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初刻,佛堂的燭火換成了更省油的菜油燈。
林晚將玉鐲放在案頭,借燈光細細端詳——
那道“咔嗒”作響的機關竟藏在鐲身接縫處,若不是昨夜指尖發顫時誤觸,怕是永遠發現不了這夾層。
碎紙在掌心揉成極小的團,她對著光展開,生母那手秀雅的小字便在油燈光暈里洇開:“藥鋪賬冊,藏于西廂房第三只樟木箱。”
西廂房是江家舊仆居住的偏院,生母臨終前為何將重要賬冊藏在那里?
難道當年林姨娘的“血崩而亡”,根本不是意外,而是與藥鋪的賬目有關?
腕間的玉痕突然灼得生疼。林晚想起原主記憶里模糊的片段——
五歲那年,她曾跟著生母去過藥鋪,看見母親對著賬本落淚,指尖反復摩挲著“麝香”“紅花”等藥名,后來那本賬冊便不見了,再之后,生母就開始莫名腹痛。
“麝香、紅花……”
她喃喃自語,指尖劃過藥譜里的避孕藥方——
這兩味藥合用,正是古代常用的墮胎藥。
難道當年王氏為了穩固嫡子地位,竟在林姨娘的補藥里動了手腳?
而賬冊中記錄的,怕是江家藥鋪為內宅提供“特殊藥材”的罪證?
油燈芯“噼啪”爆響,驚飛了窗臺上的夜鷺。
林晚猛地抬頭,只見窗紙上映著個晃動的人影——
是秋菊,她正踮著腳往佛堂里瞧,袖口的薄荷香透過窗縫飄進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急切。
“進來吧。”
林晚吹滅油燈,借著月光替丫鬟開門。
秋菊懷里抱著個布包,一進門就撲通跪下:“五姑娘,這是您生母當年留在廚房的舊物,奴婢今日收拾櫥柜時發現的……”
布包里是半套銀質藥具,量勺、藥碾子上還刻著“林記”字樣,最底下壓著張泛黃的信紙,邊角處畫著江家藥鋪的地形圖,西廂房的位置被紅筆圈了又圈——
竟與玉鐲碎紙上的線索吻合。
“你可知,西廂房的樟木箱歸誰管?”
林晚捏著地形圖,指尖劃過“第三只”的標記。
秋菊想了想,答道:“是劉嬤嬤的侄女春桃,她去年被派去西廂房管雜物,常抱怨箱子里有蟲蛀味……”
劉嬤嬤,王氏的心腹。
林晚摩挲著藥具上的“林記”刻痕,忽然想起昨夜參湯里的烏頭堿——
王氏既然敢對庶女下毒,自然不會放過知道太多的舊仆。
生母當年將賬冊藏在西廂房,怕是算準了王氏不屑去查下人的住處,卻沒料到十年過去,那里竟成了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
“明日巳時,你去后廚幫張娘子切藥”
她將地形圖塞進秋菊衣襟,“我借曬經卷的由頭出佛堂,若半個時辰內沒回來,你便去藥鋪找周叔,就說……”
她頓了頓,忽然想起玉鐲里的“晚吟親啟”,“就說林姨娘的鐲子現世,讓他帶‘靜心草’的賬本過來。”
秋菊瞪大眼:“五姑娘怎知周掌柜常來后廚送藥材?”林晚輕笑——
原主記憶里,周叔每次來都會給小丫頭們帶蜜餞,唯獨對她格外冷淡,如今想來,怕是生母臨終前叮囑過,要隱藏她與藥鋪的聯系。
次日巳時,佛堂外的百草園沾著晨露。
林晚抱著一摞經卷推開木門,迎面撞見端著銅盆的春桃,對方看見她腕間的玉鐲,臉色猛地一白,銅盆里的水濺在青石板上,映出她驚惶的眼。
“春桃姐姐這是怎么了?”
林晚故意將經卷往她懷里塞,指尖在對方袖口輕輕一刮——
那里果然有塊淺褐色的印子,像是賬冊紙張受潮后留下的霉斑。
春桃慌忙后退,盆里的水潑了滿地,轉身跑時還撞翻了廊下的花盆,引來管事媽媽的叱罵。
西廂房在府西北角,蛛網密布的門楣下,三只樟木箱并排靠墻放著。
林晚屏住呼吸推開最里側的箱子,樟腦味混著霉味撲面而來,底層的舊衣下,果然壓著半本泛黃的賬冊,封皮上“林記藥行”四個字已褪成淺灰,翻開后,密密麻麻的藥材名錄里,“麝香”“烏頭”等字樣被紅筆圈了又圈,旁邊注著“內宅專用”“庶出子忌”等小字。
她指尖發抖——
這哪里是普通賬冊,分明是江家內宅戕害庶子庶女的罪證。
生母當年發現了這個秘密,才會被王氏設計滅口,而原主之所以被軟禁佛堂,怕是因為王氏察覺了她腕間玉鐲的玄機,生怕她長成第二個“林姨娘”。
“五姑娘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闖下人的屋子!”
