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虛谷的入口，非是尋常山門，倒像是天地自行撕開的一道幽邃傷痕。
兩側峭壁如刀劈斧削，寸草不生，光禿禿的深黛色巖石直插云霄，只在極高處才隱隱滲出一點灰綠苔痕。
谷口逼仄，僅容三四人并肩，往里望去，光線被無情吞噬，只余下濃得化不開、沉甸甸的墨色。
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氣息，混合著某種古老塵埃與精純靈力的味道，無聲無息地彌漫出來。
陳佳玥便站在這道天地裂痕之前。她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衣裙，肩上挎著個半舊的包裹，身形單薄，幾乎要融進身后莽莽蒼蒼的晦暗山影里。
這就是靈虛谷嗎？
她不自覺摸索著指間那枚溫涼的蛇形白玉扳指，只覺一股暖流自心經擴散至全身經脈，仿佛于丹田中匯聚成九星矩陣。
身后傳來嘈雜的人聲，陳佳玥回頭望去，只見一群衣著華貴的少年男女在仆從簇擁下走來。為首的少年一襲月白錦袍，腰間玉佩叮當作響，面容俊朗中帶著幾分倨傲。“讓開讓開！沒看見扶淼公子到了嗎？“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粗暴地推開擋路的幾個平民子弟，為那華服少年開道。
陳佳玥側身避開，目光卻忍不住在那扶淼公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只見他步履輕盈，周身似有若無地縈繞著一層靈光，顯然是已經修煉有成的樣子。
“喂，你！”
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陳佳玥轉頭，看見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少年站在她身側。
少年約莫十七八歲，眉目清秀得近乎女氣，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
少年亦是感到震驚，“沒想到此間竟有妹妹般模樣俊美之人。”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我叫朱子凡，好妹妹，你也是來參加選拔的？“
陳佳玥蹙眉，哪里來的毛頭小子，她點點頭，沒有多言。她此行目的特殊，不宜與人深交。
朱子凡卻不以為意，自顧自地說道：“聽說這次選拔有上千人報名，最終只收三十人。不過像剛才那位扶淼公子那樣的，聽說早就內定了名額。“
陳佳玥挑眉：“你知道得不少？“
“江湖傳言罷了?！爸熳臃舱ＵＱ?。
陳佳玥再次挑眉，“傳言應止于智者?！?/p>
朱子凡卻壓低聲音，“我還聽說，靈虛谷這些年已經變了味，不再是當年的正道魁首。宗門內等級森嚴，想要晉升，光有天賦可不夠...”
“還要什么？”
“錢財，家世。”
“你有嗎？”
朱子凡微微一愣，“你猜？”
陳佳玥做無奈兩手一攤，徑直往前走，“流言止于智者?！?/p>
一陣悠揚的鐘聲忽然傳來，回蕩在山谷之間。
“選拔開始了！”
巨大的盆地宛如神人巨碗，碗底便是測靈臺所在。
九根粗逾數人合抱的蟠龍石柱撐起高臺，石柱上纏繞的龍形浮雕，鱗爪張舞，歷經風雨剝蝕，依舊透著一股蒼勁蠻荒的威嚴。
臺中央，一尊青銅巨鼎巍然矗立，鼎身布滿玄奧的符文。
高臺上幾位靈虛谷的執事長老，皆身著深青色云紋道袍，神色淡漠，目光如古井無波，掃視著臺下攢動的人頭。
數十名年輕弟子屏息凝神，氣氛沉凝如鐵。
監試長青松子老聲如洪鐘：“靈力入柱，資質自顯！三級以下，即刻離谷！”
又來？
幾日前，陳佳玥剛被清玄道的邪道老兒測完了天資，如今又要測試。
可自己9級天資一旦測出，無疑會成為眾矢之的，在局勢不明朗的時候，貿然暴露自己的能力很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她暗自調息凝神，無形中，丹田匯聚的九星矩陣迅速變換，其中五顆星星悄然隱匿于黑暗之中。
四級天資，剛好夠留用，又不會引起他人注意。
甚好。
扶淼公子一行人被直接請到了最前面，根本不需要排隊。她安靜地站在隊伍中末尾，仔細觀察測試動態。
第一個測試的是扶淼。他從容不迫地走到中央玉柱前，輕輕將手掌貼了上去。
剎那間，玉柱爆發出耀眼的金光，直沖云霄。
八根玉柱同時亮起，符文流轉，整個廣場都被映照得金碧輝煌。
“水系天靈八級·觀海！”青松子長老面露驚喜，“不愧是王室血脈，天賦異稟！”
臺下響起一片驚嘆聲。
“扶淼，水系天靈八級·觀海，留用甲字房，天樞院！”執事弟子高聲道。
臺下更是炸了鍋，“甲字天樞院！那可是最靠近靈脈核心的住所！”
陳佳玥看著那扶淼氣定神閑地走下臺，被一群同樣衣著光鮮的少年男女簇擁著，如同眾星捧月。
“天靈”品階和家族徽記，如同無形的壁壘，將高臺下的空間清晰地分割開來。
陳佳玥的目光緩緩掃過那些角落。
