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玉清亮的呼喊在百曉閣側面的窄巷里回蕩，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穿透了街市的喧囂。她俯身叩拜，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姿態卑微到了塵埃里。
沈卻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臉漲得通紅，恨不得立刻消失。巷口很快聚集起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些目光如同芒刺，扎在溫玉和沈卻的背上。
“看，又是個想拜入上清宮的，都瘋魔了！”
“嘖，還帶著個半死不活的，這是想博同情？”
“跪死在這里也沒用！上清宮的仙師們忙著修行，誰有空理會凡人的死活？”
“就是，還說什么身中奇毒？我看那女子美則美矣，卻像個冰雕，怕不是個妖物吧？”
譏諷、懷疑、冷漠的議論如同冰水，澆在溫玉的心頭。她咬緊牙關，充耳不聞，只是更加用力地叩首，額前很快一片青紫，滲出血絲。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卑微到極致的祈求，能穿透這重重阻礙，被上清宮里的某位仙師聽到一絲回響。
然而，時間一點點流逝。巷口的陽光從東邊移到正中，又從正中開始西斜。百曉閣的門開了又關，進出的修士和富商們，偶爾瞥向巷子深處跪著的身影，眼神或淡漠，或好奇，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卻無一人停下腳步，更無人上前詢問。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師，仿佛真的存在于另一個世界，凡塵的哀嚎與祈求，無法驚擾他們分毫。
陳棲梧安靜地倚著冰冷的墻壁，空茫的目光落在虛空某處。溫玉每一次叩首的悶響，似乎都讓她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一下，但除此之外，再無反應。她周身散發的寒意，讓靠近巷口看熱鬧的人都忍不住搓著手臂后退幾步。
沈卻的腿早已站麻了，肚子餓得咕咕叫。他看著溫玉額頭的血跡和青腫，看著周圍人越來越不加掩飾的嘲諷目光，一股強烈的羞恥和絕望涌上心頭。他蹲下身，帶著哭腔，幾乎是哀求地拉扯溫玉的胳膊：“玉兒！別跪了！沒用的！你看，根本沒人理我們！我們走吧！再想想別的辦法……或者…或者我們回家吧？”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當眾被視作螻蟻的煎熬。
溫玉被他拉扯得身體一晃，卻猛地掙開他的手，聲音嘶啞卻異常堅定：“走？走去哪里？她怎么辦？！”她指向陳棲梧，眼中是深不見底的執拗，“除了這里，我們還能去哪里求活命的機會？！”她不再理會沈卻，再次俯下身去，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這一次，溫熱的液體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泥土和汗水，狼狽不堪。
夕陽的余暉將巷子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幾聲無聊的哈欠和幾句“死心眼”的評價。溫玉的呼喊早已變得沙啞無力，每一次叩首都像是在耗盡她最后一絲力氣。身體搖搖欲墜，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發黑。
就在她幾乎要支撐不住，意識即將陷入黑暗時，倚著墻的陳棲梧身體忽然毫無征兆地劇烈一顫！一直空茫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極淡的痛苦之色！緊接著——
“嗡……”
一聲極其細微、如同冰層內部開裂的嗡鳴從她體內傳出！以她為中心，一股比平時猛烈數倍的寒意陡然爆發！巷子里的溫度瞬間驟降！墻壁上、地面上，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一層薄薄的白霜，迅速蔓延開來！距離最近的溫玉和沈卻，更是感覺一股刺骨的寒流瞬間席卷全身，血液似乎都要凍結了！
更讓溫玉魂飛魄散的是，陳棲梧左胸那道爪痕深處，原本只是偶爾躁動的銀芒，此刻竟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群，瘋狂地扭動、攢射！數道比之前更加凝練、更加刺眼的銀光猛地從傷口迸發出來！帶著凌厲無匹的殺意和凍結靈魂的寒意，毫無規律地向著四周激射！
“嗤嗤嗤——！”
幾道銀光貼著溫玉的頭頂和沈卻的耳畔掠過，射在身后的墻壁上，瞬間留下幾個深不見底、邊緣覆蓋著厚厚白霜的小洞！碎石和冰屑簌簌落下！
“啊——！”沈卻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撲向巷口。
溫玉也驚得頭皮發麻，但她離得太近，根本來不及躲閃！眼看一道最粗的銀光如同毒龍出洞，直刺她的心口！
生死關頭，溫玉幾乎是本能地想起了李爺爺給的那個泛黃玉瓶！她不知道這瓶子有什么用，但這是她現在唯一的依仗！她猛地從懷中掏出玉瓶，來不及打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朝著那道襲來的銀光砸了過去！
