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的深秋裹挾著潮濕的寒意,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天際,仿佛要將整座城市都揉進這蕭瑟的季節(jié)里。葉懷庭的工作室坐落在老城區(qū)的巷陌深處,一棟爬滿枯藤的民國小樓里。老式的銅門把手上結(jié)著薄霜,推門而入時,暖黃的燈光裹挾著松節(jié)油與宣紙的氣息撲面而來,卻依舊驅(qū)散不了空氣中彌漫的沉重。
蘭舒幼蜷縮在輪椅上,膝頭蓋著褪色的毛線毯。她面前擺著嶄新的錄音設(shè)備,銀色的麥克風在臺燈下泛著冷光。喉嚨里的隱痛如影隨形,那是化療留下的后遺癥,每一次試圖發(fā)聲,都像有無數(shù)根細針在聲帶間游走。她深吸一口氣,嘴唇顫抖著吐出幾個破碎的音符,沙啞而斷續(xù)的聲音如同被撕裂的琴弦,在寂靜的工作室里顯得格外刺耳。
“別勉強。“葉懷庭的聲音從畫架后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筆,顏料未干的畫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貴妃醉酒》,貴妃的水袖在筆觸間流轉(zhuǎn),卻不及此刻他眼底的關(guān)切。他取來素描本和炭筆,在蘭舒幼對面的藤椅上坐下,筆尖懸在紙面,沙沙的聲響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蘭舒幼別過頭去,耳尖泛起一抹緋紅:“別畫我這狼狽的樣子。“可葉懷庭只是輕輕托住她的下頜,指尖的溫度透過冰涼的皮膚傳來。他的目光專注而熾熱,炭筆在紙面游走,先是勾勒出她微蹙的眉峰,那是多年戲曲生涯養(yǎng)成的英氣;再是描繪輕啟的唇瓣,即便發(fā)不出完整的聲音,依舊保持著戲曲演員特有的弧度;最后,他著重刻畫了她脖頸處因過度用力而凸起的青筋,那是與命運抗爭的勛章。
為了幫助蘭舒幼恢復發(fā)聲,葉懷庭開始了一場特殊的記錄。每當她用口型示范唱腔,他便化身最忠實的觀察者:唱到激昂處瞪大的眼睛,像是藏著燎原的星火;婉轉(zhuǎn)時微微上揚的嘴角,帶著江南水鄉(xiāng)的柔情;氣聲不足時急促起伏的胸口,起伏間皆是對戲曲的執(zhí)念。這些瞬間被他捕捉在素描本上,配以彩鉛標注的注解:“此處唇形需圓轉(zhuǎn),如含梅核“、“氣息應(yīng)從丹田而出,輔以手勢引導“,甚至在某些頁面,還細心地畫上工尺譜的符號,密密麻麻的批注如同他細密的關(guān)懷。
某個深秋的雨夜,窗外的梧桐葉被風雨打得簌簌作響。蘭舒幼獨自坐在輪椅上,百無聊賴地翻開那本厚厚的畫冊。泛黃的紙頁間,二十多幅速寫依次展開,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不是被病痛折磨的脆弱模樣,而是沉浸在戲曲世界里,熠熠生輝的靈魂。在一幅畫中,她閉著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窗外的月光為她鍍上銀邊,葉懷庭在旁批注:“此刻你身上有戲神的光暈“。
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細膩的筆觸,仿佛能觸碰到作畫時他專注的心跳。“你不該把時間浪費在這些...“她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葉懷庭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身后,他蹲下身,與她平視,眼中盛著比畫中月光更溫柔的光芒:“你看,當你沉浸在戲曲里,整個人都在發(fā)光。這是我見過最美的畫面。“
隨著畫作不斷積累,葉懷庭萌生了更大膽的想法。他將速寫掃描進電腦,利用最新的動態(tài)繪畫技術(shù),讓畫中的蘭舒幼“活“了過來。當?shù)谝粠瑒赢嬙谄聊簧喜シ艜r,虛擬的蘭舒幼眨了眨眼睛,口型精準地對應(yīng)著合成的戲歌,手勢在空中劃出絢麗的光影軌跡。蘭舒幼捂住嘴,淚水順著指縫滑落。這一刻,科技與藝術(shù)的交融不再是冰冷的程序,而是兩顆心在困境中相互依偎的見證。
更令人驚喜的是,這些動態(tài)畫作意外成為了特殊教育的教材。葉懷庭接到盲校的邀請,將畫作轉(zhuǎn)化為觸感立體畫,讓視障兒童通過觸摸感受戲曲的魅力。在一次公益活動中,蘭舒幼坐在輪椅上,手把手教孩子們比劃戲曲手勢。當一個小女孩興奮地喊出“我摸到水袖飛起來了“時,她與葉懷庭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守護的不僅是戲曲,更是無數(shù)人心中對美的向往。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重新爬上窗臺。蘭舒幼望著電腦屏幕上不斷循環(huán)的動態(tài)畫作,輕聲說:“謝謝你,讓我用另一種方式繼續(xù)唱戲。“葉懷庭輕輕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的溫度,比任何顏料都更鮮艷,比任何唱腔都更動人。在這方小小的工作室里,藝術(shù)與愛正在創(chuàng)造奇跡,而屬于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