“土系地靈四級·地石丁字房，北七院……”一個穿著粗布衣服的黝黑青年被唱名，他緊繃的臉上剛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準備走下臺。
突然，他腳下一個踉蹌，不知被誰暗中絆了一下，整個人狼狽地向前撲倒，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石地上。
“噗嗤——”一聲刺耳的嗤笑從乙字區那邊傳來，正是乙字房林孫身邊一個油頭粉面的跟班。他捏著嗓子，模仿著長老的腔調，陰陽怪氣地拉長聲音：“丁字房~北七院~好大的威風喲！”
哄笑聲像投石入水，在甲字、乙字區的圈子里蕩漾開來。
那黝黑青年慌忙爬起，擠進角落那群沉默的平民弟子中，再不敢抬頭。
陳佳玥的指尖，隔著衣料，無意識地捻著那枚冰冷的蛇形扳指。
“下一位！”
終于輪到了自己。陳佳玥的心沉了下去，當她的手掌貼上冰涼的玉柱時，一股奇異的力量突然從體內涌出。
丹田中的九星矩陣突然復燃，玉柱劇烈震動起來，光芒忽明忽暗，仿佛承受不住某種壓力。
“怎么回事？測靈陣出問題了？”青松子皺眉。
陳佳玥迅速扭動扳指，暗中調息，這才將其中五顆星星的光芒壓制下去。
看來，自己對蛇形扳指的操控還不是很熟練，以后要多加練習才是，陳佳玥暗道。
就在眾人疑惑之際，玉柱的震動聲像強行壓制下去，最終緊緊停留在四級上。
“水系地靈四級·游蛇，留用丙字房西三院，“青松子擺擺手“還以為是什么人物，原來是個廢物。“
......
越往后，天資等級大多數平穩在一星或二星。
“廢物廢物，快走快走?！鼻嗨勺訃@了口氣，悄無聲息又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哈欠。
少年們面如死灰，其中一個踉蹌著被推出人群，重重跌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陳佳玥想起來抽天骨事件。
這些天賦異稟的貴族弟子，是否在已經剝奪了他人的天資完成了自己的華麗變身呢？
陳佳玥正要離開，忽見人群中的朱子凡沖自己眨了眨眼。
“下一個，朱子凡！”
朱子凡大步走向玉柱。“天靈系極風，天資四級半！丙號房，東四院。“
朱子凡卻神色如常，只是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緩步走回隊伍。
夕陽的最后一點余燼被靈虛谷四周高聳的山壁徹底吞沒，濃重的暮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暈染開來。
谷內升起了稀薄的夜霧，帶著濕冷的草木氣息，絲絲縷縷地纏繞著殿宇樓閣的飛檐翹角。
夜晚時分，白日里測靈臺的喧囂鼎沸，此刻已沉淀為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遠處山谷深處隱約傳來的獸吼，更添幾分荒涼。
陳佳玥獨自一人，沿著通往丙字房西三院的小徑走著。
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在夜色和薄霧中蜿蜒，兩旁是茂密的靈植，黑暗中影影綽綽，散發著幽幽的草木清香。
她步履不快，刻意收斂著氣息，如同夜色中一道無聲無息的影子。
前方小徑轉彎處，幾棵枝葉繁茂的巨木投下濃重的陰影。
陰影中，幾點明滅不定的紅光閃爍著，伴隨著刻意壓低的、狎昵的嬉笑聲和粗重的吐息聲。
“嘖，丙字房？西三院？這地方，味兒都跟咱們東邊不一樣，一股子窮酸氣！”
“嘿，聽說今天新來了幾個妞兒？也不知成色如何？”
“管她成色！這荒山野谷，長夜漫漫，總得找點樂子不是？誰讓她們沒個好爹娘呢？”
污言穢語如同骯臟的泥點，肆無忌憚地潑灑在寂靜的夜路上。
陳佳玥腳步未停，仿佛沒聽見，徑直朝那團陰影走去。
“喲呵！還真有送上門的！”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帶著濃重的酒氣。
三人一晃眼從林中出來，恰好堵在狹窄的小徑中央，都穿著乙字房的服色，衣料明顯比陳佳玥的粗布衣裙光鮮許多，只是穿得歪歪扭扭。
他們領口敞開，臉上帶著醉醺醺的潮紅和不懷好意的笑容。
為首一人身材粗壯，臉上橫肉堆積，腰間掛著一柄鑲著靈玉的短刀，正用一種餓狼打量羔羊的眼神，上下掃視著陳佳玥，目光在她清秀的臉龐和纖細的腰身上來回逡巡。
“小師妹，一個人走夜路，不怕黑嗎？”粗壯漢子咧嘴一笑，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往前逼近一步，幾乎要貼上陳佳玥。
陳佳玥垂下眼簾，腳步微微一頓，向旁邊側身，意圖繞過。
“哎！別急著走??！”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怪叫一聲，伸手就想去抓陳佳玥的胳膊，“陪師兄們說說話，解解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