光下鮮活起來,仿佛隨時會開口唱念做打。“這臉譜的揉、勾、抹、破四法...“她正為參觀者講解,人群突然騷動起來。
周明遠帶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人闖進展廳,鱷魚皮鞋碾碎臺階上的青苔。“蘭小姐好大的口氣,“他舉起手機,屏幕上是某論壇“戲曲院團賣假貨“的熱帖,“網友都在說,這些臉譜不過是淘寶貨。“蘭舒幼的指甲掐進掌心,卻見葉懷庭抱著畫筒從側門進來,深藍布衫上還沾著修補畫框的木屑。
葉懷庭將《云嶺煙雨圖》掛在蘭舒幼的《貴妃醉酒》旁邊,兩幅畫在光影中形成奇妙的呼應。周明遠瞥見畫作,嘴角勾起冷笑:“殘破的山水畫,配不倫不類的戲子畫,倒真是絕配。“他身后的買家們交頭接耳,有人掏出手機拍照。
蘭舒幼正要反駁,卻見葉懷庭走到《貴妃醉酒》前,狼毫在宣紙上輕點,為楊貴妃的水袖添了幾筆流動的墨痕。“諸位看這線條,“他的聲音沉穩如古硯,“起筆如亮相的臺步,收鋒似甩袖的弧度,正是戲曲里'圓、曲、柔'的程式之美。“人群中傳來驚嘆,有美院學生舉起手機錄像。
周明遠的臉色陰沉下來,他朝身旁的人使了個眼色。很快,展廳角落傳來陰陽怪氣的議論:“畫得再好有什么用,都是過時的東西。“蘭舒幼感覺眼眶發熱,卻聽見葉懷庭在身后輕聲說:“你看這蟒袍的盤金繡,和我畫里的云紋,是不是都在用金線勾勒風骨?“
暮色漸濃時,周明遠突然舉起標牌:“這臉譜我出五千!“話音未落,他身后的人紛紛壓價。蘭舒幼望著祖父攥緊拐杖的手,正欲開口,葉懷庭已將《云嶺煙雨圖》取下:“此畫只贈有緣人。“他展開畫軸,露出父親落款旁的題字,“戲韻入丹青,山河自生輝“十個朱砂字,在夕陽下紅得驚心。
深夜閉館,蘭舒幼發現葉懷庭獨自在后臺修補被踩壞的畫框。月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照亮他專注的眉眼。“其實我的畫...還有破綻。“他突然開口,筆尖指向畫中云霧,“若能融入戲曲的虛實相生...“話音未落,蘭舒幼已取下墻上的馬鞭道具:“比如這個,空揮便有萬馬奔騰,或許能教你留白的妙處。“
兩人的影子在墻上交疊,像極了戲臺上的生旦對戲。而展廳外,周明遠正對著手機冷笑:“聯系水軍,就說他們惡意抬價。“雨絲開始飄落,打在褪色的“霓裳羽衣“匾額上,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