身后突然傳來劉嬤嬤的怒喝。
林晚轉身時,只見王氏帶著兩個婆子站在門口,秋菊被擰著胳膊按在地上,嘴角滲著血——
怕是她去藥鋪找周叔時被發現了。
“嫡母誤會了”
林晚將賬冊往袖中一塞,故意露出半頁寫著“麝香”的紙角,“女兒昨夜夢見生母,說西廂房有她留給我的舊物,想著今日曬經卷,便順路來瞧瞧……誰知竟找到這個。”
她攤開掌心,露出半枚銀質量勺,刻著的“林記”二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王氏臉色驟變,盯著她腕間的玉鐲厲聲道:“林氏當年偷藏藥鋪私產,按家法該充公!你一個庶女,竟敢私藏犯忌之物,來人,把她的鐲子和賬冊都搜出來!”
婆子撲上來時,林晚忽然咳嗽著后退,指尖在賬冊封皮上抹了把——
那是法醫常用的“粉末取證”,若王氏等人觸碰過賬冊,指尖的油脂便會留下指紋,哪怕古代沒有鑒定技術,也能從翻頁的痕跡判斷誰是常客。
“嫡母且慢,”她忽然舉起量勺,勺柄內側刻著的小字在光下顯形:“晚吟百日,母贈。”原主的記憶轟然回籠——
這是生母在她百日時請銀匠打的,特意刻了名字,后來被王氏以“庶女不該有刻字首飾”
為由沒收,不知怎的竟藏在了西廂房。
王氏的臉色由白轉青,顯然認出了這量勺。
當年她為了打壓林姨娘,故意誣陷對方偷拿公中銀子打首飾,如今證據重現,竟坐實了她當年的栽贓。
“五姑娘,這量勺……”
劉嬤嬤的聲音發顫,忽然瞥見賬冊里露出的“麝香”字樣,猛地撲過去要搶,“太太,這賬本不能讓她拿走!”
林晚早有防備,側身閃過的瞬間,賬冊已塞進了秋菊懷里。
她盯著王氏驟然收縮的瞳孔,忽然想起現代刑偵課上的攻心術——
此刻對方越慌亂,越說明賬冊里藏著致命秘密。
“嫡母若想看,女兒自當雙手奉上,”
她福了福身,故意將玉鐲轉到內側,讓“晚吟親啟”的刻痕對著王氏,“只是女兒不懂,為何生母的舊物里,會夾著江家藥鋪的賬冊?還有這‘內宅專用’的麝香,究竟是給誰用的呢?”
最后一句話像根刺,扎進王氏眼底。
她忽然想起林姨娘臨終前那怨毒的眼神,想起嫡子出生那年,后院接連有庶妾小產,而掌管藥鋪的正是林氏的陪嫁周掌柜——
難道這賬冊里,真的記著她最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來人,把西廂房封了!”
王氏突然轉身,裙擺掃過樟木箱,“五姑娘病中糊涂,竟擅自翻找下人的東西,從今日起,每日再加抄兩卷《女誡》,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踏出佛堂半步!”
婆子們應聲上前,林晚卻不躲不閃,任由她們押著往佛堂走。
路過百草園時,她忽然踩住一片薄荷葉,將汁液蹭在王氏的裙角——
這是給周掌柜的信號,若他看見嫡母裙擺的薄荷葉,便知賬冊已落入她手。
佛堂的木門再次閂緊時,秋菊從衣襟里掏出賬冊,封面已被她的血染紅了一角:“五姑娘,這賬冊……”
“藏在供桌的暗格里”
林晚摸著腕間的玉鐲,忽然笑了,“王氏越是想封,便越是說明,這賬冊是咱們撬開江家藥鋪的鑰匙。”
夜更深了,油燈下,她翻開賬冊,目光落在“康熙二十年三月”的記錄上——
那是林姨娘小產的月份,賬冊里“麝香二兩,送主母院”的記載格外刺眼。
原來當年王氏不僅給林姨娘灌了墮胎藥,還親自在賬冊上做了記錄,以為庶女出身的林氏翻不了身,卻沒想到,這竟成了扳倒她的鐵證。
腕間的玉鐲忽然發出極輕的“嗡嗡”聲,像是在回應她眼底的光。林晚摸著鐲內側的刻痕,忽然想起生母臨終前說的話:“晚吟要記住,藥能救人,也能害人,但若用在正途上,便是菩薩手中的柳枝。”
如今,她終于明白生母的用意——
這玉鐲、這賬冊、這滿室青燈,從來不是困她的牢籠,而是生母留給她的“武器”,讓她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宅里,有底氣撕開虛偽的畫皮,讓真相重見天日。
窗外,雷聲隱隱。林晚將賬冊塞進暗格,與藥譜、量勺放在一起——
這些承載著生母血淚的舊物,此刻竟成了她最堅實的后盾。
當第一滴雨點打在窗紙上時,她忽然聽見自己心跳聲格外清晰,那是屬于林晚的心跳,帶著法醫的冷靜,帶著穿越者的堅韌,更帶著江晚吟十年隱忍后的鋒芒。
這一局,她雖未全勝,卻已拿到了最關鍵的籌碼。
王氏越是急于掩蓋,便越是證明,江家藥鋪下藏著的,遠不止嫡庶之爭那么簡單——
油燈芯又“噼啪”響了一聲,照亮了賬冊上“林記藥行”的落款。
林晚望著那四個字,忽然想起實驗室里的解剖臺——當年她在那里揭開無數死者的秘密,如今,她要在這佛堂里,揭開活人世界的真相。
腕間玉痕,生母遺愿,終將化作刺破黑暗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