玉瓶脫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瓶塞似乎因這劇烈的動作而松動了一線。
就在玉瓶即將與那致命的銀光碰撞的瞬間——
“啵！”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響。
那小小的、不起眼的玉瓶，在接觸到銀光的剎那，瓶身驟然亮起一層極其柔和、卻異常堅韌的淡綠色光暈！那光暈如同一個微型的護罩，竟然硬生生地將那道兇戾的銀光擋了下來！銀光撞擊在光暈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寒氣與綠光激烈地相互侵蝕、抵消！
僵持僅僅一瞬！
玉瓶終究只是凡物，承載的術法力量有限。那淡綠色的光暈在銀光的瘋狂沖擊下劇烈閃爍，如同風中殘燭，眼看就要破碎！
但就是這爭取到的、不到一個呼吸的寶貴時間，倚在墻邊的陳棲梧似乎被這劇烈的能量波動再次驚擾。她空茫的眼中痛苦之色更濃，身體劇烈搖晃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壓抑、如同冰棱摩擦般的悶哼。隨著這聲悶哼，那股不受控制的、狂暴的寒意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強行收束，猛地一滯！
那幾道肆虐的銀光，也如同失去了源頭支撐，光芒瞬間黯淡、潰散，化作幾縷冰冷的寒氣，消散在空氣中。
“啪嗒。”
耗盡力量的玉瓶，綠光徹底熄滅，掉落在布滿白霜的青石板上，瓶身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瓶塞也在這震蕩中徹底脫落，一股極其清苦、帶著淡淡腥氣的藥味彌漫開來。
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靜。
溫玉癱坐在地，劇烈地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她看著地上那裂開的玉瓶，又驚懼地看向陳棲梧。陳棲梧的臉色比之前更加灰敗，嘴唇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整個人像是隨時會碎掉的冰晶，剛才那瞬間的爆發似乎耗盡了她最后一點生機。她靠著墻，緩緩滑坐下去，眼簾沉重地合上，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
沈卻癱在巷口，面無人色，褲襠處一片濕濡的痕跡，竟是嚇得失禁了。
巷口的看客早已被剛才那恐怖的一幕嚇得跑得無影無蹤。遠處似乎有被驚動的腳步聲和議論聲傳來。
溫玉知道，她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剛才的異動太大，肯定會引來麻煩！她強撐著酸軟無力的身體，手腳并用地爬到陳棲梧身邊。刺骨的寒意比之前更甚，溫玉凍得牙齒都在打顫。她撿起地上那個裂開的玉瓶，也顧不上里面殘存的藥粉，胡亂塞進懷里。然后，她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試圖將陳棲梧架起來。
陳棲梧的身體冰冷沉重得像一塊真正的寒鐵。溫玉試了幾次，都只能勉強讓她離地一點點，自己卻累得眼前發黑。
“沈卻哥！快來幫忙！”溫玉嘶聲喊道，聲音帶著哭腔和絕望。
沈卻癱在巷口，眼神渙散，似乎還沒從極度的驚嚇中回過神，對溫玉的呼喊充耳不聞。
溫玉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看著氣息奄奄、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熄滅的陳棲梧，又看看巷口外面隱約晃動的人影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叩仙門無路，唯一的同伴也崩潰失神，前路在何方？
就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帶著驚疑在巷口響起：“咦？好重的寒煞之氣！還有…這藥味…‘凝霜草’？”
溫玉猛地抬頭，只見巷口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須發皆白、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粗布道袍、背著一個大藥簍的老者。老者身形佝僂，面容清癯，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此刻正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巷子里霜結的地面、墻壁上的冰洞，最后目光落在了溫玉和她懷中氣若游絲、周身散發著恐怖寒意的陳棲梧身上。
老者的目光尤其在陳棲梧那張即使昏迷也難掩絕世姿容、此刻卻灰敗如死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光芒，像是震驚，又像是難以置信的困惑。
“小姑娘，”老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你懷里這位…是怎么回事？還有地上這瓶子…里面裝的，可是‘凝霜草’粉？”